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轟動一時，很多人把關注點放在對幾位歷史人物的“翻案”上，但筆者卻同意張英紅的觀點：它的意義在于，把一度淪為“敏感”詞匯而遠離人們的自由、平等、博愛、民主、共和、憲政等人類政治文明普世價值的核心概念，通過劇中人物大大方方地高喊出來，激發(fā)了在政治上趨于沉寂的國人對共和理想的熱情關切；
她喚起中國人對民主共和的新訴求，對政治文明的新熱情。

　　1．什么是共和

　　今天大家使用的很多社會理念，比如市場經(jīng)濟、所有權、民主政治、代議制，都是有著明確含義的；
可是，“共和”一詞卻有著模糊性，當初近代學者翻譯時，引用的是“周召共和”的典故，古語有“共者，公也”，但單從“共和”的字面是看不出明確意思的，實際上，今天的中國學術界對它的定義有著種種分歧，在這里我只提出我個人的看法。

　　共和制的原文是republic，筆者查閱了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的辭典，上面的解釋是：一種政體，其最高權利屬于全體公民，他們擁有選舉官員和議員的權利。這樣看，共和制就是民主政體。筆者手頭有一本《歐洲民主史》，作者薩爾沃是佛羅倫撒大學教授、國際代議制機構史委員會主席。從他談的材料我們可以對“共和”有一個理解。歐洲自羅馬帝國、中世紀，直到15世紀的英法等各專制主義國家，實施的都是專制政體；
而近代第一個提出新的政體形態(tài)的，是孟德斯鳩。他在《論法的精神》中提出有三種政體：君主一人專權的、貴族集體掌權的、全體人民掌權的，它們分別稱作：君主政治、貴族政治和民主政治。共和國就是實行民主政治的國家。所以到了美國立國時，都是將“共和”“民主”并用。因此我的看法是：共和制就是民主政體。

　　但現(xiàn)代政治形態(tài)并非民主一個要素，因為任何一個社會規(guī)范體系都必須同時包括兩方面內容：確定社會規(guī)范和決策管理的程序方面、社會規(guī)范和決策管理的內容方面。

　　民主只是程序方面。它決定一項法律、政治決策或官員的當選是否具有合法性。民主政體規(guī)定所有公民用投票的方式，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來立法和選舉行政官員；
法律可以用民主的方式增加、修改或廢除，官員可以用民主的方式定期更換或不定期彈劾。但法律一旦制定就必須執(zhí)行，官員在自己的職權范圍內也擁有行政權力。這些就是作為程序的民主政體的含義。

　　但是，民主既不管法律的內容，也不管官員究竟是誰；
這些屬于社會規(guī)范和決策管理的內容方面，比如每個人都擁有生命權、財產權、追求幸福的權利，人人生而平等；
比如美國對黑人曾經(jīng)作出的歧視性法律，比如美國后來給予黑人平等待遇的平權法案；
比如總統(tǒng)做的各種決策、進行的各種管理活動。所有這些都必須經(jīng)過民主程序才具有合法性。

　　一個社會體如果沒有民主，那就肯定不是現(xiàn)代政治形態(tài)；
但是，如果有了民主，卻沒有人權觀念、沒有平等觀念、沒有明晰的產權制度、沒有新聞自由等這樣一些社會規(guī)范的內容，那仍然不是現(xiàn)代政治形態(tài)。

　　法國大革命造成了被無數(shù)人斥責的“多數(shù)人的暴政”，怎么辦？不能就因此而廢除民主制，而是要改變廣大法國人民的觀念，教育他們：要尊重每一個人的生命權，下一次立法時，要嚴禁濫殺無辜，但民主作為最高決策程序一定不能改變；
美國的黑奴制曾經(jīng)得到美國法律的正式認可，雖然它明顯違反美國憲法里關于人權的規(guī)定，怎么辦？也不能就因此廢除民主制，而是要提醒美國人：尊重每個人不能光停留在憲法的紙面上，還必須落實到黑人兄弟身上，下次立法一定要把黑奴制廢除了。民主制確實造成過一些災難，但如果因此就拋棄民主制，那只會造成更大的災難。文化大革命不是民主，而是民亂，那些到處打砸搶和進行武斗的幫派，哪里有什么民主程序的觀念？

　　3．建立民主政治的社會條件

　　民主是個好東西，但要把它作為一種社會制度在社會成員中確立，則是一個極為艱難的社會工程；
歐洲從古代到近代，中國三千年封建時代，再算上甘地之前的印度、二戰(zhàn)之前的埃及，古今中外幾千年，可能只有古雅典才發(fā)出過一絲民主的星光，而且只一百多年便湮滅了。要是以普選權為標志，民主得到廣泛存在的時間也只一百年出頭。

　　這說明民主對于人類來說是一件“奢侈品”，如果社會不發(fā)展到較高水準它就難以出現(xiàn)。我們可以看到，民主經(jīng)常是和工商業(yè)的發(fā)展聯(lián)系起來的。這是因為，工商業(yè)社會是一個分工合作嚴密的社會體，和靜態(tài)的農業(yè)社會不同，工商業(yè)社會不停地創(chuàng)造出越來越多的物質及其他文明成果，每個社會成員都能從這種不斷增長的社會財富及其他社會成果中受益。但是，要把“蛋糕”越做越大，就必須充分調動所有社會成員的勞動積極性；
就必須有這樣一種社會制度：它能顧及每個人的利益欲求，能使每個人都對這個社會體有認同感，能把每個人對社會的貢獻和社會給他的回報結合起來，能使每個人都充滿熱情地工作。

　　有些社會制度的基礎是強制，這是不能達到上述效果的；
要達到上述效果，社會制度只能建立在契約上。契約的三要素是：參與方是自愿的，是平等的，契約的內容必須同時有利于參與各方。契約性社會規(guī)范有兩種。第一種只涉及一個一個局部的社會成員，市場經(jīng)濟中的各種契約都屬于這類。簽訂這種契約的各方（大部分情況下是兩方）必須出于自愿；
任何一方不同意契約就不能成立，所以是平等的；
契約內容必須同時滿足雙方利益和意愿。但是，當社會性分工協(xié)作的網(wǎng)絡把各個社會成員聯(lián)系得日益緊密時，就出現(xiàn)了一些關系到所有成員的事情需要進行統(tǒng)一決策和管理，那種局部性的契約就不能滿足這種社會需要。第二種契約應運而生，這就是民主政體。它把每個社會成員都包括進來，所有成員的加入都必須是自愿的，不愿意加入者可以移民到其他國家；
所有成員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高官還是平民，不管你是億萬富翁還是普通工人，都是一人一票，但這種契約不能所有人同意才能生效，那就什么決議也通不過，只能以大多數(shù)人意見為準；
契約的內容必須滿足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和意愿。最后，如果民主政治作出的決議和一個局部性契約發(fā)生了沖突，那自然以前者為準。

　　我想重點談談“平等”。眾所周知，平等不能意味著分配結果平等，因為那樣會給人們的生產積極性以致命的打擊。但平等永遠是一個極重要的社會價值，它通過一系列方面體現(xiàn)出來：政治權利的平等、一人一票體現(xiàn)的平等、法律面前的平等、受教育和就業(yè)機會的平等，即使在收入上不能完全平等，也要通過累進稅制等方法做調節(jié)，使收入差別不要太大。平等之所以成為被普遍接受的社會價值，正是因為它具有團結、凝聚所有人的社會效應。馬斯洛在分析人的需求層次時認為，人滿足了生存需要之后出現(xiàn)的就是被尊重的需要，平等就是相互尊重的基本形態(tài)。沒有平等，大家或者無法合作，或者只能半心半意的合作，因此，為了大家能做到發(fā)自內心的合作，就要在社會上實行很大程度的平等，就要實行一人一票，否則，社會矛盾和社會沖突就難以避免。

　　因此，民主的實行程度和由分工協(xié)作造成的人們之間相互依賴的程度，有強烈的正相關關系。人們在生產生活上越相互依賴，相互需要，民主帶來的社會收益就越大、非民主帶來的社會成本就越高，民主就越容易成為社會成員們的共識。所以，如果說工商業(yè)是孕育民主的肥沃土壤，農業(yè)國家則是一片鹽堿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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