摘 要：在左翼文學中，柔石的作品獨具特色，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單純的階級批判，具有深刻意義。本文就以柔石的小說《為奴隸的母親》為例，從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出發(fā)，從女性悲劇、國民性批判、審美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對其進行分析，以期更好地理解柔石的作品。
　　關鍵詞：柔石 《為奴隸的母親》 女性悲劇 國民性批判 審美意識形態(tài)
　　《為奴隸的母親》是柔石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篇小說。小說以民國初年的浙東農村為背景，以被出典的婦女為主要人物，在時跨三年的敘事時空中，冷靜敘述了一個震撼人心的悲慘故事，構建起一個微觀的農村生活模型，將20世紀20年代以浙東為縮影的中國鄉(xiāng)村凄涼的社會現(xiàn)實展示得淋漓盡致�！叭魏嗡囆g符號都充斥著傾向性，都是意識形態(tài)角斗的戰(zhàn)場”{1}，面對大革命失敗以來社會矛盾和階級斗爭的加劇，作為左翼作家的代表，柔石在《為奴隸的母親》中無疑體現(xiàn)了很強的階級批判意識，但深受“五四”以來人道主義影響的柔石并沒有滿足于此，而是突破了單純的批判模式，在批判中注入關于人性、國民性以及傳統(tǒng)道德文化的思考，使其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其他左翼作家的創(chuàng)作。
　　一、階級批判下的女性悲劇
　　“意識形態(tài)創(chuàng)作的過程，是創(chuàng)作者對現(xiàn)實生活內容進行‘折射’的過程，是對來自日常生活的材料進行加工的過程�！眥2}在作家創(chuàng)作過程中，作家本人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會不自覺地變成一個視野，成為處理生活材料的模式，從而使現(xiàn)實生活的材料變成藝術結構的內容。幼時柔石生活較為貧困，母親的含辛茹苦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同時從小的艱難生活和在鄉(xiāng)村長期的生活體驗，使其看到了太多底層婦女的不幸，當他逐漸成為一名無產階級作家時，這一切都為其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素材。
　　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女性所受的待遇是極為不公的，在以男權為核心的宗法觀念的禁錮下，她們常常只能以被動的狀態(tài)逆來順受，甚至是淪為生育的工具。柔石在《為奴隸的母親》中就塑造了這樣一位如奴隸般的母親——春寶娘。正如作者對她的稱謂一樣，從“他底妻”“春寶娘”到“婦人”，再到“嬰兒底母親”，她從未以一個獨立的“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過；即便是在丈夫以一百大洋將其出典，難過得連“腑臟都顫抖”時，她也只能默默接受。在痛苦與屈辱中，婦人連女性所背負的貞節(jié)困惑都還沒有來得及出現(xiàn)，就徹底淪為了奴隸。去到秀才家，生存的困境看似暫時得到了緩解，但半奴半妾的日子卻讓其承受了更多的精神折磨，最終被看似溫存的秀才以兩塊錢打發(fā)掉。在這里，“自我”早已不復存在，唯一剩下的作為母親的天性也成了她最大的折磨。如此的“典妻”制把有血有肉的人當作物來販賣，被異化為“物”的女人早已喪失了最基本的作為人的尊嚴，女人存在的唯一價值似乎就是為男權社會傳宗接代。這種血淋淋的現(xiàn)實無疑是封建壓迫的結果，它不僅對勞動人民實施身體剝削，而且還進行著殘酷的精神虐殺。
　　與春寶娘相對的是秀才娘子，作為封建剝削階級的典型形象，作者在進行人物塑造時，有意為她描上了一些階級性的色彩，“一個臉孔肥肥的，兩眼很有心計的約摸五十四五歲的老婦人來迎她”，大娘一出場就是以一個可惡虛偽的地主婆子的形象呈現(xiàn)，之后對春寶娘的冷嘲熱諷、羞辱嚎罵更是令人不寒而栗。這樣的頤指氣使顯然是由于其身份的差異，然而，身為女人她又何嘗不是一個悲劇。作為封建家庭的女主人，卻不能生育，面對宗族利益，即便再兇悍，她也只能接受丈夫去典當別人的妻子借腹生子。封建宗法秩序下母以子貴，她之后對春寶娘的責難除了出于忌妒外，恐怕也多源于對“母親”地位的捍衛(wèi)。從這一點上來說，她也是封建宗法秩序的被迫害者。
　　這兩位階級立場相對的女性，表面上一個剝削，一個被剝削，實則同為被剝削者。面對封建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她們都無能為力，也都從未試圖去反抗，或許我們會怒其不爭，然而在封建正統(tǒng)思想根深蒂固的宗法制農村，即便她們大膽反抗命運的不平，恐怕也只能無果而終。作為無產階級作家的柔石或許也深知這一點，故將婦人的隱忍寫到極致，在對其悲劇投入人道情懷觀照的同時，極端展示了男性以及整個封建社會對以“婦人”為代表的女性群體的全面壓迫，從而使其作品中的階級批判，在關注婦女的同時也具有了一定的婦女啟蒙意識。
　　二、男性矮化背后的國民性批判
　　在傳統(tǒng)封建社會中，缺乏自主性的女性群體無疑是悲劇的，然而《為奴隸的母親》并不單純是一部女性悲劇史，其深意在于作者以典妻悲劇為縮影，控訴了封建宗法制對人性的摧殘，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男性形象的集體矮化上。
　　柔石在小說中也是塑造了一對階級立場相對的男性，即黃皮販和秀才。身兼農活和買賣兩職的黃皮販原本勤勞樸實，卻總是境況不佳，便“煙也吸了，酒也喝了，錢也賭了起來了”，由素來強壯健康的黃皮販變成了身體枯黃浮腫的“黃胖”。作者雖沒正面論及黃皮販家境困頓的原因，但我們能從字里行間的描述中體味到，在封建制度下，以小農為經濟基礎的農民永遠是被剝削的對象，其階級地位早已決定了其生活境遇�；�形的社會造就了黃胖的苦難，同時，也造成黃胖等下層普通民眾靈魂深處的苦難麻木和心靈扭曲。從勤勞能干變得自暴自棄，從善良樸實變得狂躁不安。他用熱水殺死自己剛出世的女兒，通過打罵兒子來發(fā)泄自己內心的情緒，他無力改變卻又連死的勇氣也沒有，在作者筆下他一步步向生物存續(xù)的最底層倒退，直至將自己的道德感、責任感喪失殆盡，將與自己共苦難的妻子以一百塊大洋的價錢典賣給了一個老秀才。
　　秀才，沒落文化制度的遺跡，滿口仁義道德，處處表現(xiàn)出一副溫文儒雅的學者面孔，卻為了傳宗接代，不惜踐踏一個良家女子的尊嚴與貞潔。在心理上他是十分矛盾的，嘴上極力維護封建倫理道德的正統(tǒng)秩序，卻為了完成列祖列宗代代相傳的使命，輕易便破壞了封建倫理觀念中的貞節(jié)古訓。另外，作為這個男權家庭形式上的統(tǒng)治者，秀才卻始終以一種孱弱的姿態(tài)出場，尤其是面對自己的原配妻子時，即便是有一肚子的氣，卻也手臂發(fā)顫似的沒有力量。至此，一個自私、虛偽、假善的鄉(xiāng)村地主形象躍然紙上。
　　當女性以被動的附屬心態(tài)把自己的忠貞與命運捆綁在絕望的生活鏈條上的時候，男性卻在經濟與心理的失衡中淹沒了最后的善良與良知，如此境遇下對女性的逼迫、傷害似乎成了他們在這個封閉落后的地方顯示自己主導權利的唯一手段，而這種對弱者的戕害，卻又恰恰使得鄉(xiāng)土生活和傳統(tǒng)倫理結構迅速走向崩潰，以及以此為代表的落后的農民文化性格的全面萎縮。

相關熱詞搜索：批判 階級 柔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