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同在美國《時代》雜志“全球百大最具影響力人物榜”上那些大人物相比,臺灣賣菜老嬤陳樹菊,沒有顯赫的聲望,也沒有龐大的營利事業(yè)支持。但是她17年來捐款上千萬元臺幣的大慈悲,告訴世人什么是“庶民善行”。
　　
　　5月10日,出國7天的陳樹菊回到臺東之后,立刻到菜攤,搶救放置已久的蔬菜。她隨身撈起了一個南瓜,用刀子削掉腐爛的部分,還在慶幸,這個南瓜只爛掉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二可以吃。
　　陳樹菊準備開門營業(yè)。在她的菜攤墻壁的高處,與以往不同的是,那里新增了幾張大紅色的喜報――“臺灣之光”、“市場之光”,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場,“這樣的大榮譽”顯得突兀而不尋常。
　　臺東,一個被太平洋擁抱、被海岸山脈托起的臺灣東部后山,這里是原住民歌手、亞洲天后張惠妹的家,也是菜販陳樹菊,生活了60年的故鄉(xiāng)。2010年5月3日,她第一次離開臺灣,遠赴美國參加《時代》雜志“全球百大最具影響力人物”表彰晚宴。穿著球鞋登紅地毯,站在全球名人中間,她忸怩不安。只有菜攤,才能讓她自在而放松。
　　下午5點過后,臺東“中央市場”的人潮紛紛散去,大多攤販都熄燈打烊了,只有陳樹菊菜攤上的燈還亮著�！澳芏噘u一把是一把�！背弥鴽]有客人的空當,已經(jīng)干了14個小時的她,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昏黃的燈光下,她隨手拿起了一小瓶白開水,把藥塞進口中之后,繼續(xù)守著菜攤,等候晚來的客人。
　　48年,她的全部生活,就是賣菜。在六十七厘米高的菜攤前,139厘米的她,每天90度的彎腰、取菜、稱重、結(jié)賬,對自己經(jīng)營了近半世紀的“小生意”行禮如儀。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她賣著“50元三把青菜”,吃著醬油拌飯,但憑借累積著三五元的銅板小利,捐出大多數(shù)人及不上的善款:17年來陸續(xù)將1000多萬元(約214萬元人民幣)的賣菜積蓄,捐給母校臺東仁愛國小,以及專門收容孤兒的“阿尼色弗之家”。
　　沒有顯赫的聲望,也沒有龐大的營利事業(yè)支持。今年3月,陳樹菊和多名國際富豪,一起登上《福布斯》亞太慈善英雄榜;4月,在知名導(dǎo)演李安的撰文推薦下,美國《時代》雜志將陳樹菊列入2010年全球百大最具影響力人物的“英雄榜”,排名第八。
　　臺灣《聯(lián)合報》說,陳樹菊事跡的動人之處,不是在于她的“有余”,而在她的“不足”。 她讓世界看到人類的力量如何從草根噴涌,證明影響力絕非精英階層的專利。
　　面對鎂光燈的包圍,陳樹菊給的答案聽起來更像是隱身菜肆的哲學(xué)家。她對馬英九說:“錢,是給需要的人才有用�！泵鎸﹄S獎而來的贊譽,她則平淡地說:“這沒什么,舍得與不舍得而已。”
　　
　　什么是《時代》?
　　
　　“好了好了,不要問了,我早上沒有空,下午也沒有空,我還要做生意,不要站在這里打擾我。”從美國返回臺東之后,陳樹菊,一聽到又有記者要來采訪,就皺起眉頭“請”走記者,捍衛(wèi)小市民的寧靜生活。
　　今年5月初,當《時代》英雄榜公布后,臺灣媒體如潮水般涌向陳樹菊。她的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問記者:“什么是時代’?現(xiàn)在又發(fā)生什么代志(臺語:事情之意)?”接著又說,“歹勢啦(臺語:不好意思),感謝大家,我早上3點就要起床準備批發(fā)蔬菜販賣,拜托不要再采訪我了,我要睡覺了�！�
　　陳樹菊輕描淡寫的背后,其實有著別人無法想象的凄苦人生。
　　13歲那一年,陳樹菊的母親,在臨盆之前突逢難產(chǎn),卻因為沒錢住院治療而喪命,國小畢業(yè)之后,陳樹菊只好輟學(xué),跟著爸爸學(xué)賣菜,照顧家里6名兄弟姐妹。
　　到了雙十年華,媒人眼看著就要為陳樹菊談成了一門親事,但是長輩問了她一句:“你嫁出去,家里的菜攤怎么辦?”讓陳樹菊打消了結(jié)婚的念頭,繼續(xù)回到菜攤,日以繼夜地工作,協(xié)助大哥讀大學(xué)、弟弟結(jié)婚之后,自己卻和婚姻擦身而過。
　　為了在第一時間用優(yōu)惠的價格買到好菜,陳樹菊搶在日出前就起床,草草梳洗之后,圍上略顯過大的圍裙。她舍不得買小一號的尺碼,就拿來一根別針,把圍裙固定在胸前的衣領(lǐng)。陳樹菊跳上弟弟開的貨車,穿過長長的黑夜。時常,她到蔬菜批發(fā)市場,時鐘大多指向凌晨三點。
　　在堆積如山的蔬菜堆中,她熟練地彎下身子,逐一撈起竹簍里圓滾滾的白菜,輕輕地用掌心拋接掂秤,發(fā)出了“啪、啪”的聲響,經(jīng)過親手觸摸確認之后,陳樹菊才放心地買下數(shù)十種蔬菜,載回中央市場販賣。
　　“來,這兩根辣椒給你�！鼻宄�5點,回到中央市場的“員金蔬菜”攤位之后,陳樹菊一邊招呼著客人,一邊忙著把辣椒順手送到客人的手提袋中。
　　“50元3把(菜);今天的豆子不錯,要不要看一看?”陳樹菊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對下一位客人“勸菜”。
　　“生日吃苦瓜不吉利喔,你買‘結(jié)頭菜’(臺語:球莖甘藍,有吉祥兆頭之意),回家煮排骨湯好了。”趁著賣菜的空當,陳樹菊還會教客人如何配菜。有些人嫌她“雞婆”,也有客人以笑容回應(yīng)她的“熱情”。
　　幾乎全年無休的陳樹菊,腳上的大拇指已經(jīng)嚴重外翻45度,當左小腿的蜂窩組織炎反復(fù)發(fā)作時,她總是用紗布包裹尚未痊愈的傷口,再將雙腳塞入雨鞋中,繼續(xù)站著工作16個小時。
　　
　　“那種高興,我不會形容”
　　
　　1993年,陳樹菊捐款百萬元給“佛光學(xué)院”,踏出了捐款助學(xué)的第一步。1997年,陳樹菊悄悄地拿出臺幣100萬,作為母校學(xué)童的急難救助獎學(xué)金。2001年,陳樹菊回到母校探視外甥女時,陳舊不堪的圖書館吸引了她的目光�！拔覈�小畢業(yè)之后就沒有回來過了,我是為了孫仔(外甥女)才來的,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圖書館為什么那么小間?跟我讀書的時候差不多�！被丶抑�后,陳樹菊又捐了臺幣450萬給母校,建造新的圖書館。
　　“我第一句要說什么?”2005年5月16日,在仁愛國小“陳樹菊圖書館”的啟用典禮上,緊張得戴不上白手套的陳樹菊,只好不斷地說“感謝”。
　　回到菜攤之后,陳樹菊又開始了吃醬油拌飯的生活,有時候整整七天,只開了一瓶豆腐乳配白飯下咽,生意忙起來的時候,就隨意買一個便當,中午先吃半邊,留下另外一半冷涼的飯菜,就是一頓晚餐,縮衣節(jié)食的生活,為的就是要積攢更多的錢,幫助更窮困的人。
　　為了捐款,陳樹菊連買儲蓄罐的錢都省了,她在家里放了十幾個回收的廢紙袋,每天像投籃似的,往袋子里投一點小錢,等裝滿之后,再把積少成多的善款捐出去。
　　除了捐款給母校,陳樹菊也認養(yǎng)了家鄉(xiāng)的三名孤兒,甚至在被倒會欠款的情況下,向友人舉債臺幣100萬元,依約捐給了“阿尼色弗兒童之家”。
　　“她最令人感動的地方,就是一元、五角;一角、兩角,一點一點慢慢累積,再捐出來�！薄鞍⒛嵘�弗兒童之家”院長呂信漢說時,坐在一旁的陳樹菊有些局促不安。最后,她只是淡淡地回應(yīng)說,“那種高興,我不會形容,我只知道很舒服,很快樂,那一天就很好睡。”
　　
　　只想穿“圍兜兜”
　　
　　“中央市場”的菜販們,喜歡叫陳樹菊為“老菜市場長”。因捐款千萬元一夕爆紅之后,陳樹菊又被安上了“臺灣活菩薩”、“臺灣之光”的稱謂。連臺灣領(lǐng)導(dǎo)人馬英九都表達了高度贊賞,甚至還打算動用“國務(wù)機要費”,替陳樹菊赴美領(lǐng)獎 “買單”。
　　“我是小市民嘛,沒有什么事,去那里(美國領(lǐng)獎),像你們這樣采訪,我壓力很大耶。”一生僅離開過兩次臺東,過去最遠只到過臺北的陳樹菊,原本并不打算去領(lǐng)獎。5月2日,馬英九打電話給陳樹菊,勸她出國領(lǐng)獎,甚至還在5月3日親自接見。在馬英九面前,陳樹菊不改率真的個性直言,“錢,要給需要的人才有用�！�
　　臺灣“外交部”官員親自接送,還加班替陳樹菊趕辦護照,原本四天的辦理時間一個小時就辦好。連美國在臺協(xié)會都破例提早開門,替這個“賣菜阿媽”趕辦美國簽證。官員們對待陳樹菊方式,一點都不“陳樹菊”。
　　“生意做一半,他們叫我去拍大頭照,要我換衣,我還是穿圍兜兜卡(臺語:比較)自在啦�！敝挥心羌�在工作時穿上的“圍兜兜”,還忠誠地趴在陳樹菊身上,連到相館拍大頭照趕時,她都不愿意拿下來。
　　“我覺得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不知道,這一點點小事,會變成這樣子�！贝┲�一雙白布鞋,背著舊皮包走進“外交部”的陳樹菊,面對媒體的訪問,只能苦笑以對。官員要幫她添購新的衣物打造門面,都被她一一婉拒。
　　問陳樹菊是否盛裝出席頒獎典禮,她很直率地回答:“很簡單,我準備兩件衣服就好,如果有圍兜兜(賣菜的圍裙),一套就可以了�！�
　　在飛機起飛之前,陳樹菊被安排登上臺北101大樓參觀,到了機場之后,陳樹菊面對媒體時,還是一貫的態(tài)度:“我真的很不想去啦,講實在的,臺東縣長一直鼓勵我,還有馬先生打電話,我一個市民被他打電話,我難道不會感到‘歹勢’(臺語:不好意思)。”
　　眼看著登機時刻即將到來,陳樹菊難掩緊張地說,“我擔心菜攤沒人顧,人客(臺語:客人)會買不到菜。”她還不放心地詢問身旁的隨行人員:“坐飛機(人)會不會丟掉(迷路)?”
　　生平第一次出國,陳樹菊抵達紐約的第一個夜晚,因為飯店的彈簧床太硬而失眠,只小睡了兩個小時,天亮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華人社區(qū)生鮮市場比菜價,一一巡視小黃瓜、絲瓜等蔬菜。
　　美東時間5月4日晚上6點,陳樹菊腳踩著一雙白球鞋,與前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等人,一同走上了時代華納廣場的紅地毯。大多數(shù)賓客都是盛裝出席,女性多穿著曳地長裙禮服,只有陳樹菊一身粉紅色的舊套裝。她笑著說:“套裝是在臺東買的,2000元新臺幣,我還殺價了哦!”
　　在晚會中,“賣菜阿媽”像一棵樹,安靜地站在與會的巨星當中,她的話不多,只是微笑。事后,她對記者說,“我就在想趕快搭飛機回臺東老家�！�
　　
　　陳樹菊效應(yīng)
　　
　　“樹菊阿媽,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再問一個問題?”望著陳樹菊上了鎖的眉頭,記者們都不好意思再提問。
　　從4月29日到5月11日,陳樹菊一個人,就攻占了臺灣幾乎所有媒體的版面和時段,“陳樹菊效應(yīng)”也引發(fā)了廣大的討論與回響。
　　“在臺灣當前景氣低迷、失業(yè)率創(chuàng)新高,媒體一片‘裸體加尸體’、‘名嘴加八卦’、以及‘獨家滿漢全席’的報道泛濫成災(zāi)的情況之下,陳樹菊捐款千萬元助學(xué)的新聞,就像一盤爽口的清粥小菜,對了大家的胃,也暖了觀眾的心�！痹�經(jīng)貼身采訪陳樹菊的資深媒體人宛宜(化名)說。
　　把陳樹菊置放在臺灣大眾的慈善捐助行為脈絡(luò)中,更可看出由小人物撐起的“庶民善行”的重要性。他們隱身于社會,在各自角落堅持著。根據(jù)臺灣“行政院主計處”的統(tǒng)計顯示,臺灣民眾每年的捐款多達427億。聯(lián)合勸募協(xié)會表示,過去一年來,有78%的民眾曾經(jīng)捐款,其中像陳樹菊這樣定期、小額捐款的“小市民”和婆婆媽媽的“愛心菜籃族”,就占了64%以上。
　　對于陳樹菊的舉動,臺灣《聯(lián)合報》評論說,她的動人之處,不是在于她的“有余”,而在她的“不足”。她生活簡單到幾近刻苦,卻捐出大多數(shù)人及不上的善款,這其實也是小戶小額慈善捐款者,共同擁有的德行。“我們確信,推動這個不完美社會持續(xù)前進的,就是社會中眾多隱而不顯的陳樹菊們。小戶小額慈善捐款的感動人處,正是因為‘不因善小而不為’、‘不因錢少而不捐’。 ”
　　“愛心好像會傳染的�！甭�(lián)合勸募協(xié)會發(fā)現(xiàn),陳樹菊在5月3日搭機赴美當天,網(wǎng)絡(luò)單筆捐款,就比一個星期之前多出3倍,從4月30日到5月3日短短4天中,就有近百人捐出了20多萬臺幣。
　　有人把好幾個10元硬幣寄到“兒童福利聯(lián)盟”,還有人把50元銅板裝在信封里,捐給了“勵馨基金會”。勵馨基金會執(zhí)行長紀惠容地說:“我們有90%以上的捐款,都是靠這些小額捐款撐起來的�！�
　　在看了媒體大肆報道臺東菜販陳樹菊捐款助學(xué)的新聞之后,住在新竹縣的88歲獨居老榮民胡壽宏,也捐出了20年來辛苦存的臺幣100萬,作為清寒榮民子弟的助學(xué)金�！板X這個東西,多了,就跟水一樣,不流動,所以我把它捐出去�！焙鷫酆陮τ谏�活物質(zhì)的追求,就像屋子里的家具一樣少。
　　從美國回來后,陳樹菊有一個新的慈善計劃。“在一兩年之間,我想再捐一千萬元臺幣�！彼�說,這次捐款,是為了要成立基金會,讓窮人有飯吃,有錢看病�！案兄x我們臺東的百姓,如果他們沒有錢給我賺,我就沒有今天�！�
　　(本文貨幣均為新臺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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