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衛(wèi)江:流俗于浮光掠影的“酷評”——再評《大上海,為何偏偏“小市民”》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黑格爾認為,人們認識事物須要經過深入的反思,對事實的反復思考和加工改造,才能把握現象的本質。不然,認識便是停留于外在淺表層次的現象界,為此,“客觀思想”的現象尚有待于展開。
最近,我讀得的一篇同濟四學者的《大上海,為何偏偏‘小市民’?》一文,感覺正是這樣的未展開之膚淺。
首先,一般的國人習慣將上海的所謂“小市民”習性著重理解成:“小氣”!靶狻钡脑~義,在詞典上的解釋是吝嗇,但在現實生活中卻有著多方面的解釋,在某一種意義和角度上,也可以說成是細致綿密的性格,而這正是文明和進步的表現,人類從古猿進化而來的秉性正是逐漸從粗糙到精細的不斷演化進程。因此,若單將“小氣”定義為做事精細,則上海人就算夠得上“小氣”,應當認定為上海人進步和優(yōu)秀的表現。如列舉有,上海人在用餐時候,習慣盛菜是用小盤子,盛米飯也是用小碗的,宴請時勸酒也不甚熱烈等等,這些又有什么不妥不當不雅不良?然而“小氣”的評價,其真正的價值指向,正如眾所周知的,是負面性質的嘲弄。問題的復雜性在于中國語言有著“言不盡意”的傳統,講究語言的“大音稀聲”,因此剖析負面性質的真正價值意圖,還得需要結合具體的語境進行反思,評判者莫要將“小氣”的詞義書呆子氣地直譯之。
屬于事物內在本質的,應是有著必然性的規(guī)定。就小氣、精細這種性格橫向比較論之,上海人見之于瑞士人可謂是小巫見大巫了,但是瑞士人自己從未覺得“小氣”有什么不好,小氣就是節(jié)儉的好品德。說起“精細”,瑞士人更是自豪不已,響亮地宣稱:“瑞士意味著質量”,為瑞士的產品鳴鑼開道,因為質量就是精細性格的作業(yè)。瑞士周邊的德意志民族也都有這種的性格,全世界的人們也沒有將他們作為負面的品質而大肆說事兒,說成是必然的“小市民”。然而在本土情況完全相反,為什么偏偏國人總愛嘮嘮叨叨,咬定上海人的德性不放,好象“小氣”總是如影子那樣跟隨在身,可以作為上海人最為顯著特出的特征?在這里,這種評判態(tài)度本身所揭示出的,恰恰真是最值得人們深思和探討的事物本質所在。
余秋雨先生剖析了上海人的處境尷尬和人格結構后,精辟地論述道:“可惜,譏刺上海人的鋒芒,常常來自一種更落后的規(guī)范!保ㄓ嗲镉辏骸渡虾H恕罚
的確,就我所觀察到的情況是,嘲弄上海人“小氣”的,往往是出于一種小人情懷:己所不欲盡施于人,如今人們所看到的:無數外地的求職者蜂擁進入上海,不管是想成為高級金、白領的,還是低級苦力打工者的,都希冀在此地“掏金”,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其中有相當多的人慶幸得到了好機遇,使之在上海安家落戶,生根發(fā)芽,有些甚至日子過得比本地人還優(yōu)越。每當這些人奉過年過節(jié)回到老家探親時候,常常會在鄉(xiāng)親父老面前吹噓自己在上海的生涯是多么的順達和歡樂,這是情況的一面。遺憾的是,另一面的在于,其中一部分受左傾醬缸文化熏陶的頭腦,似乎失去了理性和獨立思考的能力,極不情愿去著想:個人事業(yè)的成功是否應該感恩懷德,回報社會,還是“吃肉罵娘”?
在內容上看,指責上海人為“小氣”、“小市民”習氣的,常常著上重墨油彩,著意描述上海的男人下班后總是拎著帶魚騎自行車匆忙趕回家然后忙碌在廚房間里,以及不脫離奶油小生的圖象。其實,這種指責的形式也同樣表現于“斤斤計較”上,著眼點也是在于區(qū)區(qū)小節(jié)上,為什么不去考察一番,上海人的讀書求知是多么的勤奮,考試場上的拼搏是多么激烈,工作上是多么認真敬業(yè)?——可見,“小氣”說的運用其小人心思之本質恰恰就是真正的小氣所在!
居住空間的顯著局促惡劣,固然會導致性格上的拘謹以及行為上的目光短視,但是這僅僅是上海當代歷史中的一斷短暫時期,并不占有全部歷程,更何況居住的住宅遠非是生存條件的全部。上海的地理處境在于,它側臉向東,面對著浩瀚的太平洋,因而感受著寬廣浩淼的胸懷;
上海還有著東方第一大港的便利,使得各種外來的泊來品便捷而豐盛,如此理應使上海人的眼界便大大開闊起來。對比近鄰可以得知,上海周邊的城市,還有香港、澳門、臺北、首爾、東京等地,人口同樣稠密,城市里的居住空間也是比較狹小的,但是毫無“小氣”之談。為何偏偏上海人卻那么“小氣”著稱?這個市民性的“差距”何處得來?顯然是無法以“空間逼仄”說來說服人的,由此可見,它不屬于事物的本質屬性,只是外顯的幻象。
當然,上海人中鮮有舍身求法的,鮮有為民請命的,少有敢單身鏖戰(zhàn)的斗士,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冒險精神上遠夠不上“大氣”。我以為直接的主因是,上海,作為計劃經濟時代發(fā)展得最為完備的樣板模式,曾經是國家的頭號納稅大戶,一棵搖錢大樹,很自然地得到了特別的看護。為了著重體現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為了穩(wěn)定壓到一切,為了保住統治機器的根基,為了國家大局,為了長治久安,為此使得本地的市民成為“螺絲釘”式的生存狀,或曰:“一個蘿卜一個坑”,人人定穴定位于為著主義理想而建設的大廈添磚加瓦,困于“鳥籠”之中謀取生存的權利,這樣的市民個人,無論是頭腦還是手腳無疑都被捆住了,尤其是作為引領“大氣”的男人,受到的抑制尤其多,動彈不得。(參閱拙筆:《憐女假相及其與中國婦女解放》、《上海發(fā)展的人文制約》,載于《衛(wèi)江思想驛站》:www.swjidea.net)極具有極權制社會特征的遏止雄性策略,如同獅子社會那樣,僅以一頭雄性為王,其成年族是以雌性構成了主體,這卻完全符合左傾式的平均主義原理。
人是與環(huán)境互相關聯牽涉為一體的系統而成為組成的一部分,人的道德品行與周遭境遇密切相關的,孤立、抽象地評價某人、某城市市民的品行風尚如何是無多大意義的,而應結合與其周遭的倫理環(huán)境,一并考慮,如制度和文化的狀況等等。譬如,有人指責中國的貪污腐敗案件多,是因為官員的道德素質太差,那就是膚淺的見識,為什么不去指責權力制度的缺陷?當然,倘若能進一步指出制度的建構,又是受制于整個國民的道德水平狀況,那就頗有深度了,(參閱拙筆:《道德與腐敗》,載于《衛(wèi)江思想驛站》:www.swjidea.net);
又譬如,指責中國從前的女人走路太慢,蓮步小啟,從而顯得不夠大方而“小氣”?那就顯得太無意義,因為正是腐朽的纏足制度導致了舊式女人的步行約束,作為舊式的女人是地位低下的弱勢群體,并無自由選擇天足的權利。同樣,指責上海男人是“小男人”的外地人,他們無從了解上海在行政和司法實踐中主導性的性別偏向:近幾十年來,有多少上海的男人就因為冒犯了上海女人的丁點兒尊嚴,就可以被起訴、被處治、被撤職、被降級、被判刑、被處決。所以我們該試問,空洞的指責價值意義何在?責者自然難解試問,我在此倒可以直接挑明其指向:悖逆于正義!
構建于計劃經濟之上的上層建筑、曾經長期統領本土意識形態(tài)的左傾主義思想,習慣于用“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政治標簽來標明人們的道德品行。其道義邏輯公式是:“為富必惡”、“富則修”,反之,“窮則革命”,所謂的革命性和進步性是與資產、知識的擁有量成反比率的,窮人天生總是善良淳樸的,可惜上海人被公式所套進去的恰是負面性的一端。于是,作為富甲天下的上海,集智慧于一身的上海人,處于地域性精英的國民,既然有些兒缺點也就被左傾有色鏡片的凸透鏡肆意放大,圖象特意被扭曲,而這正是外地人的一種期待,似乎如此可以彌補掉心理上的失衡,尤其是對于來滬上打工的失落者來說,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獲得了阿Q式滿足;
對于小心眼兒來說,別人的錢包臌臌似乎心理特別難受。而面對外地人對上海人一籮筐一籮筐的批評話語,上海人又沒有多少還嘴對陣的余地,在道義上處于不對稱的境地,精英分子顯得英雄氣短。
左傾思潮之所以盛行于東方華夏大地,乃因其價值核心的平均主義有著深厚的傳統作基礎,如孔圣人那兒有“中庸之道”,老莊思想則“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槍打出頭鳥”等等。在中國這樣一個傳統濃厚的文化習俗里,個性的自我是作為“非禮”,而應當舍棄于社會倫常之中,個人的價值卑微而無足取,只有把自己的個性弄到泯然于大眾,自覺地“走群眾路線”,秉性習慣于“打成一片”,才算成熟老練,方讓人們覺得放心,始為“和諧”社會所中用,儒家傳統的“中庸之道”,其遏止的側重點還在于“過尤”一端,對于社會中的精英凸出分子來說,天然地屬于“過尤”一端,因此尤當受抑制,于是不得不臣服、掣肘于社會的普羅庸眾。魯迅先生悟道了:“憑借人數和習慣的力量,歷史上不知吃掉了多少英雄好漢”。在左傾主義看來,凡是精神性高貴的事物都是背離唯物主義要義的,自己在革命年代里之所以獲得成功,就是盡力利用賤而濫的“數量”優(yōu)勢而取勝的。如今這個“鎮(zhèn)山法寶”可千萬不能丟失,因此人頭的“數量”恰是判斷道德價值的重要依據之一,還可冠之以“民主集中制”的招牌。當某種勢力一旦擁有了浩浩蕩蕩的盲從人群大軍,便天然地占據了道義的制高點!氨陆妻q,這是群眾的意見!”在左傾年代里,人們常?梢月犚娺@樣的責備。從社會全息的原理出發(fā),同構對應,作為某一城市的市民相對于全國范圍的國民人口而言,自然是處于絕對劣勢的比率,倘若這一城市又是處于開放的前沿,富甲天下,是引領風尚的時髦之都,那么可想而知,麻煩就來了,勢必遭遇到了掣肘的處境,不幸的是,占全國人口1%的上海人就是處于這么一個顯眼的位置上。
總之,在本土傳統文化復加左傾主義的醬缸中腌制出來的一部分非上海籍人士,其目光在某種程度上被遮蔽了對于進步事業(yè)的祈望、精神性高貴的理性、辨別真善美價值的正義觀。他們視而不見、熟視無睹的是,在自己的家鄉(xiāng)里是怎么的落后,無論是物質生活的設施,還是精神面貌的形態(tài),特別是后者呈現于農村地區(qū)的,人們不難瞧見:懶散守舊,買賣婚姻,拐賣婦孺,兒童失學,賭博猖獗,公德匱乏,缺少誠信,不守規(guī)范,••••••——這些在上海人眼里早已鄙夷的陳規(guī)陋習,卻到底怎么樣才可以充當作為自以為是“大氣”的底氣,以使指責別人為“小氣”的呢?退而言之,外地的這些落后的種種與上海人的“小氣”現象是否屬于同一性質層面的問題,值得放在一起思考討論?
熟悉國情的朋友其實并不陌生當今時代有這種場景:大量的國人憤青族噴然涌現,他們似乎無比痛恨美國人,咒罵著美國人做出來的事情總是“強權”、“霸道”、“無人權”和“新殖民主義”,但是另一面,內心又十分向往著能去美國留學“鍍金”,或者期盼著能應聘去美資企業(yè)里工作作為首要的事業(yè)奮斗目標,能以操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為時髦,甚至女孩能以嫁給美國人為榮——這些與對待上海人的態(tài)度及相處比較起來,是何其相似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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