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翰笙教我們寫文章和做人
發(fā)布時間:2020-05-20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上個世紀80年代,在研究土地改革史的過程中,我們幸運地得到了陳翰笙教授的教誨。1982年3月28日,提出由我同李炳俊、陳廷煊合寫《五個時期的中共土改政策》。那年5月31日,去陳翰老家第一次聽取意見,當時他86歲。此后約每周去二至三次。為了這篇東西,我們三個人一起到陳翰老家求教12次,在他的指導下,從頭至尾逐字逐句修改了兩遍,三易其稿。在近5個月時間中,邊干邊學,對于如何寫文章和做人,受益頗豐。
陳翰老常說:我愛幫助別人。如果不是許多同志的幫助和掩護,我不知死了多少次。我?guī)椭銈,是為了讀者。
他強調文章要講究結構,講究文字。寫文章的人要時時想到讀者,用詞造句要準確、客觀,要把讀的人放在腦子里,否則馬馬虎虎就不會進步!澳銈儾幌胂胱x者有什么印象,這對自己不好,對讀者也不好。”我們擔心2萬字放不下土地改革史的豐富內容,恨不得把掌握的資料都塞進去,結果樣樣說不清楚,中心意思反而模糊了。陳翰老說:“寫文章像喂孩子,要一口一口地給他,不能一下子塞許多!肪問題要只講土改,不要復雜化!弊詈笥13000多字,將文章寫完了。
他要求:寫文章要注意文字邏輯連貫,如“為什么要沒收小地主的土地,要放在政策改變之后緊接著講。正如醫(yī)生為受傷的人治病,不要等血流光了再治!
題目要清楚、生動,有吸引力,使人容易了解,不能太呆板,如“五個時期的中共土改政策”可改為“中國農民的翻身”、“中共領導的土改過程”。
寫史,先要有初步了解,然后找材料。寫專題文章很重要,是雛形,是模型,不然寫出來的東西,沒有氣魄,沒有思想,沒有啟發(fā)性。
用辭要準確,要具體,形象,連貫,不要多寫一個不必要的字。如“宣告結束”應直接寫為“結束”,“進行研究”要直接寫為“研究”。
陳翰老尖銳地批判不正文風,如搬用他人文章或文件中的現(xiàn)成字句,標語口號式的教條主義的文風。他說:不要像孫中山那樣只從理想出發(fā),要從實際出發(fā)!爸恢v當然,不講所以然,只講結果,沒有講斗爭,沒有把精神拿出來!薄拔恼赂\、平面、沒有深度,沒有談缺點,談其然不談所以然”,“用辭不要亂用,寫文章不要拾人牙慧”,“反對一邊倒,一言堂,一刀切,一陣風”。關于引原文,要在兩種情況下引,一是恐怕讀者不相信是事實;
二是自己說的不如原文清楚,否則不用原文。“不要以為引原文就可以回避自己的責任。”引用原話文章中要寫明出處。最后,陳翰笙總結了作文的四點要求。一是題目要清楚,生動,有吸引力。二是章法要清楚。三是文字要連貫。四是用詞要得當。
針對研究經濟史的困難,他勉勵我們:“值得做的事情要做好”。“不要著急,要用好檔案,從檔案中找出問題,根據(jù)問題去翻檔案”,“婦女怎樣參加,貧農怎樣參加,要描寫一二個人,寫優(yōu)秀黨員,寫其歷史背景。”在工作方法上,“要集體工作,養(yǎng)成好習慣,大家討論,各搞各的拼起來不行”。“自然科學研究靠試驗室,社會科學靠圖書資料和討論!
陳翰老不僅教寫作,而且時時告訴我們做人的道理:“我們活著要有價值,不要投機,投機是為了升官發(fā)財,我們要有點抵抗力,不要跟著一道跑!
從1985年3月起,在一個多月的時間中,我?guī)缀趺恐軆纱稳リ惡搀霞艺埥虒Α督夥艖?zhàn)爭時期土地改革》一書的修改。這一次除了修改文章以外,他講了許多歷史和做人的道理。他書櫥的玻璃上貼著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黃宗羲(1610~1695)的話:“小疑則小悟,大疑則大悟,不疑則不悟。”“天子所是未必是,天子所非未必非,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泰樂!
陳翰老對我的稿子給予很多鼓勵,他說:“這是愛國主義教育,我贊成早些出版,翻譯成外文!薄安灰孕欧N族主義,要了解階級關系。”“你文筆流暢,寫得快,但是推敲不夠,這也難怪,過去很少這種訓練!边@部書1987年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后,陳翰老親筆寫了書評,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
他還說:“我的三個烈士朋友,特點不同,李大釗(我的入黨介紹人),在軍閥統(tǒng)治下建黨的人,注意黨的組織發(fā)展;
蔡和森,搞政治的,每次見面都大談階級斗爭;
鄧演達,最關心教育,在黃埔軍校、武漢政府都注重教育,不光注意軍事教育,也注意各方面教育。我和鄧演達是1927年在莫斯科第一次見面,1930年到上海經常見面,成了好朋友。三個人死得也不同,都很慘。李大釗是被絞死的;
蔡和森是被釘成十字,一刀一刀割死的;
鄧演達是被暗殺的。今天有的人只顧自己做官,這些人怎么對得起這些烈士!”“我們要共產黨員,不要共產‘湯圓’”。
他常說,不民主,一個人說了算,很危險。中國曾經是孔夫子加“老毛子”。過去是“以動得靜”,現(xiàn)在要“以靜得靜”。不討論,沒有民主,沒有議論,很危險。
他對修改文章總是采取建議和商量的方式,常說:如果讓我來寫,我就說……,使人感到平等,受到啟發(fā),同時開擴視野和思路。
1987年4月2日,我將《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土地改革》送到他家中。他談及“四大家族”的財產時說,宋子文的中央銀行發(fā)行債券、股票,其中大部分股票由其自己買后賣給外國人,將收入的外匯存在美國或瑞士,積蓄了大批財產。陳翰老認為,商業(yè)資本泛濫,工業(yè)資本受制,財政赤字,教育經費不足等問題令人擔憂。他作為歷史學家,善于將今日同歷史比較。他說,人都是父母所生,總帶有父母的遺傳。國家也是如此,現(xiàn)在的中國總帶有歷史的中國的痕跡。而歷史是由領導和人民結合形成的。1987年6月11日,見陳翰笙家書櫥玻璃上貼著龔自珍的兩句話:“四海變秋氣,一室難為春”。反映了老人憂國憂民的心情。6月23日,談到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土地改革,他說:農民在平分土地中有絕對平均主義要求,因此,奪取了中農的地權和工商業(yè)者的財產,犯了錯誤。共產黨領導農民糾正了平均主義錯誤。只是后來,在所謂的“文化大革命”中,這種意識又抬了頭。我贊成研究新問題,解決新問題的人。搞科學研究“欲速則不達”。
1987年無錫、保定第三次農村調查上馬,開始時我沒有參加,但是研究室有同志參加,我同本室參加這一課題的張利、朱文強等同志去看他。他問道,你們調查是為了什么目的?解決什么問題?并且說,目的不清楚調查搞不好。
1997年無錫、保定第四次農村調查上馬,課題組的同志又多次登門求教于70年前這一調查的開創(chuàng)者。這時陳翰老已是百歲老人,身體狀況不如以前了,但精神依然很好。他對第四次調查能夠上馬十分高興。2000年,我們把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出版的第四次無錫、保定調查報告送去時,陳翰老已經103歲了。雖然看不見書上的字,但是摸著書,聽著我們給他講書中的內容,竟然高興地唱起了家鄉(xiāng)無錫的小曲,以表示對這項調查研究終于有了第一部問世圖書的祝賀。
陳翰老去了。他的精神不朽。他的音容笑貌永遠留在我們心間。
。ㄖ袊鐣茖W院院報 200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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