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奧運記憶,中國和平崛起的一個側影
發(fā)布時間:2020-06-10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進入8月,世界迎來了“風季”。
8月8日,代號“北京奧運”的旋風登陸中國;
同日,代號“北高加索”的腥風登陸黑海南岸。9月1日,代號“古斯塔夫”的颶風登陸美國墨西哥灣地區(qū)四州;
同日,代號“十年九相”的“辭”風再次襲擊日本。
這四場風的最大亮點,還不是它們的巧合:一日兩風,兩日四風;
而是三風皆駭世,只有一風盡歡顏。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說,奧運的“溥暢”歡樂之風,就是宋玉所說的“雄風”;
而其他浸淫顛沛的“勃郁”之風,就是他所說的“雌風”,但也許我可以說,這場登陸北京的奧運雄風,雖然也像宋玉筆下的“大王之風”那樣,“目旬煥粲爛”,舞松蹈柏,但它并不“起于青萍之末”,而是起于76年前遠渡重洋的一個孤單背影。
一,奧運與國運
2003年12月底的一天,美國哈佛大學禮堂里高朋滿座,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像磁力線一樣,被講臺上的一個磁場所吸引,磁場中心是一個演講者,他講到了71年前一個人和三個國家的故事:
“……那是在新中國成立以前,我們只有一個運動員能夠參加奧運會,他是個短跑運動員,叫劉長春。他是坐船到美國的,他的身體已經很疲勞了,他代表中國參賽雖然沒有取得優(yōu)異成績,但就這一個人參加奧運會,牽動了全國人民的心……”
演講者是當時在美國訪問的中國總理溫家寶,他明確講出來的一個人叫劉長春,兩個國家是中國和美國,沒有明確講出來的第三個國家是日本。美國是1932年第10屆洛杉磯夏季奧運會的主辦國,中國是向那屆奧運會派出唯一一名運動員的參賽國,有日本什么事呢?
當然有。就在那屆奧運會開幕前一年的1931年9月18日,日本軍隊占領了劉長春的家鄉(xiāng)和中國東北全境,并且扶持了一個傀儡政權“滿洲國”。日本人知道,即將在美國洛杉磯舉行的第10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是一個機會,通過把“滿洲國”申請為獨立參賽國,并讓中國最著名的短跑運動員代表“滿洲國”參賽,就可以讓國際社會認可它對中國領土的侵占,假如這名運動員還可以獲得獎牌,那將升“滿洲”國旗,奏“滿洲”國歌,這無疑是給日本的侵略行徑頒獎,給它的非法附屬國頒發(fā)認證證書,頒獎典禮將成為加冕典禮。
當時的日本決策層應該清楚,奧運會即使是一個游戲,那也是一個以體育競賽為表現(xiàn)形式的國家主權游戲。這個游戲的最簡單規(guī)則是:首先,任何一個運動員要想參加這個全球最高級別的體育賽事,必須首先,是一個主權國家的公民,并要接受這個國家的委派;
其次,任何一個主權國家要委派一個運動員作為自己的代表參賽,這個運動員必須已經是它的公民,而且本人要同意作為它的代表參賽;
第三,只有主權國家或主權國家認可的地緣實體(比如中國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qū)),才可以成為參賽國或參賽地區(qū)。
1932年日本統(tǒng)治下的“滿洲”,不能滿足上述規(guī)則的第二條和第三條,但占領當局想倒過來操作,企圖通過造成派運動員參賽的既成事實,讓國際社會追認、讓參賽選手默認派出“國”的合法性。于是有了日占區(qū)大連《泰東日報》1932年5月21日刊出的爆炸性新聞:“新國家滿洲國已決定派劉長春等人,代表滿洲國前往美國洛杉磯參加奧運會,而且,國際奧委會已復電承認,并要求速交滿洲國的國旗和國歌。”這則新聞此后被反復刊登了5次。
這期間,傀儡國政府并沒有以任何形式征得當事人劉長春的同意,而此時的劉長春,已經和母校東北大學的師生一起逃亡到了北平。他立即向校長張學良將軍表露心跡,絕不代表侵略當局參賽,并在《大公報》上發(fā)表聲明:“……茍余之良心尚在,熱血尚流,則又豈可忘卻祖國而為傀儡偽國做牛馬耶!”
張學良雖然不一定懂得奧運游戲的性質,但他懂得愛國的價值,和他這個學生的內心清白。于是,他作出了一個決定。1932年7月1日,他在東北大學的畢業(yè)典禮上宣布,劉長春將代表中國參加第10屆奧運會。他當場捐出8000塊銀元,作為參賽費用。7月8日,劉長春和隨行教練宋君復從上海登上“威爾遜總統(tǒng)號”郵船,啟程赴美。當他在甲板上面對茫茫大海時,不知道他是否想到他其實并不孤單,他的祖國與他同行。經過太平洋上21天的艱苦航程,7月29日下午,奧運會開幕前一天,郵船到達洛杉磯碼頭。
劉長春當時可能沒有意識到,他的美國之行,如其說是體育競賽之旅,不如說是他一個人對抗一個侵略國家的戰(zhàn)爭之旅,當然是不流血的道義之戰(zhàn)。他能不能拿到獎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來了,參加了,并且表達了一個被侵略、被占領的國家公民絕不屈服的意志。有這種意志的公民組成的國家,今天快不起來,明天可以快起來;
今天高不起來,明天可以高起來;
今天強不起來,明天可以強起來。否則,只能更弱更貧更慢。
本節(jié)簡單的結論是,能不能派運動員參加奧運會,是個主權資格問題;
能不能在奧運會獎牌榜上位于前列,是個國家實力問題;
能不能成為奧運會舉辦國,則是個國際地位問題。一個國運興隆的國家,自然有資格,有實力,有地位,自然能在奧運會上大展身手。
在劉長春生活的年代,中國只有資格問題,也就是說中國面臨著生死存亡,還談不上別的問題。他代表中國實現(xiàn)的第一次奧運之旅,顯示的是這個民族生命力中最頑強的部分:在任何惡劣情境中生存下去,并顯示自己的存在。
二,大球推動小球
1907年10月24日,當時的南開大學校長、全國體協(xié)董事張伯苓,在全校運動會閉幕會上作了一個演講,他在演講中提了3個問題:“……中國什么時候,才能派出一個選手參加奧運會?中國什么時候,才能派出一支隊伍參加奧運會?中國什么時候,才能舉辦一次奧運會?”
回答他第一個問題,中國花了25年:1932年,中國終于有一個人遠涉重洋到了美國;
如果不算1936年柏林奧運會上裝的樣子,回答他第二個問題,中國花了45年:1952年,中國派出140人的大型代表團,參加第15屆赫爾辛基夏季奧運會;
回答他的第三個問題,則整整花了一個世紀:2008年8月8日,奧運季風第一次登陸北京。有趣的是,每回答一次,中國就跨越一個時代,3次回答,跨越了3個時代,這很像是中國這名超級運動員,在歷史田徑場上的三級跳遠。
第一級跳躍,是從帝國到民國。1907年,中國還被稱為大清帝國,4年之后發(fā)生的辛亥革命,把中國變成了亞洲的第一個共和國。從理論上說,中國的政治制度發(fā)生了根本變革,國家主權不再是皇帝家族的私產,而由全體國民分享,所以國號為“中華民國”,政府自封為“國民政府”,執(zhí)政黨自名為“國民黨”。這樣一來,有兩種現(xiàn)代國民意識開始覺醒:一種是作為結束異族統(tǒng)治的結果,以漢民族為主體的民族主義興起;
另一種是作為結束君主統(tǒng)治的結果(這種君主統(tǒng)治被認為無力應對西方列強的欺凌),平民愛國主義激情得到釋放。
因愛國,而希望國家強大。于是全體國民就開始做各種各樣的強國夢,有實業(yè)強國夢,有軍事強國夢,有教育強國夢,當然還有體育強國夢……上文提到的張學良將軍大概是當時的國人中夢做得最多的人之一,他做軍事強國夢,所以做了少帥;
他做教育強國夢,所以辦了東北大學,自任校長;
還做體育強國夢,所以培養(yǎng)劉長春,把他錄入東北大學,專門為他舉辦中、德、日三國田徑邀請賽,他還代行中央政府職能,出資讓劉長春臨危受命,出征美國。
不過,正如毛澤東在《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一文里所說的,那時的國民政府“僅僅代表最大的富翁,并不代表老百姓,并不把老百姓放在所謂"國民"之列”。因此有中國在大陸上的第二級跳躍,從民國到人民共和國。這次跳躍在體育上的最偉大成果,就是回答了張伯苓的第二個問題,中國于1952年派出140人的大型代表團,參加第15屆赫爾辛基夏季奧運會。
也有兩個遺憾,一個是,當時的中國是“站”起來了,但還沒有“壯”起來,所以還要被人害,受人欺負,參加赫爾辛基奧運會的中國代表團因受各方阻撓,到達赫爾辛基時許多比賽項目業(yè)已結束,僅有3支球隊與芬蘭隊進行了4場比賽,也就是意思意思。吳傳玉參加了100米仰游比賽,成績?yōu)?分12秒3。整個代表團算是留下了一個成績,但沒有獲得一枚獎牌。
另一個遺憾是,有人在國際奧委會里玩弄主權游戲,要讓臺灣代表中國參加奧運會,因為中國大陸當時在聯(lián)合國沒有合法席位。中國對此做出強烈反應,先是主動缺席1956年的第16屆墨爾本奧運會,后又于1958年8月19日,由中國奧林匹克委員會(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發(fā)表聲明,中國自即日起斷絕與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的關系。這就是說,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資格還沒有被國際社會,主要是聯(lián)合國認證,作為中國唯一代表向奧運會派代表團資格的合法性受到懷疑。
這個問題已經不是體育問題,與一個國家競技體育水平沒有關系,而與國家之間的實力對比有關系,也就是說和國際政治有關系。對這一點,毛澤東應該是看得很清楚的。當時主導世界秩序的美國打不贏朝鮮戰(zhàn)爭,特別是后來,深深陷入越南戰(zhàn)爭泥淖,讓它感覺到了中國的力量,再也不能把中國看成小菜一碟;
中國與蘇聯(lián)決裂,讓它看到了中國的價值,這個價值就是不介入霸權沖突的獨立與和平傾向,作為一個大國,中國返回國際舞臺,可以緩和東西方的緊張對峙。
可以這樣說,當時美國和西方對中國的需要,遠遠大于中國對美國和西方的需要。所以才出現(xiàn)了毛澤東的表侄孫女、中國外交部前副部長王海蓉描繪的中美“乒乓外交”那一幕的序幕:
“1971年3月21日,中國乒乓球代表團抵達日本名古屋,準備參加于28日開始的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
“在日本,美國隊提出訪華要求。消息傳回北京,外交部和國家體委聯(lián)合起草"關于不邀請美國乒乓球隊訪華"的報告上交總理,認為目前邀請美國隊的機會尚不成熟。4月4日,總理在報告上面批注"擬同意"后呈報外公(即毛澤東——本文作者注)。
“4月6日,外公圈閱報告,退外交部辦理。美國乒乓球隊無緣來華似成定局。因為4月7日世乒賽就閉幕了,各國代表團將陸續(xù)回國!
本來國際政治領域中的一個傳奇故事似乎到此就夭折了,不過,美國球員科恩主動與中國球員莊則棟之間的友好互動,激起國際輿論熱烈反應,毛澤東從《參考消息》上看到報道后,4月6日晚決定邀請美國乒乓球隊訪華。到底是什么東西觸動了毛澤東,使他改變了原來的決定,現(xiàn)在已不可考?煽嫉氖,美國乒乓球隊于1971年4月10日至17日訪問中國;
可考的是,半年后的1971年10月25日,第26屆聯(lián)大通過2758號決議,以76票贊成、35票反對、17票棄權的壓倒多數,通過了阿爾巴尼亞、阿爾及利亞等23國的提案,決定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把國民黨當局的代表從聯(lián)合國及所屬一切機構中驅除;
可考的是,一個月后,喬冠華率領中國代表團正式參加第26屆聯(lián)大會議。
這就是史稱“小球推動大球”的中美“乒乓外交”美談。把它當做外國記者的一個噱頭這樣說說也無妨,但假如把它當做一個嚴肅的國際政治事件來分析,就本末倒置了。如果沒有中國國家實力,特別是核打擊力量的增強,如果沒有中國在美蘇爭霸的全球政治中發(fā)揮的緩沖作用,如果沒有中美兩國在遏止蘇聯(lián)擴張野心方面的相互戰(zhàn)略需要,那只小小的乒乓球就不可能飛越太平洋。
因此,是大球推動了小球,而不是相反。不過,作為一個象征,1971年4月間在中美兩國運動員乒乓球拍子之間彈跳的小球,可以被看作當代中國和平崛起和奧運記憶的一個新起點。
三,第三級跳躍
按道理講,1971年10月,中國大陸恢復了聯(lián)合國席位,成為聯(lián)合國5個常任理事國之一,恢復國際奧委會成員國的席位應該順理成章,或者用俗話說,是分分鐘的事情。值得玩味的卻是,從美國乒乓球隊訪華開始算,中國恢復聯(lián)合國席位只花了半年時間,恢復在國際奧委會成員國的席位倒花了8年時間(1979年11月恢復),莫非國際奧委會比聯(lián)合國還牛?
不是更“!,而是更“軟”。聯(lián)合國是個硬性國際政治組織,它硬就硬在必須在利害之間作出及時選擇。讓臺灣退出聯(lián)合國雖然在價值方面違背西方理念,但那是軟的,長期的;
讓中國大陸進入聯(lián)合國,并出任常任理事,對于防止東西方兩大陣營由冷戰(zhàn)轉變?yōu)闊釕?zhàn)利益大,而且是硬的,當下的。所以,聯(lián)合國在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支持下,當年就作出了選擇。
奧運會組織則不然,它是軟的。它的利益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個是較硬的利益:擴大成員國,這不僅能擴大它的影響力,還可以增加它的收益;
另一個是較軟的方面:貫徹它的宗旨。根據《奧林匹克憲章》,它的宗旨是,使體育運動為人類的和諧發(fā)展服務,(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以提高人類尊嚴;
以友誼、團結和公平競賽的精神,促進青年之間的相互理解,從而有助于建立一個更加美好與和平的世界。用6個字來表達這段話,就是和平、友誼、進步;
用8個字來表達,就是和平、友誼、尊嚴、公平。尊嚴和公平是“進步”含義的延伸。
顯然,在國內政治中不尊重個人尊嚴,在國際政治中讓弱小為強大作出犧牲,都不符合奧林匹克憲章;蛟S因為前一個原因,蘇聯(lián)才缺席奧林匹克運動31年(從1921年到1952年),它能被邀請參加第15屆赫爾辛基奧運會,那可能還是因為它在反法西斯戰(zhàn)爭中為自己贏得了道義積分;
可能因為后一個原因,中國大陸8年后才恢復了在國際奧委會的席位,那還得感謝倡導解放思想和改革開放的鄧小平。猜想當年,國際奧委會顯然不愿意接受恢復中國席位的聯(lián)合國模式,那意味著開除臺灣奧委會,體育運動不愿意接受讓弱小為強大作出犧牲的政治思維;
中國當時也不愿放棄“兩極思維”,這種思維反映在臺灣問題上,就是勢不兩立,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從而形成了維持現(xiàn)狀的僵局。
幸運的是,1978年,中國開始了20世紀的第三級跳躍,從封閉到開放。毫無疑問,這級跳躍的伏筆是毛澤東埋下的,是他在晚年讓國門對美國開了一條門縫。但是,意義更為深遠的對內開放,和范圍更為廣闊的對外開放,則開始于1978年。這次開放對于中國有全方位的意義,單從體育上就能看出端倪。在中國網編輯的“中國體育大事記”里,1977年可記載的事只有寥寥3件,1979年則記載了16件大事,其中就包括:
——10月25日國際奧委會執(zhí)委會在日本名古屋舉行會議,一致通過決議,恢復中國在國際奧委會的合法席位。會議確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中國全國性奧委會;
設在臺北的奧委會將作為中國的一個地方機構留在國際奧委會內,但它不得使用它目前所使用的歌和旗。這項決議有待于國際奧委會各國委員以通訊表決的方式予以批準。
——10月26日國際奧委會全體委員以通訊表決的方式批準了此決議,此后,游泳、田徑等國際體育組織相繼恢復我合法席位。
這幾行字雖然輕描淡寫,但它描述的事實在當代中國發(fā)展史上,卻濃筆重彩。首先,中國“軟”化了自己過去的立場,用開放思維代替了兩極思維,在臺灣放棄主權訴求的前提下,保留了它在國際奧委會的席位,這是在解決香港問題之前的創(chuàng)制行為,可以稱之為“一會兩制”,它為后來解決香港和澳門回歸問題的“一國兩制”提供了成功的探索。
其次,中國開始生產“軟”力量。這里的“軟”,并不是軟弱的軟,而主要是非暴力非對抗的和平力量。在中國當代的三級跳躍中,前兩跳(從帝國到民國、從民國到人民共和國)是“硬”跳,因為它們是通過革命和戰(zhàn)爭完成的跳躍,第三跳是“軟”跳,因為它想通過不流血的漸進改革道路,完成中國與世界的接軌,和向現(xiàn)代化的轉型。在國際事務中,中國反對用戰(zhàn)爭手段解決問題,主張協(xié)商與和解。
了解了這一點,就可以理解為什么在夢寐以求的國際奧委會席位恢復以后,中國反而忍痛割愛,沒有派代表團參加第二年在莫斯科舉行的第22屆奧運會(不是因為準備不足,中國早在1979年2月就開始了準備)。除中國外,還有美國、加拿大、聯(lián)邦德國、日本等65個國家參與了抵制。原因是眾所周知的:就在距離奧運會開幕還有7個多月時,也就是1979年12月27日,蘇聯(lián)軍隊突然開進其南方鄰國阿富汗國土。一面請各國運動員來給自己裝飾太平,一面卻派自己的士兵去別國領土殺人,這雖然有點黑色幽默,但不是中國喜歡參與的游戲。
從1956年到1980年,中國主動缺席了兩次奧運會,一次是1956年的墨爾本奧運會,另一次就是1980年的莫斯科奧運會。同樣是缺席,意義可不一樣。第一次缺席是為了宣示自己主權的神圣,第二次缺席則是為了宣示奧林匹克憲章的神圣,套用一首詩來說,就是:比賽誠可貴,金牌價更高,若為和平故,兩者皆可拋。從宣示主權,到宣示和平,表明中國的國家實力從硬到軟都開始增強;
開始從拒絕別人干涉,走向主動參與國際事務;
開始擔負一個大國的責任,擔負這個責任的代價就是犧牲參加一次久違的奧運會。這同時還表明,再一次在奧運大舞臺上亮相的中國,向世界亮出的是和平姿態(tài)。
遺憾的是,并非所有高談大國責任與和平價值的國家都愿意付出這種犧牲。就在中國、美國和其他65個國家的運動員一起退掉了飛往莫斯科的航班機票后不久,英國、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等國的國旗卻不止一次地在莫斯科的某個地方升起。這讓我忽然想起俄羅斯偉大詩人萊蒙托夫的兩句詩:
“我們也在恨,偶爾我們也在愛,
不管對于恨、對于愛,卻一點都不愿犧牲……”
這說的僅僅是詩人生活的那個時代嗎?
四,咖啡與伴侶
我在本文第一節(jié)的結論部分提及奧運與國運的相關性,但是,就像咖啡與伴侶也有相關性,但不能說咖啡就是伴侶一樣,我們也不能說奧運就是國運。
歷史有時比人們想象的更有戲劇性。1932年,中國第一次出現(xiàn)在洛杉磯奧運會上,只有一個人,而且沒有進入決賽;
1984年,中國再一次出現(xiàn)在洛杉磯奧運會上,有225名運動員,獲得了15枚金牌、8枚銀牌和9枚銅牌,在金牌榜上排第4。如果說洛杉磯曾經是中國跌倒的地方,半個世紀后,它又成了中國爬起的地方。不過,爬起歸爬起,還不能說是崛起。
金牌榜不能等同于國家實力排行榜,更不能等同于國際地位排行榜。1984年,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國際影響力,中國都還沒有上升到金牌榜所在的位置。更有趣的還是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如果僅僅根據奧運來推測國運,你會得出一些經不起時間檢驗的結論:第一,蘇聯(lián)是世界第一帝國(它高居金牌榜首位,獲得55塊金牌,比排名第3的美國多了近20塊),第二,西方陣營輸給了東方陣營(蘇聯(lián)和民主德國排名前兩位,共獲得92枚金牌,美國和排名第5的聯(lián)邦德國加起來,只有47塊,剛過一半);
第三,韓國已經是世界大國,它不僅是本屆奧運會舉辦國,還在金牌榜上排第4;
第四,中國從1984年以來國家實力下滑,金牌總數從15滑到5,排名從第4滑到第11。
誰都知道,這些推測都不是真實的,還沒有等到下屆奧運會,蘇聯(lián)就分崩離析,東方陣營成了歷史記憶,中國又超越了韓國,韓國距離世界大國還是有一段越走越遠的路程……
如果像某些西方評論家所比喻的那樣,冷戰(zhàn)時期,奧運被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當成了替代性戰(zhàn)場,那么就可以說,蘇聯(lián)和它的衛(wèi)星國贏得了體育之戰(zhàn),但輸掉了經濟之戰(zhàn)和價值之戰(zhàn),最后收獲了金牌,但輸掉了國家。從任何意義上說,在國際政治俱樂部的咖啡座上,經濟實力和普世價值是咖啡,奧運成績只能是伴侶?Х葲]有了,只剩下伴侶,是調制不出一杯好飲料的。
當代中國從1978年開始的第三級跳躍的最偉大之處,就是把國家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咖啡上,而不是放在伴侶上。放在咖啡上的含義,就是放在中國的和平崛起上:一是經濟平穩(wěn)高速增長,二是“理解和追求國際社會公認的基本和普遍價值”(胡錦濤主席2008年5月訪日結束時發(fā)表的中日聯(lián)合聲明),前者是國家的硬實力,后者是國家的軟實力,一個像中國這樣的大國,只有軟硬兼施,才能和平崛起。
作為這些追求的具體步驟,中國在經濟上把傳統(tǒng)的計劃經濟轉型為市場經濟,在社會方面開放并擴大了個人在遷徙、擇業(yè)、婚姻、就學、出國等方面的自由,在政治上廢除干部終身制,擴大非共產黨員參與權力結構的渠道,下放權力,實行村級直接選舉,縮小政黨對行政、經濟和社會生活干預的范圍;
在與國際接軌方面,中國加入了WTO,簽署了兩個國際人權公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
在國際事務方面,中國扮演調解者和勸和者的角色,而不是扮演沖突的一方,在“朝核”和“伊核”問題上所發(fā)揮的作用,得到了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所有這些,表明中國一直在努力同步推進增長持續(xù)化、經濟市場化、政治民主化和社會多元化,只要這個過程不停頓,中國的和平崛起就是可以預期的。
中國之所以對世界許下和平崛起的諾言,是因為中國的決策者了解,只有在和平的環(huán)境中,中國才能崛起;
只有中國崛起了,世界才會更和平。對后面這一點,鄧小平有很清晰的表述:“我可以明確地肯定地講一個觀點,中國現(xiàn)在是維護世界和平和穩(wěn)定的力量,不是破壞力量。中國發(fā)展得越強大,世界和平越靠得住!彼又f,有人認為中國是“好戰(zhàn)”的,這不對,中國最希望和平,我們反對霸權主義,是為了和平,因為霸權主義是戰(zhàn)爭的根源。
推崇“民主和平論”的西方評論家可能不同意鄧小平的看法,在他們看來,民主國家之間不會打仗,中國還沒有變成民主國家,她的崛起還福禍難卜。這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一個國家的侵略傾向與和平傾向與其國內政治結構確實有關系,民主國家一般比非民主國家更傾向于和平;
但還有另一半,一個國家的侵略傾向與和平傾向如何,第一要看它的政體的動態(tài)演變趨勢,第二要看動態(tài)的國際格局。為什么美國人執(zhí)意發(fā)動伊拉克戰(zhàn)爭,中國卻在幫助美國促成朝核問題六方會談?為什么中國在舉辦北京奧運和平盛會,俄羅斯軍隊卻在格魯吉亞境內動手?這只能說明,一個在國內推行漸進民主化的大國,比那些在國際上推行“單邊主義”的民主大國,更沒有侵略性。
我強調了作為國家實力的咖啡的作用,并不是要輕視作為其伴侶的奧運的作用。北京奧運會的成功舉辦,讓世界各國運動員和觀眾品嘗到了又香又濃的中國咖啡,伴侶的貢獻功不可沒。在此之前,很有些國際人士并不認為中國要請世界品嘗的是一杯美味咖啡,而更可能是一勺毒藥。現(xiàn)在留在他們記憶中的,應該是青島海面上相互觸吻的點點帆影,而不是相互對峙的艘艘軍艦。
這就是我們要與世界分享的奧運記憶,它不僅是關于一個國家的美麗傳說,也是關于她和平崛起的一個側影。
。▍羌谙 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公共政策部高級研究員)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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