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立。宏柟庀碌耐禄貞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我的大姐,很聰明,也很漂亮,但是膽子很小。文化大革命還沒開始的時候,正在我們縣二中(這所中學在一個偏僻的山坳上。后來我曾在那里教了4年書)上初中。一天,幾個穿著干部制服的人來到學校,把我的大姐叫到外面盤問了一會兒,之后走了。他們是來了解我爺爺“投機倒把”的事的。這件事對大姐傷害很深。文革后期,大姐的同班同學都分配到工廠或機關(guān)上了班,她回到農(nóng)村。因為她是地主的女兒。這時大姐變得沉默寡言。一天,在生產(chǎn)隊勞動。中間,大姐和一個同伴去解手,被隊長看到了。隊長馬上召開現(xiàn)場批斗會。兩個人去的,但只有大姐一個人低著頭站在臺上挨斗。那一年大姐只有17歲。后來大姐就瘋了。母親只是哭。父親每每在街道上找到又哭又唱的女兒,從圍觀的人群里哄出來,領(lǐng)回家。病稍稍好一點時,爺爺便領(lǐng)上大姐到處求醫(yī)。有一次,爺爺領(lǐng)大姐和我去城里看病。一天,爺爺出去辦事,只有大姐和我。大姐哭了起來,一邊還訴說著什么。哭完了大姐央求我不要告訴爺爺。后來大姐就嫁了人,姐夫是一個大字也不識的農(nóng)民。結(jié)婚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呆坐在煤油燈下,什么時候衣服燒著了都不知道。
大姐的病一直沒好,每幾年就要犯一次。
1986年,在大姐曾經(jīng)讀書的那所中學教了四年書之后,我考到了西安一所大學,讀歷史系。那一年冬天回家,母親告訴我,大姐的病又犯了。過完年我回學校的時候大姐的病還沒好。這次大姐的病比以往持續(xù)的時間長。暑假我回來的時候母親說大姐還病著。我趕緊去看大姐。大姐一個人蜷縮在炕上,他們家里的人誰也不理她。大姐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她給我講她的病:
如果她見到一個人就要把這個人所有的事情都要回憶一遍,她無法停下來,整夜、整夜不能睡覺。我和姐夫談判。我要他把大姐領(lǐng)到醫(yī)院去治,但他說大姐沒病。能吃能動,那里是!我不和他講道理,堅持要他領(lǐng)人到醫(yī)院。對峙了幾天之后,一天早上,我們上了城。在蘭州的一所醫(yī)院的神經(jīng)內(nèi)科,醫(yī)生給大姐的病下了結(jié)論:神經(jīng)官能癥,但可接觸。我知道住院治療是不可能的,姐夫不可能拿錢。醫(yī)生給大姐開了些藥之后,我們就回了家。大姐的病雖然沒有馬上好,但吃著藥對我就是一種安慰,一種希望!我時時去看看大姐,大姐憔悴的樣子和哀求的神態(tài)深深地刺痛著我的心:大姐對我寄予著很大的期望,她希望我能幫助她擺脫精神上的折磨;匚靼睬,我決定:借錢給大姐買半年的藥。我把藥送給大姐的時候?qū)λf:“你要好好的喝藥,跟我回來一定治好自己的病。這些藥是我給你買的,出了事是我的,你千萬不要做糊涂事!”
但我還沒有走,大姐就把我買的幾瓶安定片全部喝下去了。姐夫讓人捎信來的時候,大姐還在醫(yī)院搶救,生死不明。父親馬上上了城。
那一夜是我一生熬過的最痛苦的一夜。父親沒有回來,我們不知道大姐是死是活。母親在對面的屋里一邊流淚一邊唉聲嘆氣。我一個人躺在炕上,看著頂棚,一言不發(fā)。我推測大姐一定死了,不然父親一定趕回來:他知道我們在等消息。我害死了我的大姐,我一輩子不得安寧。我似睡非睡,似夢似醒,腦子里盡是些恐怖的情景。天快亮的時候,我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但沒有多久就驚了醒來。外面太陽高照,不時傳來人們的說話聲,這些聲音像是地洞里的回音,鈍鈍的;
自己的身體也輕飄飄的,像不是真實存在。我在絕望地等待那個消息。我盼著這個消息早點來,又怕自己承受不住打擊。中午1點多的時候,我爬起來上廁所。外面太陽耀得晃眼,我一搖一搖地走出大門。突然,我看見父親一晃一晃地從大路那邊走來。我嚇了一跳,像觸了電,趕緊跑回屋里,關(guān)上了門。我躺在炕上,全身發(fā)軟。我聽見父親的腳步進了大門,我等待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傳出來。但沒有聲音,對面的屋里靜悄悄的。過了一會,父親的腳步朝我睡的屋里走來,門被推開了,父親走了進來。父親說:“你姐活過來了”。我的眼睛里熱乎乎的眼淚肆意地流了出來。
去蘭州坐火車的時候,我很想去看看大姐,但我怕她看到我心里難受,對她造成額外的精神刺激。我買了些東西,讓父親送進去。我對父親說我不怪她,讓她好好養(yǎng)病。一個月以后,我收到大姐的一封信。大姐在信中向我道歉,并答應(yīng)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回了一封信,我沒有責備大姐,而是勸她忘掉這件事,調(diào)整好心情,好好治病。
大姐的病后來好了。雖不時也有復發(fā),但她從那件事以后,大姐確實在好好地活。
那件事之后,我得了失眠癥。我整夜、整夜聽著別人的鼾聲,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睡。天快亮的時候稍稍睡一會,然后起床去跑步。在操場上我拼命地跑,希望耗盡所有的精力,祈求晚上睡個好覺。上午我拖著疲倦的身體去上課,老師一開始講話,瞌睡就不可抗拒地占據(jù)了整個心身,我酣然入睡。但到中午又無法入睡。整個下午和晚上我的頭像石頭一樣沉重。我的失眠癥越來越嚴重!我對宿舍產(chǎn)生了恐懼,對黑夜產(chǎn)生了恐懼,對生活和生命產(chǎn)生了厭倦和絕望的念頭。我知道自己在向危險接近。
大二的冬天,我搬到外面,住進了一個進修生租的房子里。
那個進修生叫黃福新。我要特別地感謝他。他不但讓我白住房子,還要忍受我的失眠對他造成的干擾和不便。他中午喜歡看看書再睡,但我必須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睡眠之神的降臨,哪怕一點點聲音都會驚走我的瞌睡。他翻書頁的時候,我全部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緊緊地吸著在那沙沙沙的聲音上。他為了不吵到我,盡量輕輕地翻書,但他越輕,我的注意力越集中:我在努力找出那若有若無的聲音。
最后我十分為難地說了這件事,他笑了笑,放下書本。從此每天中午他和我一塊早早躺在床上等瞌睡。后來我們成了好朋友。我畢業(yè)的前一年,他結(jié)束了學習,回新疆幫他父親經(jīng)營養(yǎng)雞場去了,再后來我們就失去了聯(lián)系。今天我特別想念他,但不知道他在哪里。
經(jīng)過吃藥、調(diào)理,我的失眠癥基本上治好了,但還是偶爾徹夜難眠,只是再也不懼怕失眠了。有時,睡不著覺就吃點安眠藥。記得有一次,我吃安眠藥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母親不識字,但因為看大姐常吃安眠藥,認識藥瓶和藥片。母親認為安眠藥就是神經(jīng)病。第二天,我的安眠藥不見了。我問母親,母親不吭聲;
后來我在茅坑里看見了藥瓶。從那以后,我一回到家,母親每天晚上的任務(wù)之一就是催我放下書本睡覺,有時我不聽,她就干脆把燈關(guān)掉,弄得我哭笑不得。母親認為讀書斷送了大姐的一輩子,她怕我讀書多了,也想不開事,最后禍害自己。
回憶歷歷在目,宛如昨天,但已經(jīng)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母親去世已十個年頭,大姐也是六十歲的人了。去年秋天,回家給父親燒三周年紙,兄弟姐妹們團聚,也已經(jīng)少了一個——2000年三哥病故。見到了大姐,大姐聽到高興的事,仰起頭哈哈大笑,聲音特別響亮,而且人老了特別嘴饞,什么東西都想吃,嘴里總是咔嚓,咔嚓的,閑不住。故鄉(xiāng)的秋天,老宅的院場上,午后的陽光明亮、溫暖、安靜!那些艱難、壓抑、不堪的日子已經(jīng)遠去,而父母亡故,兄弟凋零,美好的年華也隨風飄去,再無法喚回!
2006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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