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記者夏伊勒的《第三帝國的興亡》曾風(fēng)靡中國的知識界，如今，他的《柏林日記》也有了中譯本。在日記里，夏伊勒以記者的眼光，觀察和記錄著德國那段風(fēng)云變幻的歲月。他那栩栩如生的筆觸，拉近了我們跟第三帝國的距離。尤其是讀到其中有關(guān)戈培爾的那些文字，我禁不住想，如果我是個1934—1941年生活在第三帝國的德國人，那會是副啥樣的面孔？

　　因為戈培爾有這樣一句名言：“宣傳只有一個目標(biāo)：征服群眾�！蔽乙�是德國公民，自然就是他征服對象里的一分子。這位博士部長忽悠人的本事實在是太大了。夏伊勒在1940年的日記里留下了一個生動的案例。

　　1940年8月28日晚，英國轟炸機首次在柏林炸死了德國人。8月29日，戈培爾就命令報紙聲討英國飛機“攻擊手無寸鐵的柏林婦孺的‘野蠻暴行’”。當(dāng)然啦，柏林人不會從德國報紙上獲悉德軍已經(jīng)對倫敦狂轟濫炸。用夏伊勒日記的話來說，“這位小個子博士讓報紙向人民灌輸，德國飛機只攻擊英國的軍事目標(biāo)，而這些‘英國海盜’根據(jù)‘丘吉爾本人的命令’，只攻擊非軍事性目標(biāo)”。

　　還別說，德國人真被戈培爾弄懵了。8月31日，護士就問得了流感的夏伊勒：“為什么他們要這樣做？”夏伊勒告訴她：“因為你們轟炸了倫敦�！笨蛇@位護士小姐立馬反駁說：“是的，但是我們攻擊的是軍事目標(biāo)，而英國人卻轟炸我們的房子�！庇孟囊晾盏脑拋碚f，這位普通柏林婦女“簡直就是戈培爾宣傳有效性的活廣告”。

　　表面上看，對這位女護士，戈培爾和納粹黨并沒有施加什么直接的壓力，而實際上，這么成功的效果可不是靠全溫良恭儉讓的說服獲得的。盲信的背后是暴力。其中一個辦法就是嚴防國民自由接觸外國信息。

　　在第三帝國，收聽外國電臺是一種嚴重的刑事犯罪。夏伊勒在1940年2月的日記里提到：有一天，一名德軍飛行員的母親接到通知，說她的兒子已經(jīng)失蹤并被認定為死亡。幾天后，英國廣播公司公布的德國戰(zhàn)俘名單里就有她的兒子。次日，有八個朋友和熟人來信告訴她這個信息�？墒呛眯谋划�(dāng)成了驢肝肺。這位母親向警察告發(fā)這些人收聽敵臺，于是他們?nèi)�都被捕了�?

　　在這樣的政治環(huán)境里，還有幾個人敢輕易傳播戈培爾們不喜歡的信息？在恐懼中自我收斂，就會自然而然地成為一種生活常態(tài)。而且戈培爾這人還很注意從源頭抓起。根據(jù)納粹政府的規(guī)定，當(dāng)編輯必須政治條件合格，而且還得符合種族條件。第三帝國每天舉行“德國政府記者招待會”，通過“語言訓(xùn)令”和“每日指示”，發(fā)布新聞報道方針。不聽招呼，記者、刊物都不會有好果子吃。與此相呼應(yīng)的一個殺手锏是，每天規(guī)定的這也不能報道，那也不能評論的指令，也被當(dāng)成國家秘密。弄得堂堂第三帝國的宣傳部和他的跛子部長，就像黑幫一樣偷偷摸摸地行事。

　　夏伊勒在1936年的日記里記載了這樣一件事：德國《波森日報》的一位先生被判處死刑，后被減為無期徒刑，他的罪名就是，“偶爾會給外國記者們一些戈培爾每天向新聞界下達的密令副本。它們的內(nèi)容很有趣，每天指示用謊言代替某條真實消息”。

　　謊言重復(fù)一千遍，想必戈培爾部長心里也清楚，那也不會成為真理，但這位跛子還懂得，謊言如果重復(fù)一千遍而又不許別人戳穿的話，許多人就會把它當(dāng)成真理。因為到處都是陷阱，人們不掉進這個陷阱，就會掉進那個陷阱。極權(quán)政治之下，只存在陷阱掉的多少和深淺的問題，而不存在百毒不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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