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善:老舍二題
發(fā)布時間:2020-06-05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反貪
1952年2月26日上海《亦報》副刊版在顯著位置刊出《呸!》一文,署名老舍!杜蓿 穬H五百余字,卻是一篇義正辭嚴、京味十足的反貪檄文。當時全國上下正在進行“三反”運動,老舍作為一個歸國不久,熱愛新中國、富于正義感的作家,當然表示堅決擁護。
在《呸!》中,老舍第一“呸”,批駁了“貪污的事,自古有之,何必大驚小怪”的論調,指出“貪污的事兒的確是自古有之,正因如此,才須在今天徹底肅清。人應當一代比一代好,壞處越古,越須從速消滅!崩仙岬诙芭蕖保峙g了“不但貪污是自古有之,而且是人的天性,所以貪污必不可免”的論調,進一步指出“這種話完全由個人利益出發(fā)。敢發(fā)此言的不是貪污分子,必是想包庇貪污分子!一個手腳干凈的人,一定不會說這種無恥的話!”老舍強調“民意與貪污勢不兩立,而且永遠如此”。他嚴正警告貪污分子:“這一關不好逃,即使設法逃脫,日后必定落網!
我實在佩服老舍的遠見卓識。這篇《呸!》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為今天而寫的。時代不同了,五十年代初的“貪污”與今天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語,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今天那些高官的“貪污受賄”,從成克杰到宋平順們,動輒數百萬,上千萬也已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了。如果老舍能夠活到今天,一定會再寫《呸!》續(xù)篇,再向那些鯨吞人民財產的大大小小的貪官們當頭棒喝:呸!呸!
《呸!》最初發(fā)表于1952年2月23日北京《光明日報》“收獲”文藝周刊第13期,《亦報》所刊是轉載還是老舍另行投稿,由于《亦報》副刊編者龔之方、唐大郎等位早已謝世,已不得而知。但這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當年老舍對社會公平和公正的呼吁,至今仍有強烈的現實意義。我們切不可忘記老舍的告誡:“民意與貪污勢不兩立,而且永遠如此!”
絕筆
據《老舍年譜》修訂本(張桂興編撰,2005年上海文藝出版社初版)記載,老舍生前最后一篇作品是1966年4月底去香山看望女作家王瑩時的贈詩七絕一首。三個多月后的8月24日,老舍悲憤離世。王瑩丈夫謝和賡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曾作《老舍最后的作品》詳細記述此事。長期以來,這首《贈王瑩》就一直被認為是老舍的“絕筆”。
然而,《贈王瑩》雖確系老舍最后的作品之一,卻并非絕筆。隨著老舍1966年5月4日所作七律《贈章(士釗)老》的“重新出土”,老舍的著譯年表要改寫了。
這首七律錄寫在老舍致章士釗的信中。全信八行箋一紙,毛筆楷書,完好無損,現照錄如下:
章老:
蒙再示新詠,禮尚往來,速成一律乞正,非謂定似詩也!
長安五月看花時,
八十桐翁忙著詩。
字瘦毫端當有骨,
詞清柳外想余絲。
揚眉曉日青春再,
拂發(fā)東風白鬢遲!
苔寺尚嫌幽亦鬧,
且吟籬畔向日葵。
日內擬去密云村間小住,倘獲韻語,當寄呈請教!致
敬禮!
老舍 五.四.
此信信封同樣完好無損,內容為“東城史家胡同24號章老親啟,舒緘”。信封左上角粘貼四分郵票一枚,郵戳再清楚不過地顯示:“1966.5.4.16.”,也即郵局1966年5月4日16時蓋的戳。信封上另有“五月五日到”五個毛筆字,疑為章士釗手書。這就十分有力地證實,老舍此信包括信中所錄七律是1966年5月4日撰就付郵,章士釗于次日收悉。
章士釗時任中央文史館館長。從信中可知,老舍與章常有唱和。章士釗寫贈老舍的詩,可惜《章士釗全集》均失收,以至此信開頭所說的章士釗“再示新詠”,也就沒有了著落,有待進一步發(fā)掘。老舍這首“速成”的七律,似非一般的詩詞應酬,疑為章士釗八十五歲大壽時的賀詩,詩中對章士釗年屆耄耋,仍勤于詠詩著書頗多贊美,所謂“拂發(fā)東風白鬢遲”,“八十桐翁忙著詩”是也(“桐”,健壯之意也,又暗合章士釗早期筆名“孤桐”,一語雙關)。全詩的基調是樂觀喜慶的。“非謂定似詩也”云云,也可見老舍對前輩的謙恭。
此信信末所說“日內擬去密云村間小住”,很值得注意。北京郊區(qū)的密云縣是老舍六十年代體驗生活之地,數次來此小住。他曾以在密云和順義縣及海淀區(qū)深入生活所搜集的素材創(chuàng)作了話劇《在紅旗下》。1966年5月間中國大地的政治形勢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再過一個月,“文革”就爆發(fā)了。老舍此時似有所預感,“擬去密云村間小住”,頗耐人尋味。
必須指出,七律《贈章老》初收1980年香港九龍獅子會版《老舍詩選》,后又編入199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版《老舍全集》第13卷。但兩書都將此詩列為1964年所作,所引致章士釗信字句也頗多錯訛。現在詩稿真跡顯現,如果我的查考無誤,如果不再發(fā)現創(chuàng)作時間更晚的老舍作品,那么,七律《贈章老》才是老舍真正的絕筆,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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