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丹尼爾斯:重讀奧威爾的“加泰羅尼亞”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吳萬偉 譯)
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在談到圣雄甘地時說一個人必須避免成為圣人。
在探討哲學(xué)意義的任何政治辯論中,人人都想把喬治·奧威爾當(dāng)作自己的同盟者。但是要把他當(dāng)作同盟者,你首先必須確定他在意識形態(tài)地圖上的位置,然后愉快地發(fā)現(xiàn)自己占據(jù)了和他一樣的位置。嗨,既然奧威爾是你的同黨,與你辯論的對手肯定成了有不良意志或者糟糕信仰的人。
人們?yōu)槭裁催@么渴望和奧威爾結(jié)盟,他又為什么這么容易被人當(dāng)作同盟者呢?簡單的說,他是個世俗的圣人,人人都可以爭奪他的遺產(chǎn)。當(dāng)然,這里面肯定有充分的理由。在1946年的文章“我為什么寫作”中,奧威爾告訴我們所有的作家在某種程度上都有點自我中心主義,他們渴望顯得更聰明,渴望成為人們議論和羨慕的對象,渴望死后被人懷念,這些說法讓人看了心情舒暢。在上世紀所有重要作家和知識分子中,奧威爾可能是最謙虛和最不自私的人,也就是說性格最好的人。這種特點也體現(xiàn)在他明白易懂、從來不矯揉造作、故弄玄虛的作品中。給讀者的印象是作者更看重思想內(nèi)容本身而不是看重他在表達思想這個事實。在作家們看來,這太奇怪,太不正常了。他揭示出來的寫作細節(jié)總是表達了更廣泛和更普遍的道理,而不是向讀者顯示他多么高深、多么有趣。
與此相關(guān)的是他的誠實和他拒絕否認明顯真理的勇氣。在《政治與英語》(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中,奧威爾寫到“政治語言本來就是要讓謊言顯得真實,讓屠殺顯得可敬,讓空話顯得誠實可靠。”實際上,雖然他自己不能完全擺脫這些毛病,他卻擁有超越政治語言羈絆的好名聲。不管怎么說,他確實比討論同樣話題的其他作家更不喜歡用委婉語或者詭辨的花招掩蓋讓人尷尬的事實,至少從來沒有把謊言當(dāng)作事實,把殘忍當(dāng)作仁慈。
當(dāng)然,他超越左派范圍的聲譽主要來自最后的兩本著作《動物農(nóng)莊》(Animal Farm)和《1984》(Nineteen Eighty-Four)。這些書讓他成為受人尊敬的保守派,雖然實際上他是被征入伍者而不是自愿者。他揭露共產(chǎn)主義罪惡的道德勇氣可以說是非常偉大的,因為當(dāng)時蘇聯(lián)在左派知識分子群體中擁有崇高威望,他的勇氣簡直可以和專制政權(quán)下的持不同政見者的勇氣相比。雖然知識分子在自由民主社會表現(xiàn)勇氣是可能的,但是奧威爾能這樣做確實算勇敢的。
或許我聽到的對他最真實和最動人的贊頌是在羅馬尼亞,在齊奧塞斯庫(Ceausescu)下臺前的黑暗日子里。當(dāng)時《1984》被偷偷傳閱,有些羅馬尼亞人對我說他們非常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一個從來沒有踏入共產(chǎn)國家的英國人好像親眼目睹了他們的生活,有時候甚至比他們本人了解得還多。他們說在看了他的書后,自身的經(jīng)歷的意義變得更清楚了,心理感到特別欣慰。這和意大利作家普里莫·列維(Primo Levi)從奧斯維辛(Auschwitz)集中營釋放出來后的可怕噩夢的結(jié)果正好相反。沒有人愿意聽他講,沒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話,因為他說的話與所有人類從前的經(jīng)驗都是格格不入。奧威爾的書讓羅馬尼亞人確信他們不是孤獨的,雖然鐵幕存在,他們生活其中的政治制度是不正常的,不管看起來多么牢固長久,從歷史上說也是暫時的。雖然該書在西方讀者看來可能顯得陰沉、悲觀,但是在東方給讀者帶來巨大的快樂。從我在羅馬尼亞了解到的情況,可以斷言沒有一個作家像奧威爾那樣受到人們的熱愛和敬重。
但是,如今馬克思的共產(chǎn)主義作為統(tǒng)治意志已經(jīng)從地球上消失了(雖然它的影響當(dāng)然長期存在),奧威爾最受稱贊的書失去了緊迫性。對于歷史缺乏了解或者不感興趣的未來一代人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這些書到底在講什么。當(dāng)然到了那時候,新話(Newspeak)將成為深藏不露沒有人認識到的東西,因為現(xiàn)代世界的絕妙諷刺變成了猜測世界進程的驚人預(yù)言。
奧威爾是偉大作家,但他并不是不能被批評的。我敢肯定他是第一個贊同這個觀點的人。他從來沒有鼓勵任何人把他當(dāng)作圣人和偶像,矛盾的是,他斷絕神圣性的觀點恰恰成為他被封為圣人的基礎(chǔ)之一。不過他的謙遜不應(yīng)該讓我們無視如下事實:奧威爾本人充滿矛盾,分析能力有限,缺乏想象力,常?床坏阶约貉哉摰暮蠊,不假思索地接受政治上的陳詞濫調(diào),雖然他在這方面寫過非常出色的文章。雖然他為構(gòu)成英語典范的高雅品質(zhì)做出了貢獻,(我認為當(dāng)今在英國城鎮(zhèn)呆半個小時后的任何人都不會犯那樣的錯誤),這種品質(zhì)被他拿來和意識形態(tài)推動下的殘忍性對比,而他自己實際上至少在抽象意義上也不能避免這種殘忍。
1946年他寫到“我自從1936年以來的嚴肅作品里的每一句話都是直接或者間接地反對專制,贊同我所理解的民主社會主義!蔽覀兛梢陨晕⒆屑毜貙徱曇幌滤@個被人不假思索就普遍接受的說法。(當(dāng)我向一個溫和的左派退休教師提到試圖寫文章批評奧威爾的觀點,他用非常真誠和痛苦的驚訝語氣說“難道你不贊同民主社會主義的觀點?”)因此,我預(yù)先為自己異端言論可能造成的不愉快道歉。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1938)是被廣泛贊譽的作品,但是里面充滿了最惡毒的情緒(當(dāng)然也包含仁愛慈善的內(nèi)容)實際上,開頭一句就非常讓人不舒服。第一句是這樣的:
在我加入巴塞羅那列寧軍營的前一天,看到一個意大利人站在軍官的辦公桌前。
奧威爾馬上描述這個意大利人:
他是個看著很堅強的年輕人。他的鴨舌帽遮住了一只眼,臉上的表情深深感動了我。
那么感動奧威爾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為了朋友不惜殺人,或者犧牲自己生命的人才有的表情,既真誠也兇殘,還有不識字的人對上司表現(xiàn)出來的讓人愛憐的尊重。
不識字的人尊重上司嗎,這讓人愛憐還是別的什么?我和很多不識字的人打過交道,但我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或許文盲的本性從奧威爾時代以來發(fā)生了改變。不管怎么說,人們或許認為奧威爾描述的那種隨時準備殺人,又尊重上司的人是非常危險的人物。但奧威爾接著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我是說這么喜歡他。奇怪,我怎么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喜歡呢?”
確實奇怪,正如奧威爾自己在同一段里認識到的,“我也知道要保持對他的第一印象,就必須再也不看見他!睋Q句話說,他確實知道浪漫化的第一印象可能被對真理的進一步了解而毀掉,他想回避現(xiàn)實。
在贊美了潛在的殘忍和讓人愛憐的尊重上司后,奧威爾繼續(xù)描述巴塞羅那,因為他第一次到那里就被感動了。
我是第一次來到工人階級掌權(quán)的城鎮(zhèn);旧先魏我粋不管大小的建筑都被工人占領(lǐng)了,都懸掛著紅旗,或者無政府主義者的紅黑旗,每道墻上都刻著鐮刀錘子和革命黨的標志,每座教堂都被搶劫一空,形象被燒毀。教堂被武裝的工人系統(tǒng)地拆除。每個商店每個咖啡館都有標志牌,上面寫著它們已經(jīng)歸集體所有,甚至擦皮鞋店也被集體化了,他們的盒子上涂成了紅黑色。用鮮艷的紅色或藍色制作的火焰似的革命海報到處都是,上墻上的其他廣告看起來像泥巴的亂涂亂畫。
奧威爾還描述了街道上行人的外貌:
從外貌看,這個城鎮(zhèn)好像根本就沒有有錢人。除了個別婦女和外國人,根本就沒有“衣冠楚楚”的人。實際上每個人都穿著粗俗的服裝、藍色工作服或者像軍裝一樣的制服。
你可能會問,那些有錢人怎么啦?
我相信真實情況應(yīng)該和外貌一樣,這是真正的工人階級國家,整個資本家階級要么逃亡、要么被殺、要么自愿加入工人階級行列。
奧威爾描述的是一個專制的、徹底政治化了的社會,金日成(Kim Il Sung)或許會贊成,奧威爾也會:
里面有很多東西我搞不明白,在某些方面我甚至不喜歡,但是我認識到它是人們值得為此奮斗的國家大事。
換句話說,他認為這個專制社會和自由民主社會的混亂狀況相比是一大進步。在我看來,他的這個想法很可能恰恰表現(xiàn)出不誠實的自我仇恨,這正是他后來指控英國知識分子的罪名。他不得不壓抑自己對資本家生活如雞尾酒會和熱水澡的向往,他后來承認非?释@些享受。巴塞羅那資本家階級的消失是非常明顯和短暫的,對他來說是遺憾的,顯然被殺的資本家還不夠多。
我沒有認識到龐大數(shù)量的富豪資本家不過是潛伏起來了,暫時偽裝成為無產(chǎn)階級而已。
奧威爾認為破壞教堂是必須做的事情的觀點不是突然心血來潮的產(chǎn)物。他的作品中都充斥著這種粗俗的心態(tài)。村里的教堂長期以來被武裝分子用做廁所不值得譴責(zé),在他看來這并不比村莊周圍的農(nóng)田被當(dāng)作廁所更壞。同樣的,從教堂搶掠蠟燭不僅沒有引起他的譴責(zé),甚至里面還涉及到一個道德問題:比如“教堂不是被摧毀而是被作為軍事倉庫”,這個“而是”顯示他贊同這么做,至少教堂還有臨時用途。
公墓墓碑上的十字架“不同尋常地被有些勤奮(industrious)的無神論者用鑿子鑿掉。這里“industrious”一詞非常有必要嗎?“對于西班牙人來說,教堂是不折不扣的騙局。對所有人都是騙局嗎?“教堂被搶掠,牧師被趕出去或者被殺死!眾W威爾唯一表達遺憾的是它讓弗朗哥(Franco)對《每日郵報》(Daily Mail)的讀者把自己描述為“把祖國從一群兇殘的“紅色分子”手中解放出來的愛國者!薄凹t色分子”這個詞為什么加引號呢?驅(qū)趕和殺死牧師的不就是這些人嗎,還有看不見的人民嗎?
奧威爾表現(xiàn)出了塔利班(Taliban)傾向:
從我第一次來到巴塞羅那起,我去看神圣家族大教堂(the Sagrada Familia)。和巴塞羅那的眾多教堂不一樣,它在革命中沒有被毀掉,得到幸免的原因在于它的“藝術(shù)價值”,人們說。我認為無政府主義者有機會卻不毀掉它顯示了糟糕的品味,雖然他們確實在尖頂上掛了革命的紅黑旗幟。
碰巧的是,神圣家族大教堂幸免于難是因為其藝術(shù)價值的事實證明了其他教堂不是被附帶毀掉的,而是根據(jù)政策故意破壞的結(jié)果。這是在斯大林把莫斯科的天主教教堂毀掉8年后,奧威爾應(yīng)該知道毀滅教堂意味著什么。在這個問題上,用他的話說,他顯然“不折不扣”站在斯大林一邊。
就是為了確保我們理解這個觀點,奧威爾說“教堂在任何地方都被掠奪的結(jié)果是因為人們都清楚西班牙教堂是資本家天堂的一部分。在我逗留西班牙的6個月里,我只看到兩個沒有被破壞的教堂。直到1937年,任何教堂都不允許重新開放,進行禮拜活動!彼揪蜎]有思考自由、寬容、或者弗朗哥宣傳的精確性。
奧威爾描述的斗爭的另外一方面,沒有看作道德上有問題的是革命軍中使用孩子士兵的描述。他一次又一次提到這個問題,卻沒有對其中的意義發(fā)表任何評論。
。保禋q的孩子被他們的父母送來當(dāng)兵,毫不隱瞞地宣稱就是為了一天10個比塞塔(pesetas)的津貼,這是軍人的工資,也是為了得到面包,因為軍人可以得到足夠的面包,甚至能偷偷給父母一些。
奧威爾根本沒有質(zhì)疑孩子從軍的這種理由,他說:
因為我在西班牙工人階級中間,我敢說誰都能把他們打趴下。也沒有對他們的體面,坦率和慷慨特別感動。
需要記住的是在這個階段,奧威爾好像相信這塊土地上的權(quán)力是沒有經(jīng)過中介直接從工人階級手中得到的,因而以工人階級名義做的事情和他們做的事是一回事。所以奧威爾相信他們接受被父母用來貪圖錢財?shù)墓ぞ叩哪贻p的農(nóng)民子弟是表現(xiàn)體面,坦率和慷慨的品質(zhì)。再次說明這決不是奧威爾的疏忽:
所謂的男人(在奧威爾的軍營里)一半以上的是孩子,我說的是字面意義上的孩子,最大不過16歲。但是他們都很高興和激動,想到終于可以上前線了。
這沒有什么,除了這句“看來可怕的是共和國的保衛(wèi)者竟然是這幫喧鬧的孩子!蔽抑啦皇强磥,事實如此!翱膳碌摹保╠readful)也不是合適的詞,隱含的意思好像不是當(dāng)局主動這么做而是不得不做的事情似的。第一個死難者就是孩子:
我們剛剛卸下裝備爬出戰(zhàn)壕就聽到另外一聲槍響,我們隊伍中的一個孩子從低矮擋墻處倒下,臉上鮮血直流。他開了槍,卻不知怎么把扳機炸開了,頭皮被撕成了碎條。
對這次事故,奧威爾只是評論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傷亡,而且典型的是自我過失造成的!眲e的什么也沒有。
奧威爾是個誠實的人,誠實的作家。但是他完全有能力特別呼吁一下,正如下面的:
在部隊里,到處都能碰見甚至只有11歲或者12歲的孩子,他們往往是納粹占領(lǐng)區(qū)的難民,是提供士兵的最容易的來源。
奧威爾談到自己親身經(jīng)歷時的誠實應(yīng)該是讓人相信的,但是顯然他不會真正相信自己對部隊中孩子士兵的解釋。他們也得到武器,因為他記得一個小家伙扔手榴彈玩。
奧威爾對戰(zhàn)爭中使用孩子士兵唯一一處抗議是微弱的,(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實際上幾乎是在道德上弱智的理由:
這種年齡的孩子根本就不應(yīng)該上前線,因為無法忍受戰(zhàn)壕里面不可避免的睡眠缺乏。
而且這是很不方便的:
我們部隊的可憐孩子被人從掩體里拉出來才會被弄醒?赡銊傄晦D(zhuǎn)過身,他們就離開崗位,溜回去睡覺。甚至靠在戰(zhàn)壕的墻壁上睡著了。
甚至本書30頁后出現(xiàn)的,孩子在前線的死亡也不能讓奧威爾思考一下這個問題:
12個可憐的孩子凌晨時被抓住了,逃不掉。一整天他們只好躺在那里,只能用草蓋一蓋。只要他們動一動,法西斯分子就要開槍射擊。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7個已經(jīng)死亡,其他5個孩子在夜色掩護下溜走了。
就奧威爾來說,除了表達在遠方支持加泰羅尼亞統(tǒng)一社會黨(Partido Socialista Unificado de Cataluña (PSUC)的外國斯大林主義者對把托洛茨基派馬克思主義統(tǒng)一工人黨(Partido Obrero de Unificación Marxista (POUM)的童子軍為法西斯分子表達憤怒外,一直保持沉默。
看到擔(dān)架上被抬著的15歲西班牙男孩從床單下露出來迷茫的白臉,再想想倫敦和巴黎那些油光滿面的人在寫傳單證明這個孩子是偽裝起來的法西斯分子決不是好事。
奧威爾用他那個時代的政治濫調(diào)思考和寫作,當(dāng)然他在這方面并不比其他作家更壞,實際上要比其他作家好些,但是他不加思考接受了某些觀念,其中就有社會被清楚區(qū)分成為各種階級,每個階級都有明確的而且很可能沖突的階級利益。比如,我們了解到“工人階級相信革命已經(jīng)開始了!薄叭绻遥▕W威爾)不得不使用來復(fù)槍的話,我應(yīng)該用它維護工人階級的利益,而不是反對他們”就好像工人階級是思想一致、利益不言自明的單純和堅固的整體。奧威爾說他參加了巴塞羅那三大政治團體之間的暴力沖突,三派都聲稱代表(唯一合法代表的意思)工人階級的利益,而且所有派別里都有工人成員。而且他承認“肯定還有很多人,或許居住在巴塞羅那的大部分人認為這個事件沒有一丁點兒的好處!彼說“世界工人階級運動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危險分裂的兆頭!边@個說法顯然就表明了他想當(dāng)然認為全世界的工人在單一組織內(nèi)團結(jié)起來而且應(yīng)該如此。奧威爾的眼光被意識形態(tài)的有色眼睛給歪曲了,雖然他有時候摘下眼鏡看到真正的現(xiàn)實。當(dāng)然,他的同代人中很多從來就沒有摘下眼鏡哪怕看一小會兒,或者只是在過了很長時間后看到現(xiàn)實。不過奧威爾有時候像對手一樣使用嘩眾取寵的辨證法空話。
奧威爾有時候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他忘掉幾頁前剛剛寫下的東西。我們了解到法西斯主義和資本家和工人結(jié)盟,過一會兒又說“用資本家的民主反對法西斯主義純粹是屁話!辟Y本家民主不過是資本主義的別名,法西斯主義也是如此。實際上,人們可能認為在有些情況下,奧威爾在他說的“資本家民主”中看到有些美德,因為他認識到在英國和在西班牙包括政府方面在內(nèi)不一樣,人們是安全的,不用擔(dān)心隨意被捕;
富人并不比普通人有不得了的優(yōu)勢!暗窃谖靼嘌,如果你堅持英國的觀點---只要你不違法你就是安全的,就行不通了!薄拔业挠拍罡畹俟蹋撼悄惴阜,否則他們沒有權(quán)力逮捕你!
那么,塑造了他的英國信念和秩序是否值得捍衛(wèi)呢?不完全如此。因為他有已經(jīng)陶醉在革命氛圍中了(曾經(jīng)深深吸引了我,但是我沒有試圖用“英語民族崇尚懷疑的文明”來理解革命理論。)智慧和道德的輕薄竟然如此。
奧威爾表達出來的經(jīng)濟觀點表現(xiàn)出讓人驚訝的粗糙淺薄,根本就沒有達到漫畫中的驕傲自大的富豪的水平。對他來說,資本主義除了“撈金錢”和“掠奪動機”再沒有其他。英國的空氣是“沾染銅臭的”。他從來沒有把西班牙基本生活必需品的短缺和生產(chǎn)商或者分銷商的侵占剝奪聯(lián)系起來。他的烏托邦理想好像表明革命激情永遠歡騰和興奮,根本不考慮革命帶來的垃圾和饑餓。
與此同時,奧威爾認識到法西斯分子在幾乎任何實際事情上的優(yōu)越性(他從來沒有稱他們?yōu)槊褡逯髁x者),不管是道德方面還是非道德方面。不僅僅是奧威爾,包括本質(zhì)上品德高尚被抽象概念蒙蔽的人都表達出對受到手榴彈傷害而痛苦喊叫的法西斯士兵的同情!翱蓱z的不幸的人啊”奧威爾說,這讓他得到稱贊。和法西斯對方的秩序?qū)Ρ群,他嚴厲斥?zé)自己一邊的丑惡。下面是他談到自己一方的話語:
整個兵營都非常骯臟和混亂,士兵把他們占據(jù)的每個建筑都破壞了。在每個拐角,你能看到成堆的砸壞的家具,弄破的馬鞍,腐爛的食品。從我的軍營房間,都能看到每次吃飯都扔掉的整筐面包。
西班牙騎兵的漂亮馬被逮住了,民兵們當(dāng)然忙著騎一直騎到把馬累死。
在前線,每個人都偷東西,醫(yī)院的人是最壞的。
在拉格朗哈(La Granja)每個不使用的房間都被當(dāng)作廁所,堆滿了破壞的家具和糞便的可怕廢墟。
任何地方都是看起來成為革命不可避免的結(jié)果的常見的垃圾,破家具,廢紙等。
奧威爾告訴我們法西斯分子做得好的東西。他從法西斯分子那里學(xué)會了吹號,因為人家吹得好。接著他告訴我們斗牛:“在巴塞羅那,現(xiàn)在幾乎沒有斗牛,因為所有最好的斗牛士都是法西斯分子”。接著是對待建筑的態(tài)度:“看到民兵對他們占領(lǐng)的房屋的大肆破壞,有時候你會覺得對從前的主人法西斯分子說不出的同情。”
甚至也不沒有對于革命或者政府的道德優(yōu)越感。在奧伯西爾(Albucierre),當(dāng)你“檢查處決各種法西斯分子時用來復(fù)槍排槍射擊留在墻上成排的洞穴時,”,革命的魅力就耗費殆盡了。(奧威爾沒有思考具體處決人數(shù)是多少,處決前的審判程序是否有問題。在他1931出版的關(guān)于緬甸絞刑的著名著作里談到被判有罪者曾經(jīng)向更高一級法院上訴,顯示奧威爾像別人一樣采用雙重標準)法西斯和;庶h軍隊的情形是一樣的,他們所需要的就是食物和溫暖而已,“沒有意義的子彈橫掃空蕩蕩的山谷”。“農(nóng)民肯定詛咒戰(zhàn)斗的雙方!薄叭绻麄儯癖贿叺木茸o隊)來到過分接近敵方的位置,法西斯分子就開炮轟擊他們,這是有情可原的。因為在現(xiàn)代戰(zhàn)爭中,沒有人在使用救護車運送彈藥時會有絲毫顧忌!北;庶h那邊的監(jiān)獄是糟糕,可能比亞瑟·凱斯特勒(Arthur Koestler)在他的《西班牙遺囑》(Spanish Testament)描寫的更糟糕,“他們被扔進監(jiān)獄,關(guān)在牢房里8天,里面擠滿了人,根本沒有地方躺下來!薄熬觳捎玫幕ㄕ校ū粦(zhàn)爭的雙方廣泛使用),抓住人家的妻子作為人質(zhì)。”“顯然在弗朗哥的后方,沒有真正受人歡迎的運動”。
奧威爾在這點上非常誠實,但是這確實讓他對革命的熱情顯得奇怪,這個熱情是建立在信仰而不是理性思考的基礎(chǔ)上!霸谀莻沒有追名逐利之徒的社會,那個除了特權(quán)外什么都缺的社會,或許人們可以粗略地預(yù)測社會主義革命的開頭階段會是什么樣子。西班牙人有內(nèi)在的高雅品質(zhì),將讓社會主義開始階段變得可以容忍!边@里一點都不缺乏青少年的幼稚話語。
但是《向加泰羅尼亞致敬》最糟糕的一面是它對專制主義的強烈鼓吹。該書反對斯大林主義者對社會主義的破壞是都市神話在文學(xué)上的對等物,正好相反的情況其實更接近真理。當(dāng)然,奧威爾確實反對斯大林主義者依靠工業(yè)規(guī)模效應(yīng)的觀點,但這只是他反對斯大林的西班牙政策中的無足輕重的部分。他真正反對的是斯大林沒有企圖進行激烈的革命,如破壞教堂,土地集體化,所有重要工業(yè)收歸國有,消滅資產(chǎn)階級,取締娼妓,和司法行業(yè),工資的絕對平等,因為他認為一個把自由民主被用來成為臨時的合伙者的,受到廣泛支持的前線將在阻止弗朗哥的活動中效果更好。
奧威爾反對斯大林的政策是因為斯大林認為“我們不能疏遠西班牙的農(nóng)民,強迫他們進行集體化!倍鴬W威爾認為除非它變成包含強制性集體化的真正的革命戰(zhàn)爭,否則戰(zhàn)爭肯定失敗。他哀嘆說“讓富裕的農(nóng)民反對集體化政策是很容易的。”沒有獎勵來猜猜他將站在哪一邊,在反對蘇聯(lián)的所謂庫拉克斯(kulaks)富農(nóng)肅反中他,很可能如此:因為富農(nóng)是金錢掠奪者,他們呼吸的空氣都散發(fā)著銅臭味等等。
看不到諸如奧威爾強烈鼓吹的強迫性土地集體化,工業(yè)國有化,各種工作的工資完全平等觀點,以及這些觀點給經(jīng)濟發(fā)展和自由帶來深遠的影響,造成糟糕的后果的人肯定頭腦癡呆,有問題。奧威爾反對斯大林是因為作為;庶h一邊的武器供應(yīng)者,他有條件給西班牙人發(fā)布指令。(按照奧威爾的說法)“不準革命,否則你就得不到武器”。奧威爾渴望建立他在巴塞羅那看到的那種專制社會,因此,至少在西班牙,和奧威爾相比,斯大林是自由戰(zhàn)士。
啊,你可能會說,我們都可能陷入時代的蠢話(bêtises)了,確實如此。但是奧威爾完全否認了《向加泰羅尼亞致敬》中的觀點。讓我們記住8年后他在“我為什么寫作”中說的話,他寫作的每個字都是贊成民主反對專制的社會主義的。要么他忘掉了他寫的東西,不理解其言論的隱含意義,在為它辯護,要么在重新寫他自己與斯大林的歷史。他從來沒有提出正確的問題。這個正確的問題不是“民主社會主義是否可能(在一人一票的意義上顯然可能,就像可能有民主種族主義或者有如盧旺達的悲劇一樣的民主種族滅絕),而是社會主義是否和自由相容。
在1940年寫的《獅子與獨角獸》(The Lion and the Unicorn)中,他說反對納粹德國的戰(zhàn)爭肯定是一場革命戰(zhàn)爭,不然它將失敗。(正如他在《向加泰羅尼亞致敬》中表達的觀點)他要求土地,礦山,鐵路,銀行,主要工業(yè)的國有化。“需要的是所有重要工業(yè)的所有權(quán)掌握在代表普通大眾的國家手里!彼f這將允許“普通大眾感覺到國家是他們的!彪y道我們沒有聽到類似的言論嗎?所有權(quán)將變成管理:由于人性的弱點,根本不承認一丁點兒的可能后果。
奧威爾這次沒有要求收入的完全平等,只是要求任何人都不應(yīng)該有超過別人十倍的收入。他沒有想到這個控制將給國家的代理人龐大的權(quán)力,以及這可能給自由帶來的后果。正如戰(zhàn)爭帶來的定量供應(yīng)配給將永遠存在,因為從社會意義上說,它是公平的。
在革命中和革命后,“它(脫離現(xiàn)實的革命)將處決叛徒,但是它將先要給他們莊嚴的審判,偶爾將他們無罪釋放,它將迅速無情地摧毀任何公開違抗者”,因而讓它成為不可逆轉(zhuǎn)的!暗撬苌俑蓴_口頭或者書面文字。”正如奧威爾含蓄地表達的,“在有些方面,使用暴力是必須的!
至于金錢,可怕的感染銅臭者讓英國的空氣污濁,在這點上奧威爾和龐德(Ezra Pound)一致。“國家只是計算需要什么商品,盡全力生產(chǎn)。生產(chǎn)只是被勞動力和原材料的限制,從國內(nèi)目的看,金錢不再是神秘的強大的東西,成為一種供應(yīng)充足,用來購買當(dāng)時擁有的消費品的配給券!饼嫷聸]有這樣表達,實際上他幾乎是用同樣的話說的。他們兩個都沒有停下來想想授予那些“簡單計算”別人需要什么的人、以及生產(chǎn)和分配產(chǎn)品的人的權(quán)力。1944年,他在為哈耶克(F. A. von Hayek)的《通向奴役之路》(Road to Serfdom)寫評論的時候,奧威爾寫到“回到自由競爭對廣大民眾意味著比暴君更糟糕,因為更不負責(zé)任!比藗儾唤獢Q一下自己是否迷糊了:什么?希特勒和斯大林仍然在世,大屠殺仍然進行,古拉格仍然人滿為患嗎?1949年《向加泰羅尼亞致敬》重印時,他沒有任何收回言論的表示。
我非常崇拜奧威爾,我覺得他是個正派的人(他本人喜歡體面),但是他被根源于自我仇恨的意識形態(tài)理論遮住了眼,變得冷漠麻木了。他寫了一些偉大的作品以及幾乎成為經(jīng)典的小說。他的有些文章是20世紀英語散文的精華。他真正反專制主義的書的貢獻當(dāng)然比《向加泰羅尼亞致敬》造成的危害大多了。我不喜歡那些不加思考崇拜他的人。奧威爾在關(guān)于狄更斯的偉大文章中說,狄更斯是被人仇恨的典型,這種仇恨和那些散發(fā)臭味的竭力占據(jù)我們心靈的正統(tǒng)觀念一樣可惡。不幸的是,在奧威爾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里,他是那些正統(tǒng)觀念的供應(yīng)者。
譯自:“Orwell’s “Catalonia” revisited“ by Anthony Daniels
http://www.newcriterion.com/archives/25/02/orwells-catalonia-revisi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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