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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則徐:當官乃人生一大厄運

發(fā)布時間:2020-05-22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我這人向來喜歡自由自在,不喜歡當官。覺得被人管當然時常會不自在,但我可以逃避,實在逃避不了,覺得管我的人不順眼,就不服、反抗,戳穿他的西洋鏡,使他對我收斂起來。要是自己當了官,非但有了管人的責任,必須時刻約束自己,裝模做樣,更在官的圈子里,要順應各種風氣,不同流合污也要有個妥協(xié),使自己人生備受煎熬。

  

  當然我也當過官,前前后后當過些小官。但我從來覺得很受罪,一直想擺脫當官的厄運。也是奇怪,即使從檢察院辭了職,沒有了國家干部身份,竟還糊里糊涂在浦東鄉(xiāng)鎮(zhèn)當了多年小官,還有了一段唯一的市區(qū)人在農(nóng)村當村書記的經(jīng)歷。四年前痛下決心,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跳出火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過下半生,才算獲得了人生的自由。

  

  我大學畢業(yè)后去了一所部隊學校講授政治經(jīng)濟學,才一年多,便擔任了占全校三分之一規(guī)模的教研組組長。這是正營職務,我是副連,應該很得意,但我并不認真,覺得雖然屬于軍隊,教育終究是教育,做教師的最需要根據(jù)自己想法做事,都是名牌大學科班專業(yè)出身的人,哪要我去管七管八?我的責任,是代表大家怎麼應付好不懂教學的校長、政委。所以,我并沒有當了官的感覺,反成了最跟校長、政委搗蛋的人物。

  

  后來轉(zhuǎn)去教導大隊政治處。有一年抽調(diào)了一批各部隊班長進行軍事強化訓練,我到中隊代理政治教導員,算是主官,第一次有了當官的感覺。有一個女兵排,因爲怕象餓狼般的男兵去惹是非,我就直接監(jiān)管,女兵請假都必須由我親自批準。女兵們來報到的時候,在營房里遇到我,有幾個在我到市中心通訊處玩時見過,大概因爲我年青,才二十三、四歲(那時部隊年青的軍官很少,很多排長要三十歲出頭),她們跟我開過多次玩笑,現(xiàn)在又對著我嬉笑起來,“小軍官,你在這營房?”唧唧喳喳著要我請她們吃飯。傍晚她們列隊后,我去見面講話,“這里天天有飯吃,不過,我這飯不是好吃的”,一幫女孩子都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我這個“小軍官”現(xiàn)在是她們的教導員,自然,鼻孔里發(fā)一個“哼”也不敢了。來跟我請假是最尷尬的事,我肯定要問爲什麼,她們紅著臉立在門口不響,我只能硬著心腸,“戰(zhàn)場上沒有請假”,很冷酷地對她們。訓練期間,她們沒少哭過,不過也怪,我一出現(xiàn),她們的眼淚就抹干了。后來在通訊處一遇到這些女孩子,我本能的反應就是逃避。通訊處的軍官跟我說,女孩子們都叫我魔鬼,咒我永遠娶不到老婆。那時我想,當官的感覺真是很不好。

  

  大學時有個同學問我當官好還是做老師好,我說要想有良心就做老師,不要良心就當官,否則,官是當不大的。至今,我依然認爲在中國當官,是斷斷不能有良心的,官越大,良心就越是大大地壞了。因爲,中國官場的制度和規(guī)則是不會允許又有良心又高升的,首先必須出賣自己的良心,其次要強迫手下人出賣良心,官場上叫“成熟”。八十年代上海警備區(qū)有一批跟林彪事件有瓜葛的老干部,雖然級別都很高,卻最屬于灰孫子,經(jīng)常被政治部門的小干事們訓斥來訓斥去,那些老干部只能點頭哈腰,我很看不慣,便被認爲“不成熟”。九十年代初山東來兩個朋友,搬了幾箱孔府家酒說我去山東從政,要引進我,保我兩三年里做縣委書記,我自己知道自己政治“不成熟”,不屬于“人才”,只是勸他們“喝酒、喝酒”。

  

  最不喜歡當官者的那些腔調(diào):逢了上級,便是徹底的奴才,一舉一動都竭盡阿諛;
逢了下級,便覺得自己長得最英俊,風度最瀟灑,言談舉止最幽默。本來一個很好的人,經(jīng)了官位的腐蝕,或短或長的時間,一定變成妖怪般的人物──徒有人形,其實虎狼。有個大學同學,本來很有些思想抱負,他留校做了老師。我曾數(shù)次專程返校,跟他討論理論問題,彼此覺得十分投機、平和。但他忽然被市委組織部選了去做官,在某地當了個什麼處長,同學聚會相遇,幾乎是他一個人在說話,“這個同學不錯,我看得上;
那個同學不行,我不會幫忙”,胡亂指點“人頭”,簡直比妖怪還妖怪。還有一個當了處長的同學,我因了多年沒見,正好有一項簡單公事要他批字,就沒有讓手下人去,自己直接去辦,主要是爲了看看他這個老同學。他坐在那里,講話的音節(jié)拖得長長,哼哼哈哈,嘮叨自己脂肪肝身體不好,跟我交流養(yǎng)生經(jīng)驗,當場可以簽的字卻就是不簽,末了一定要請我吃飯,吃了飯自然是我自覺買單。等了兩個月他還沒有批下,結(jié)果說是他手下把我的申請表格給弄丟了,──真是妖怪里的大王;
我的性格本要開罵,畢竟還是礙著老同學面子壓住了憤怒,但以后再不愿意見他。

  

  中國的官,一定就是權(quán),即使本談不上什麼權(quán),他們也會想盡辦法把它弄成權(quán)。官場上最講究的是用人權(quán)和用錢權(quán),在形式上更可以擴大爲簽字權(quán)和蓋章權(quán),有了這樣的權(quán),不論職位高低,都屬于實權(quán)人物。沒有一個部門、一個官員不想成爲實權(quán)部門和人物,所以,在“加強管理”的漂亮說辭下,爭不到用人、用錢權(quán),也要爭簽字、蓋章權(quán)。本來簽個字、蓋個章是很簡單的事,但簡單了怕人們不認爲他們有權(quán),官場上就會被嘲笑爲能力不強,就偏給你擱著,折騰你奔來跑去,讓人人知道他們的厲害和重要。我在浦東某鎮(zhèn)做政府專案辦經(jīng)理時,管轄著一千余家大小工商企業(yè)的專案報批,我手下有一個老頭負責接受這些企業(yè)遞交的各種報告,再重新起草了報告給我審批,就是這樣一個起草工作他也算是有了簽字權(quán),非要把企業(yè)拖著,要等企業(yè)請他喝了酒才交我審批,弄得人人以爲他的權(quán)比我大,罵了他多少次就是死不改悔,還覺得我沒有工作經(jīng)驗,開導我應該如何如何用好權(quán)。鎮(zhèn)黨委書記什麼都腦子清晰,就喜歡打麻將“糊涂”,打麻將的時候他不許談工作,但麻將打得開心了,要他辦的事他才辦,一年當中,我估算他在麻將桌上的收益一項,絕不下于三、四十萬元。

  

  一般來說,在中國當個芝麻綠豆官,也是要很付出代價的,即使不付出金錢酒肉,也要長期委屈自己的人格。我算是個特例,在軍隊的時候,以正連的級別時常參加團級的會議,二十三、四歲夾在一幫老頭當中,被公認前途無量,人人以爲我家里有一個級別特高的高官,其實我只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查三代也查不出一個官來,之所以突出些,恰恰是因爲我沒有背景,跟任何人沒有瓜葛,由我專門培訓、考察了那些團級軍官包括我自己的頂頭上司,我就占了他們都是我“學生”的便宜。那時我年輕氣盛,喜歡罵人,人人不愿意得罪我,怕被我罵后影響太大,不好。而我做事也是向來只認事,不認人,有如一群草雞里夾著只烏骨雞,無所謂好壞卻是怪異。一次到著名的“好八連”蹲點考察干部,私下的重點是考察副指導員,準備提他當指導員。我去了后,這年長我近十歲的副指導員對我比對他老爸還殷勤,凡是能說的馬屁話都說盡了,簡直到了命令他吃屎都立即執(zhí)行的地步。他卻不知道,我恰恰是最討厭這一套的。當著團、營領導和他本人的面,我當場給他下了個“沒有決斷力,沒有工作魄力,不適合當主官,需要繼續(xù)鍛煉”的結(jié)論,評定會議一下子冷場,這等于槍斃了這位已經(jīng)當了四年副指導員的軍官的前途,他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事后我想,我也是太殘酷了些,其實中國的官越大越好當,最難當?shù)氖亲罨鶎拥母刹,他一直做龜孫子,在底下勤勤懇懇,付出了很多,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機會,我何必斷送人家的前程?

  

  由于升官付出的太多,占了一個位置就要有更多的回報。即使清官,他們也是格外注重要被人敬重乃至被人哈哈,因爲,做上頭的小三子付出了太多人格,就要下屬也做被自己吆喝的小三子,從他們身上彌補自己的精神短缺。從這條說,官場上的所謂清官也多不是好的料子,萬一冒犯了,整人不見得會比貪官手軟。我代理政治教導員時的中隊長,是“好八連”連長出身,算得上是個清官。有一天上午,我跟他在一起商量工作,門口一個戰(zhàn)士叫“報告”,接著走進來一個近六十歲、穿戴整齊的農(nóng)村老人,他直著嗓門自我介紹,是那個戰(zhàn)士家鄉(xiāng)的村長,特意來部隊探望,看村里孩子在部隊表現(xiàn)好不好。他的態(tài)度,像是首長來視察一樣。我馬上讓座,叫通訊員給他倒茶。這位老村長叫門口立正著的戰(zhàn)士進來:“有我在,怕什麼。”中隊長對老村長的態(tài)度和這句話有些不高興。戰(zhàn)士不敢進門,我示意他進來,搬個凳子坐下,他進門后不敢坐,只是立著。聊了幾句后,老村長突然問:“你們要是回鄉(xiāng)下,可以當個什麼干部?村長、村書記恐怕是當不到的!敝嘘犻L立時臉色鐵青,指著那戰(zhàn)士說:“他回家,上頭是小隊長,小隊長上面是你村長。在這里,他上面是副班長,副班長上面是班長,班長上面是副排長,副排長上面是排長,排長上面是副連長、副指導員,副連長、副指導員上面是連長、指導員,連長、指導員上面是副營長、副教導員,副營長、副教導員上面是我們營長、教導員,你說我們可以當什麼官。俊崩洗彘L想了想:“這麼說,你們可以當鄉(xiāng)長、鄉(xiāng)書記了。”邊上的戰(zhàn)士頭上直冒汗,悄悄拉老村長的衣服,暗示他可以離開了。老村長和戰(zhàn)士一出門,中隊長就破口大駡起來:“TMD老鄉(xiāng)巴佬,老子回去給我鄉(xiāng)長不會要當,老子回去是城里人,要當縣里局長!彼钔ㄓ崋T下去傳達:一不許留飯,二不許那個戰(zhàn)士請假陪老村長出去吃飯,三不許留宿。我心里直想笑,關(guān)照通訊員“擁軍模范嘛,飯還是要留的”。幾天后的傍晚,我跟中隊長一起散步,戰(zhàn)士們在訓練單杠,正好那個戰(zhàn)士吊在單杠上晃著身體,不是很認真,中隊長走過去命令那戰(zhàn)士引體向上,把那戰(zhàn)士折騰得胳臂也舉不起來了還要他上杠,那戰(zhàn)士只好立正不動,中隊長一把把他揪到自己辦公室,“砰”地關(guān)上了門。我略等一會后去敲開門,那戰(zhàn)士立在墻邊,左右臉都是巴掌印。我對他說:“你是不好嘛,訓練也不象個訓練樣子。隊長教育你,要吸取教訓。走,到我那里去,我跟你好好談談。”我把那戰(zhàn)士拉出門。到了我房間,他委屈地“嗚嗚”起來!安辉S哭”,我命令他倒了熱水洗臉。老村長哪里知道,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次“冒犯”,竟然在中隊長心里種下了仇恨種子,連累村里孩子莫名其妙吃了大苦頭。

  

  凡當了官,便不僅是人才,而且更是能力。職務越高,權(quán)力越大,就等于能力越強。今天的中國,諸葛亮是不能再世的,因爲,在隆中的諸葛亮既然無職無權(quán),便是無能,一定要當官也要從士兵爬起,等爬高了,他也就成了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人物;
而張飛管起了文教或當了什麼校長,那就一定是中國最有學識的這個家、那個家。在今天做了五臟齊全的一方土地主官,那就是文武經(jīng)濟全才。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是虛假的。諸葛亮寧死也不會去從士兵爬起,張飛永遠只是個文盲。所以,本質(zhì)上,職務越高,才華越是稱作蓋世,實際便越是無能。但有一樣本事確實都很高超,就是搶功、推責任。要是有了功勞,官大的一定是頭功,比如一個張飛領導下的一群諸葛亮研究出了木牛流馬,功勞一定屬于張飛而不是諸葛亮們的,諸葛亮們得到的是張飛載譽歸來后給的兩句表揚;
要是有了責任,張飛一定說我本不識字,只是領導不當,先砍了諸葛亮們的頭,自己再帶著諸葛亮們的頭去負荊請罪,而張飛與劉備本是哥們,負荊請罪只是形式,諸葛亮們的頭卻砍得實在。這方面的事例,我是時時刻刻地經(jīng)歷和看到,中國一方天地之間,任一個角落都是如此。

  

  中國的政治,是靠鋪天蓋地的官員硬生生支撐著的。但是,由于今天官員的升遷機會大多是靠阿諛、投機而來,官越大,越是阿諛、投機成性,所以,他們只有在社會超穩(wěn)定態(tài)下立場才是堅定的,一當社會失去了超穩(wěn)定態(tài),其政治立場絕不可靠。89年社會運動形勢并不明朗時,上海有個人說乘轎車頭撞在了車玻璃上,于是就住進了醫(yī)院,后來形勢發(fā)生變化,頭就不疼了,就站到了前臺。我那時所在的檢察院檢察長,是個解放前夕參加公安工作的老油子,89年那會兒也是說生了病,消失得無影無蹤,形勢一明朗,突然精神抖擻冒了出來,大會小會喊鎮(zhèn)壓。他的一句口頭禪是“我?guī)Я藥资瓯,把我周圍的同事糊弄得崇拜得不得了,我看不慣虛僞,就說:“什麼時候帶過兵了?什麼叫帶兵知道嗎?一個關(guān)鍵時刻裝病逃跑的人會是帶兵出身的?”他聽說了,恨得咬牙切齒。有人跟我說,他在黨組會上一次次罵我,但對我又無可奈何,不是我的業(yè)務能力超群,是院里唯一的法學士,而是我進檢察院的時候就申明不要當官,只愿做最普通、最艱苦的反貪偵查員,無欲則剛,是根不好咬的老油條。后來,就象上海那個人高升了一樣,這位檢察長也升了市副檢察長。中國的官場充斥著這種人,政治還會堅強?色厲而內(nèi)荏罷了。

  

  在當代中國當官,真是人生一大厄運。好在我終于解脫。即使我想當,四十來幾的年齡,芝麻綠豆官也不會有人要我當了。主觀、客觀,都徹底得到了解脫。阿彌陀佛!

  

  當然,我知道,中國從來不缺想當官的人。槍斃了一個官,空出一個位置,哪怕這位置是個不能領導任何人的最奴才的位置,也會有一百個人去搶。但是,我還是想建議一聲:“請掂量自己的人生。”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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