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衛(wèi)平:崇山峻嶺啟示我們的思想——西方文學藝術中的生態(tài)倫理精神資源
發(fā)布時間:2020-05-23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對于西方文學藝術家來說,真正關注自然、找到一個與自然相持平的眼光,比起遙遠的中國同行,要經過一個更為漫長的時期。這與以"希臘-希伯萊"為淵源的西方整個文化傳統(tǒng)有關。即使這樣,古希臘神話中對于自然的態(tài)度還是不能忽略而值得一提。在那里,自然是神衹的居所。一方面,自然充滿了美和生機,有著金壁輝煌的海邊,沖擊著海岸的浪花陣陣,草地上盛開著艷麗的花朵,牛群在遠處的某個地方吃著青草,仙女們在這樣的美景中嬉戲、玩耍,阿革諾國王的女兒歐羅巴(后來收容她的地方便以她的名字命名),正是在這樣的溫柔姣好的場景中出場的;
另一方面,自然也意味著一股強大的不可控制的力量,被用來表達強烈的憤怒、復仇、懲罰等,如海神波塞冬邀請了所有的河川來淹沒田地和草原,并用自己的三叉戟撞擊大地,這就代表了一種可怕的意志。但在這樣的描述中,至少人們是直接面對自然、用自己的直觀去接受和了解自然。遺憾的是,在其后差不多兩千多年內,自然被當做一個不受信任的對象遭到排斥,在占社會主導地位的文學藝術作品中,自然的形象基本上是缺席的。即使出現(xiàn),也往往作為某種非同尋常的破壞性的、超自然的邪惡力量,如在民間故事或者莎士比亞的某部戲劇如《麥克白》中。
在新教精神鼓勵下的十七世紀荷蘭畫家,對于畫那種很長時間擺出一個姿勢的肖像畫感到厭倦,大膽地把目光投向自然,獨樹一幟地將風景畫發(fā)展為一個獨立的畫種,從視覺上開始引進對于自然的關注和愛好。其中大海及與大海一道出現(xiàn)的波浪、云彩、天空、帆船等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壯觀的描繪,包括飽經風霜的樹木、林木叢生的沙丘、奔騰不息的小溪等,以及一些大量的日常生活景象如鄉(xiāng)間月夜、風車、土坡等,成為畫家們熱心的題材。這批奇妙的作品,對于日后人們培養(yǎng)起對于自然的審美眼光,發(fā)揮著巨大的啟蒙作用。
"回歸自然"作為一個響亮的口號,是法國十八世紀的啟蒙思想家、文學家盧梭(1712--1778)提出的。此時正值工業(yè)革命初期,西方人在科學技術上所取的的進展使得人們集體私欲急劇膨脹,自然正在淪為成為人們掠奪的對象;
而對于理性的一味崇拜(包括傳統(tǒng)的古典主義和新興的啟蒙主義)使得人在自然面前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將自然當作低于人類、從屬于人類的某個對象。盧梭的這種對待自然的立場在當時是振聾發(fā)聵的。在分析了當時人類社會的種種弊病之后,他提倡回到某種原始社會狀態(tài),其中包括回到素樸的人性和素樸的自然。他本人經常在在瑞士和歐洲其他地方的鄉(xiāng)間、湖畔及崇山峻嶺之間只身旅行,沿途記下了所見的旖旎風光,在文藝界、思想界帶來了一股完全是清新之風和激動人心的氣氛。一時間,"自然"成為文學藝術家熱衷的話題,在他們的作品中描寫"自然"蔚然成風,隨處充滿了發(fā)現(xiàn)自然、重新肯定自然的欣悅和新鮮感,這正是由被稱之為"浪漫主義運動"所代表和所取得的重要成果,她掀開了西方人認識和恰當?shù)貙Υ匀蝗碌囊豁摗?自然"由此正式進入了人們的視野,并一發(fā)而不可收--對于自然的關注和種種描繪成為文學藝術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和吸引人的原因,被認為是從事創(chuàng)造的人們靈感的來源,并由此激發(fā)了整個社會一般人們對于自然普遍的愛好和關注。
浪漫主義文藝運動于十八世紀后期到十九世紀中期席卷歐洲,在文學、音樂、繪畫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當然,其精神內核最早出現(xiàn)在文學尤其是詩歌中。由于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不一樣,英國、德國、法國的浪漫主義色彩也大不相同。而且因為浪漫主義精神本身推崇個性,所以,不同的詩人、藝術家風格迥異,他們筆下的自然呈現(xiàn)出多種面貌。我們可以分別來談。
1、英國浪漫派筆下的"自然"
美國詩人、散文作家愛默生曾經兩次訪問華滋華斯(1770--1850),希求從他那里得到啟發(fā),尋求思想的出路。他對華滋華斯的印象包括:"他堅持真理的純樸精神值得尊敬。"這種純樸也得自于華滋華斯始終過著一種非常接近中國古典詩人的那種平靜的田園生活。雖然那個著名的浪漫派宣言:"詩是一切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是他提出的,但這個天性謹慎的人實際上對自己內心是否擁有澎湃的激情可資供養(yǎng)自己的靈感不太在意,卻把目光轉向外部,轉向身邊的自然,尤其是自然中的詩意。與另外一些在自然中尋求超自然詩意的詩人不同的是,華滋華斯擅長賦予那些最普通、最常見的情景以不尋常的、全新的色彩,以此喚醒人們對自然的敏感,去留心平淡外表下未曾發(fā)現(xiàn)的新奇的美。他歌?quot;云雀"、"夜鶯"、"水鳥"、"畫眉",吟詠"紫杉樹"、"荊樹""巖石上的櫻草"、"小支流"以及"從山后吹來的一陣大風",在詩人的筆下,這些事物或景色由于剛剛被發(fā)現(xiàn)而擁有了一種流光溢彩的美。在這首名為《作于一個出奇壯觀而美麗的傍晚》的詩中他寫道:
一切都毫無聲響,只一片
深沉而莊嚴的和諧一致
散布于山崖之中的谷間,
彌漫林間的空地。
遙遠的景象移到了眼前,
這是因為那射來的光線
有著魔力,它能把照到的
一切染上寶石般的色澤!
在我敏銳清晰的眼光里,
牛群漫步在這邊山坡上,
一架架鹿角在那里閃光,
羊群穿著鍍金的衣。!
這是你紫薇黃昏的靜謐時分! ( 黃杲 譯,這里有一個字是"火"字旁,右邊是一"斤",我的詞典里查不到這個字。)
與僅僅是寄情于山水、把自己的感情投射于眼前景色不一樣的是,華滋華斯在自然面前屏聲靜氣的虔敬中包含了一種深深的感激,感到自己是被賦予的,是接受著自然的無限恩惠,是被帶到這樣的美景面前而情不自禁地發(fā)出贊美,乃至感到這是一?quot;特殊的恩典":
……,從歡樂
引向歡樂;
因為她能夠賦予
我們深藏的心智以活力,留給
我們寧靜而優(yōu)美的印象,以崇高的
思想滋養(yǎng)我們。
(《丁登寺》,汪劍釗譯)
在另一首名為《寫于早春的詩句》中,華滋華斯描寫了早春時節(jié)各種鳥雀歡快地啼叫,它們"跳躍嬉戲","動作哪怕再微細,看來也都帶著極大的歡?quot;,以及"每一朵鮮花/對自己吸的空氣都很喜歡"、"帶嫩芽的枝梢也有著快樂"。在享受如此和諧的自然景象時,某種悲哀的心情開始襲上詩人的心頭,詩人不止一次捫心自問"想起那問題就心疼:人把自己同類變成了什么?"(黃杲 譯)
今天已經很難想象,肯定自然和重新發(fā)現(xiàn)自然,在當時是一場全新的革命,詩人們需要不斷地和傳統(tǒng)的偏見作斗爭,卸除古典主義加在自然身上的桎梏。騷塞1774--1843)在長詩《圣女貞德》中,寫到女主人公在回答教士所說:"自然只能把你引向罪惡"時,她針鋒相對地回答:
……不,神父,不!
把人們引向罪惡的不是自然;
自然是完全的恩惠,完全是愛,
完全是美! (徐式谷譯)
以"真"為"美"的濟慈(1795--1821),將僅僅在古代題材中尋求靈感的古典主義稱之為一個"由浮華和蒙昧培育出的派系",他以一種特有的率真驚呼道:"美都蘇醒了":
…… 啊,你們的靈魂何其陰郁!
天空的風在勁吹,凝聚的海濤在翻滾而一望無際,
但你們卻視而不見,毫不留意。碧空如洗
袒露著它永恒的胸懷,夏夜的露滴
在靜悄悄的凝結,為了使清晨更顯得珍奇;
"美"都蘇醒了!何以你們仍在睡夢中雙目緊閉?" (徐式谷譯)
相比較而言,柯勒律支(1772--1834)和雪萊(1792--1822)則屬于另外一類。在面對自然景色時,他們更傾向于越過表面的現(xiàn)實深入到其內在的精神中去,通過一種靈性的眼睛而非肉眼看到自然的超驗的一面。在他們眼中,能夠直觀到的自然事物正是通往看不見的靈性世界的一個入口,是從靈性的世界中升起的。柯勒律支在《沮喪》一首詩中寫道:
啊,一道光,一片壯麗的景觀,
一朵美麗而燦爛的云,
一定是從靈魂中升起。
(李今譯)
同樣,雪萊被稱之為"耽于先驗幻想"的詩人,他所寫的是"氣象詩"、"宇宙詩"。他的靈感不是來自于恬靜的田園景象,而更多地來自宏偉和遙遠的事物,來自大自然奇異和龐大的力量:海洋、森林、天體、流星、云或強勁的風。在他看來,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之外,布滿了閃閃發(fā)光的精靈,因而它們是火熱的、運動不息和巨大變化的。他詩歌的努力是加入這個波動洶涌的宇宙的節(jié)奏。借助于"云"的自由和飛舞流動的氣勢,他寫道:
從地角到地角,仿佛宏偉的長橋,
跨越海的洶涌波濤,
我高懸空中,似不透陽光的屋頂,
巍峨的柱石是崇山峻嶺。
我挾帶著冰雪、颶風、熾熱的焰火,
穿越過壯麗的凱旋門拱,
這時,大氣的威力挽曳著我的車座,
門拱是氣象萬千的彩虹。
(《云》 江楓譯)
人們更為熟悉的那首《給云雀》的開頭,雪萊以熱烈贊美的口吻和無比的驚奇寫道:
祝你長生,歡快的精靈!
誰說你是只飛禽?
你從天庭,或它的近處,
傾瀉你整個的心,
無須琢磨,便發(fā)出豐盛的樂音。
你從大地一躍而起,
往上飛翔又飛翔,
有如一團火云,在藍天
平展著你的翅膀,
你不歇地邊唱邊飛,邊飛邊唱。
(查良錚譯)
一只在頭頂上啼叫的鳥兒,在詩人的眼中,正是那不可思議的"歡快的精靈",它來自"天庭"或天庭的"近處","飛翔又飛翔,/有如一團火云",由它發(fā)出的聲音是"豐盛的音樂",直瀉人們的心靈?quot;鳥也好,精靈也好,說吧:/什么是你的思緒?/ 我不曾聽過對愛情/ 或對酒的贊譽,/迸出象你這樣神圣的一串狂喜。"
2、德國浪漫派筆下的"自然"
歌德(1749--1832)不算是德國浪漫派運動的成員,而且他對后來浪漫派的所作所為頗為不滿,但在描寫自然的問題上,歌德無疑開一代之風氣之先。在那本風靡歐洲的《少年維特的煩惱》中,"自然"被看作一個經造物之手的"大宇宙","種種不可測知的力量在地球深處彼此發(fā)生作用","每一粒塵埃由他賦予生命",而人只是其中的"小宇宙","小宇宙"聆聽著"大宇宙"的聲息,映射著"大宇?quot;的真理,并愿將自身有限的生命融入無限的宇宙中去。
……這一切我全攝入溫暖的心頭,覺得自己在充溢的豐裕之中飄飄欲仙,無窮世界的壯麗景象活生生地在我心靈上浮動。崢嶸的山嶺環(huán)繞著我,懸崖躺在我的面前,瀑布奔騰直下,河水在我的下面流淌,樹木和山嶺都發(fā)出回響;
我看見種種不可測知的力量在地球深處彼此發(fā)生作用,互相創(chuàng)造,我又看見地面上和天空底下蜂擁著無數(shù)千姿百態(tài)的生物。蕓蕓眾生以千差萬別的形體棲息其間,人類圖謀安全,聚居小屋中,自營巢穴,卻自以為統(tǒng)治著這廣闊的世界!可憐的傻子!因為你自己這么渺小,便把世間的萬物也看得微不足道。--從難以到達的深山,橫越人跡不到的荒漠,直到如今無人知曉的海洋的盡頭,永恒的造物主的精神到處傳播,每一粒塵埃都由他賦予生命,都怡然自樂。--哦,那時候,,我常常朝思暮想,但愿自己像頭頂上飛過的仙鶴,長著一雙翅膀,飛往無邊的大海的彼岸,從泡沫涌現(xiàn)的"無窮"的杯中飲取充溢著歡樂的生命佳釀,想讓我胸中受到限制的力量也感到他的點滴福祉,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好,是他出于自身并通過自身創(chuàng)造了一切。
(候浚吉譯)
從我們這個遙遠的立場來看,歌德身上的泛神論精神在他的其他德國同行那里是一脈相承的,只是那些被稱之為浪漫派的作家如施萊格爾、蒂克、諾瓦利斯等人,在精神氣質上不如歌德那樣磅礴和包容萬象,但他們也提供了描寫自然的另外一道風景。
德國浪漫派與自然的關系來自這樣兩個源泉:一、謝林(1775--1854)自然學說。哲學家謝林把自然也說成是"絕對"精神的體現(xiàn),和人們的意識源自同一個東西。在他看來,自然是看得見的精神,精神是看不見的自然。這個理論給他的浪漫派同齡人極大的鼓舞和啟發(fā)。二、民間傳說。"浪漫的"("Romantic")這個詞本身來自"羅曼司"("Romance")這樣一種起源于中世紀初的民間文學文體,它用非拉丁語的地方語言寫成,主人公是那些征戰(zhàn)和冒險的騎士,他們穿行于神秘的古堡、森林、群山和原野之中。這種來自民間的想象力往往把自然當作一個布滿了精靈、妖怪、巫婆及巫術盛行的地方。德國浪漫派對這種東西深深迷戀。現(xiàn)在仍為人們廣為閱讀的《格林童話》正是這個時期被挖掘整理的。他們當中的重要作家之一作家霍夫曼(1776--1822)寫過不少"志異小說",其中各種魔力通過自然發(fā)揮著不可思議的作用。(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大學生安澤穆看到頭頂上的樹葉中盤繞著"泛著金光的三條小蛇,在枝葉之間上下攀援著、嬉戲著,飛快地穿來穿去,動個不停,看上去,接骨木樹的濃密的枝葉里仿佛給撒進了千百顆璀璨晶瑩的綠寶石。"當他的眼睛和其中的一條小蛇"深藍色"的眼睛相遇時,他"全身好像遭到了電擊一樣,四肢顫栗,心房突突地跳著"。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那顆接骨木樹抖動著身子說道:""你躺在我的蔭影下聞著我的芳香,可是你聽不懂我說的話。當香氣為愛情所點燃的時候,它就是我的語言。"晚風從旁邊吹過,說道:"我撫弄著你的兩鬢,可是你聽不懂說我的話。當氣流為愛情所點燃的時候,就是我的語言。"太陽的光輝沖破蒼茫霧靄,似乎也在說:"我讓你沐浴在我金色的光焰里,可是你聽不懂我說的話。當光焰為愛情所點燃的時候,它就是我的語言。"(《金罐》,朱雁冰譯)接著大學生在這條小蛇的引導下進入了一個奇異的世界,小蛇原來是魔術師的女兒,最后和大學生結為伉儷。這樣一個美麗而光怪陸離的故事,在想象力方面染上了許多民間色彩。
蒂克(1773--1853)那部未完成的長篇小說《法郎茨·斯特恩巴爾特》,敘述了一位十六世紀的青年畫家漫游意大利的經歷,在塑造人物和編織情節(jié)方面被認為是失敗的,但其中關于自然的描寫卻是令人難忘的,他"發(fā)明"了一種被稱之為"蒂克式"的景色,尤其代表了德國浪漫派的某些精神特點。丹麥批評家勃蘭兌斯(1842--1927)寫道:"他們發(fā)現(xiàn)在自然蠻荒狀態(tài)中,或者當它在他們身上引起模糊的恐怖感的時候,才是最美的。黑暗和峽谷的幽暗,使心靈為之毛骨悚然、驚惶失措的孤寂,正是浪漫主義的愛好所在,而蒂克的圓月一成不變地照耀在這些景色之上,宛如舞臺上一個用油紙剪成的、背后放著一盞燈籠的假月亮?quot;小說中那位游歷的畫家斯特恩巴爾特穿著所有騎士們穿的那種"黃色的號衣",區(qū)別在于他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月光騎士"。他的"月光曲"是這樣的:
樹林后面像震顫的火焰,
山嶺上照耀著一片金黃,
綠色灌木將閃閃發(fā)光的頭顱
誠摯地垂在一起沙沙作響。
波浪啊,你可為團圜明月的親切臉龐
給我們涌現(xiàn)出一個映像?
樹枝看到它,歡快地搖動著,
將枝椏伸向了魔光。
精靈開始跳躍在波浪上,
夜花叮叮當當?shù)亻_放,
夜鶯在濃密的樹林中醒來,
詩意地談述著她的夢想,
聲調像耀眼的光線向下流著,
在山坡上發(fā)出了回響。
(劉半九譯)
這幾乎是德國浪漫派的一部"袖珍詞典"了:"樹林后面震顫的火焰"、頭部"閃閃發(fā)光"的灌木(它們垂向一處)、給圓月一個清晰形象的波浪、在浪花上跳躍的精靈,還有"夜花"和"夜鶯"。顯然這里有來自民間傳統(tǒng)的某些神秘性的東西。除此而外,德國傳統(tǒng)文化中更多地用"心靈"而不是"眼睛"與外部事相"遭遇",在這里也體現(xiàn)得很充分。蒂克還自造了一個詞為"Waldeinsamkeit",直譯為"森林間的孤寂",詩人的心靈仿佛是向這個"森林間的孤寂"發(fā)出顫抖的呼喊,然后再傾聽孤寂的森林把顫抖的回聲反傳過來。也許海德格爾從這里繼承了那種"孤寂"的心情,他的表述是"林中空地"。
德國浪漫派的另一位重要人物諾瓦利斯(1772--1801),他將自己看作是"純精神性的使徒",于是"幻想"、尋求超驗的感覺便成了他的精神生活的標志。最適合幻想的地方當然是夜間,他寫過著名的《夜頌》:"我轉而沉入神圣的、不可言傳的、神秘的夜。世界在遠方,仿佛陷進了深邃的墓穴:它的處所荒涼而孤寂。胸口吹拂著深沉的憂傷……""藍花"可以說是這位耽于幻想的騎士給自己佩戴的"徽號"。在他的小說《盧德琴》中,主人公海因里希在夢中預感到他的詩人生涯將帶來的隱秘的幸福,并看到他所愛的對象以一朵罕見的藍花的形象而出現(xiàn)。于是他出門尋求他的目標。而"藍花"同時又擁有多個化身。在尋找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地有了這樣的幻覺:這就是他要尋找的對象,但每次的情況都是--一旦就要采摘得到,"藍花"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帶走了。最初它是作為少女馬蒂爾德的形象而出現(xiàn)的,但少女后來被淹死了。經過其他一系列復雜的努力之后,結局是"海因里希摘取了藍花,把馬蒂爾德從拘禁她的咒語中解救了出來,但是她又從他手里消失了。""藍花"僅僅是個象征,意味著一個孤獨憔悴的心靈渴望得到的東西。心靈的無限向往于有限的事物("藍花")身上得到了體現(xiàn)。這樣一個過分緊張熱烈的心靈最終的歸宿在哪里?只是在自然恬靜和美的懷抱中。"草木是土地上最直率的語言;
每片新葉,每朵奇葩,都是一個力圖表現(xiàn)的秘密,而這秘密正因為它由于愛情和歡樂,既不能移動也不能講話,于是也變成一株啞默的、寧靜的植物。如果一個人在孤寂中遇到這樣的花朵,不是會感到一切奐然改觀嗎?quot;(劉半九譯)
3、法國浪漫派筆下的"自然"
當那些古代騎士游歷四方,只身騎馬穿行在森林、原野、古堡之間時,所經歷的旖旎風光也是光怪陸離的奇異風景,是此前的人們聞所未聞的。因而,"浪漫的"一詞還包含這樣的含義:"陌異的"。所面臨的自然景觀可能是冷僻的、荒涼的、原始的,也只有這樣,才能遠離塵世的喧囂,是一個幽深、幽靜的去處!兑粋孤獨的散步者的遐想》之五的開頭,當盧梭寫道:"比埃納湖邊的巖石和樹木離水更近,也顯得比日內瓦湖荒野些,浪漫色彩也濃些",就是在"荒疏"、"陌異"的意義上使用"浪漫"這個詞。他1765年在瑞士境內的這個湖中的圣皮埃爾小島上居住時,這么一個地方幾乎無人知曉。(當然,它后來成為更年輕的一代浪漫主義者朝圣之地。)盧梭眼中的"自然",在很大程度上是和所謂"文明"相對立的,是比較怪異、陡峭、驚險的那一種,在這樣的自然面前,人們會獲得一種不同于已往的全新體驗。在《懺悔錄》(第一卷)中他寫道:
一個平原,不管那兒多么美麗,在我看來決不是美麗的地方。我所需要的是激流、巉巖、蒼翠的松衫、幽暗的樹林、高山、崎嶇的山路以及在我兩側使我感到心驚膽戰(zhàn)的深谷!沂欠浅O矚g這種暈眩的。我緊緊地伏在欄桿上俯身下望,就這樣站了好幾個鐘頭,不時地望著藍色的澗水和水中激起的泡沫,聽著那洶涌澎湃的激流的吼叫聲,在我腳下一百土瓦茲的地方,在山巖樹叢之間,烏鴉和鷙鳥飛來飛去,它們的啼叫聲和水流聲相互交織在一起。
(黎星譯)
盧梭對于奇異、怪誕的自然的興趣,以及這種蠻荒的自然在人們心中引起的陌異心情,大大地影響了他的后繼者。因此,在法國浪漫派那里?quot;自然"的概念是和某種"遠方"、"野性"、五光十色的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在遙遠他鄉(xiāng)的"異國風光"、"異國情調"中,這種特色體現(xiàn)得更加充分。夏多布里昂(1764--1848)的《阿達拉》,就是以美國一個印第安民族的原始部落為背景,描寫了一個從歐洲去的"自委于野蠻世界的文明人"和一個土著女孩阿達拉之間的悲劇愛情,其中以華麗的辭藻、夸張鋪陳的筆調描寫展示了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北美洲異域景觀。從小說的一開始,作者就聲稱:在密西西比河的兩岸,"呈現(xiàn)出一幅奇異的風景";
"在自然界中,優(yōu)雅和壯麗常常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隨著情節(jié)的發(fā)展,酋長的女兒阿達拉帶著被處死刑的白人戰(zhàn)俘在原始森林中逃命,大自然不可思議的奇詭、濃郁、瑰麗也隨之一一呈現(xiàn):
在驕陽似火當中,我們經常在雪松的苔蘚底下尋覓遮陰之處。差不多所有的佛羅里達的樹木,特別是雪松和綠橡,從它們的枝椏到根部都被一層白色的苔蘚掩蓋著。月明之夜,當你在光禿禿的曠野上瞥見一株伶伶仃仃的冬青檞,披著這種苔蘚的帷幔時,你便會以為看到一個鬼怪在身后拖著長長的輕紗。大白天時的景象跟晚上的同樣可以入畫。綠鸚鵡、藍松鴨、蜂鳥、蝴蝶及閃光的蠅蚋群起而至,懸掛在苔蘚之上,給人的印象就是歐洲的工匠一張純白的羊毛毯上繡出了色彩艷麗的昆蟲和雀鳥。
我們就在這些由圣靈準備下的,令人可喜的客棧的綠蔭下歇息。罡風從天而降,振撼著碩大無朋的雪松,連帶建筑在枝柯上的空中樓閣,雀鳥及在濃蔭中入睡得行旅者也一起漂浮著。千種哀嘆的聲音從搖動著的廣廈的回廊及拱門間發(fā)出。歐陸舊世界的奇觀可萬萬比擬不了這個莽漠中的偉構。
這么一個充滿了嘩響和色彩的"自然",遠在人們已有的生活和視野之外,它甚至像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壯麗景觀,在它面前令人感到震驚和怖嚇;
但在承納這樣的景象時,人們感到自身人性從未有過的洞開,感到自身存在的界限在經過劇?quot;搖撼"之后而擴展和壯大。浪漫主義正是有這種精神上不斷生長的特點,在這里是通過"洞悉"雄偉的自然景觀和體驗自然所呈現(xiàn)的偉大的力量來實現(xiàn)的。當主人公的旅程進一步遇到危機時,大自然也做出了相應的回應:
夜色漸濃,云陣低垂逼近林蔭。云表撕裂了,閃電以火焰劃出了一個轉瞬即逝的菱形?耢畯奈鞣經皼岸鴣怼T茖臃瓭L,林梢低伏,天門乍開乍闔,只見云隙后,天外有天,遠方原野一片通紅。多么怵目驚心而又瑰偉壯麗的奇觀!霹靂一聲,樹林熊熊地燃著了,烈火像彗尾般伸展開來。煙柱閃著火星上沖霄漢;
燹火盈野,云際霹雷直往塵世傾斜!谶@浩瀚的混沌世界當中,升起了龐雜的天籟:有狂風肆虐聲,有猛獸嘶叫聲,有火燎必剝聲,也有閃電不斷落到河里熄滅時的呼噓聲。(文笑塵譯) 在這種風氣影響下,完全是巴黎人氣質的斯達爾夫人(1766--1817)在小說《柯麗娜》中,也情不自禁地寫起了意大利的風景,女主人公柯麗娜的性格和這個多火山地區(qū)絢麗的色彩是協(xié)調的:那不勒斯海灣的景色--在靠近陸地的地方,海水呈深藍色,而稍遠一點,則像荷馬說的是"酒的顏色";
那里的天空之所以特別明朗,是因為在更上方的藍色下面,有著一層白色的亮光;
在綠樹覆蓋的群山中,不時露出火山的洞口;
而在離翻滾的熔巖向空中冒著濃煙不遠的地方,就是茂盛的田野,一片片紅色的罌粟花、大藍花及齊腰深的濃密的雜草,就是把它們一夜之間割掉,一眼之間它們又回重新生長出來。
雨果(1802--1885)也曾把他熾熱的目光投向了異域的遠方。他有一本詩集《東方集》,展現(xiàn)了一個既野蠻又美麗、既飄散著美妙的樂聲又處處充滿惡作劇的場所。在力圖接近他的描述對象--土耳其人的努力中,他甚至采用土耳其人的那些亂力怪神的想象,甚至韻律上也接近土耳其人音樂的旋律。與已往人們描述的東方不一樣的是,他把恐怖、痛苦、丑惡也帶了進來:火焰正旺的沙漠、北極的冰山、在夜間使船只沉沒的海洋等,當然最后他不忘了說,所有這一切構成了蒼茫宇宙中的一顆渺小的星。他發(fā)出的最有力的挑戰(zhàn)是?quot;美"和"丑"并置起來加以對照:《巴黎圣母院》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外表美麗而內心狂野的女性,而敲鐘人加西莫多正好相反--內心溫柔而外表丑陋,他的這個理論恰好是從千姿百態(tài)而又強烈對比的大自然中得到啟發(fā)和支持:"萬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性的美,……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著優(yōu)美,粗俗藏在崇高的后面,惡與善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柳鳴九譯)
被稱為法國浪漫主義四大詩人之一的維尼(1797--1863)有一首詩叫做《狼之死》,時常被人們提起。寫的是在一個亂云飛渡的月夜,月?quot;火紅火紅"的,"我們"幾個人在"參差高低的灌木叢"中穿行打獵。這一行人發(fā)現(xiàn)了一串留下不久的狼爪,說明一對大狼和兩支小狼剛剛離開,于是他們找到了它們的窩穴。經過一陣野蠻的搏斗,那頭公狼倒地身亡,但它明知必死無疑,神情卻異常冷峻,"闔上一雙大眼睛,到死都不哼一聲。"此時詩中的敘述者陷入了"冥想":要不要繼續(xù)追逐母狼和小狼?她們肯定就在這附近不遠,原本想等來公狼一起逃亡;
而母狼始終守在一邊,其原因是她要保護幼狼。在狼們的堅忍不屈面前,詩人感嘆道:"嗚呼!人類枉有這樣崇高的名字,/我為人類的渺小感到無比的羞恥。"(李恒基譯)
4、文學藝術領域中的生態(tài)倫理精神
即使是在一定歷史時期才出現(xiàn)的浪漫主義精神,也是從西方整個文化、精神傳統(tǒng)中生長出來的,帶有它們的全部特色。可以說,這之后一直到二十世紀的西方文學藝術作品中所出現(xiàn)的"自然",盡管同樣采取尊重和推崇的態(tài)度,但和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形成的對待自然的視角還是很不一樣。這里正好用得著韋伯的"價值多神論"的立場:雖然看待自然的視角不一樣,但絲毫不妨礙同樣從中發(fā)展出所需要的生態(tài)倫理的(及其支持和相關的)精神。
總的來說,在西方文學藝術家的筆下,(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自然"是一個有其"自身意志"的存在,自然界中的萬事萬物有其自己存在的理由、根據(jù)和內核。
換句話說,自然是另外一個世界,是有別于人類、相異于人類的"獨立"存在。人們是"面對"和"注視"自然,而不是直接處于自然之中,與自然合一或等同。有一個英文詞很能說明這種情況:" perceptive"(名詞為"perception"),這個詞基本含義為"感覺得到的"、"可理解的"、"洞察"或"洞見"的,在面對自然時,這樣一種視角意味著人類用自己的眼光深入到自然中去,穿透自然的內部,探測其深不可測的存在的秘密,將一個未知的世界打開、敞開,使其從內部得到呈現(xiàn)。不管是英國浪漫主義者如華滋華斯面對自然發(fā)出的由衷的虔敬、贊美和感激,還是德國浪漫主義者在自然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濃郁的泛神論精神,以及法國浪漫主義者對遙遠、陌異、奇特的自然的憧憬,都體現(xiàn)了這種將"自然"視為"他者"("otherness")的立場。這一點,也明顯區(qū)別中國古人"移遠就近"的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
美國詩人惠特曼(1819--1892)直接歌唱道:"每一種東西的存在都為著它的自身和屬它所有的一切":
我相信這些帶翅膀的生物都有其目的性,
也承認那紅的,黃的,白的顏色都能使我激動,
我認為這綠的,紫的和球狀花冠都各有深意,
我更不因為鱉只是鱉而說它是無價值的東西,
樹林中的樫鳥從來沒有學習過音樂,但我仍覺它唱得很美麗,
栗色馬的一瞥,也使我羞愧于自己的愚拙。
。ā蹲约褐琛 楚圖南譯)
另一位美國詩人史蒂文斯(1879--1955)在他著名的《觀看烏鴉的十三種方式》詩中的前兩首是這樣的:
1
二十座覆蓋著雪的山嶺之間
唯一移動的
是烏鴉的眼睛。
2
我有三顆心,
就像一棵樹上
停著三只烏鴉。
(靈石譯)
面對"二十座覆蓋著雪的山嶺",當一切都沉寂無聲時,詩人也終止了自己內心的喧嘩和任何聲響,他讓自己也成為寂靜的風景的一部分,此時唯一存在的是移動的"烏鴉的眼睛",他寧愿運用這雙唯一的眼睛來觀看世界:"我有三顆心",這是想象烏鴉有"三顆心",因為它們總是以三個一組停留在樹丫上,它們互相之間如此相象就好像一只烏鴉分作三處。同樣,在《雪人》一首詩中他寫道:
人必須用冬天的心境
去注視冰霜和覆著白雪的
松樹的枝椏;
必須凍過很久
才能看到掛滿冰的刺柏,
和遠處一月的陽光里 (靈石譯)
"用冬天的心境/去注視"是把自己置換為一個"他者"的立場,是走到對方的位置上去,和原來的自己相并置和對峙。這些來自對面的事物存在于人類世界之外,甚至不理會、不聽從人類的意志或心愿。史蒂文斯另有一首詩的題目直接叫做《純粹的存在》,"心靈盡頭的棕櫚,/ 在最后的思想之外,升起 /在青銅色的背景中 /一只金色羽毛的鳥/ 在棕櫚樹上歌唱。沒有人的意義,/沒有人的情感,不可解的歌。"(靈石譯)
將鳥兒看作在"最后的思想之外,升起"的靈物,如此將自然當作她自身的存在,承認萬物有其自身存在的原因,極有可能發(fā)展出一種對待自然真正平等的眼光,而不以人類的意志、意欲去取代自然及其萬物的意志、意欲。
當然,"自然"及其萬物的"意志"并非是不可接近的"深淵",只能往里面投以疑惑的一瞥;
或者僅僅是與人相對抗的,阻礙人的意志的;
作為有生命的存在,自然界事物的律動之所以能夠被感受得到,是因為它們處于和人類生命的律動相聯(lián)系、相匹配、相一致的狀態(tài),不同的生命來自同樣的源泉,得自同樣的饋贈。畫家凡高(1853--1890)的傳記作者歐文·斯通在闡釋凡高的藝術精神、凡高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時,寫過這樣一段:
在這兒,高更。促使莊稼向上長的田地,在深谷中奔流的水,葡萄的汁液和仿佛從一個男人身上流過的他的一生,這一切都是一回事,是同一種東西。生活中唯一的一致就在于節(jié)奏的一致。我們大家,人、蘋果、深谷、耕地、莊稼地里的小車、房子、馬和太陽,全都隨著這個節(jié)奏跳舞。造就你高更的東西,明天將從葡萄里榨出來,因為你和葡萄是一回事。當我畫一個在田里干活的農民時,我希望人們感覺到農民就像莊稼那樣正在向下融匯到土壤里面,而土壤也向上融匯到農民身上。我希望人們感覺到太陽正注入到農民、土地、莊稼、犁和馬的內部,恰如他們反過來又注入到太陽里面一樣。當你開始感覺到世間萬物運動的這一普遍的節(jié)奏時,你才算開始懂得了生活。(常濤譯)
在這里,土壤、莊稼、蘋果、人、馬和太陽、葡萄和葡萄里流出的汁液、深谷和深谷中奔流的水,被放在同一個"節(jié)奏"之內,也就是說,他(它)們同處于一個生生不息的大宇宙、大秩序中,以各自不同的身份分享著同樣的本質--造就一個叫做高更的人的東西和造就一粒葡萄的東西是同一種東西;
并且他(它)們之間還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互相交流著--在田地里干活的農民與他所站立的土地之間正在發(fā)生一種能量的"融匯";
而那個向天地萬物傾注光和熱的太陽,也正在把天下萬物的活力及不同的色彩吸收到自己內部去。
在這樣一個循環(huán)而生生不息的大秩序中,人類只是其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就像前面歌德說的"小宇宙"和"大宇宙"所描述的那樣互為映照、互相依存、互為交換能量,其中每件事物、各個物種為它們自身而存在,它們互相之間于無窮、無限的差異之中相鄰而居。對于人類來說,面對全部陌異的、新鮮的、千姿百態(tài)的自然,觀看它們不同的動靜和發(fā)出的不同聲響的自然事物,是對于自身已有的思想、心靈的一個超越,是對于自己既定的存在界限的一次擴展和提升。在這里,人們在自然面前駐足、傾聽和發(fā)出贊嘆,尊重自然事物為它自己設定的界限和空間,也是尊重人們自身、為自己準備下豐富的和富有靈性的空間。美國詩人弗羅斯特(1874--1963)在一首名為《樹的聲音》的詩中寫道:
樹讓我感到驚奇。
為什么我們能夠忍受
它們無休止的喧鬧
在自家門口
而其他聲音卻受不了?
每天我們與其耳鬢廝磨
直到心神紛亂
但又將歡樂凝聚在那上面
也染上了傾聽的神氣 (《樹聲》 崔衛(wèi)平譯)
……
相關熱詞搜索:崇山峻嶺 文學藝術 倫理 啟示 生態(tài)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