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國治:京都旅館】 舒國治 門外漢的京都
發(fā)布時間:2020-03-12 來源: 幽默笑話 點擊:
住日本傳統(tǒng)旅館(Ryokan),便是對日本家居生活之實踐。而此實踐,往往便是享受。出房間,拉上紙門,穿拖鞋,走至甬道底端,進“便所”(是的,日本人也這么稱呼),先脫拖鞋,再穿上便所專用之拖鞋。若洗澡,常要走到樓下,也在甬道盡頭,也要先脫拖鞋,赤腳進去,在外間,把衣衫脫去,再進內間,以蓮蓬頭淋浴。有的旅館稍考究的,除蓮蓬頭外,尚有澡缸之設;或只允許你以瓢取水,淋灑在你身上;也或允許你坐進大型浴盆內泡澡的。概視那家店的規(guī)模而定。
當旅客洗完了澡,穿上衣服(常是店里所供應的袍子),打開門,穿上拖鞋,又經過了甬道,再登樓,又聽到木頭因歲月蒼老而發(fā)出軋吱聲,經過了小廳,回到自己房間,開紙門,關紙門……經過了這些繁復動作,終于在榻榻米上斟上一杯茶,慢慢盤起腿來,準備要喝;這種種進進出出,上上下下,穿穿脫脫,便才有了生活的一點一滴豐潤感受。此種住店,又豈是住西洋式大飯店銅墻鐵壁甬道陰森與要洗澡只走兩步在自己房內快速沖滌便即刻完成等過度便捷終似飄忽無痕啥也沒留心上所能比擬?
它的房間,只六個半榻榻米大,卻是極其周備完整之一處洞天。有窗,開闔自如,可俯瞰窗下街景市聲;這窗,也頗中規(guī)中矩,常做兩層,朝街道的,為鋁門窗,朝房間的,自然是木格子糊紙的古式紙窗。日本生活之處處恪守古制,于此亦見。有龕(日人稱的“床之間”),如今雖多用來置電視機,卻仍有型有款;加上龕旁單條的多節(jié)杉木柱子(日本建物不講究對稱),此一形制,令雖小小一室亦有了主題;有泥黃色的土心沙面之墻可倚靠,日本房間的墻是它的最精妙絕活;其色最樸素耐看,不反光,其質最吸音。如此之墻,加上其紙門紙窗,人處此等材質之四面之中,最是安然定然。日本的墻面,即令是寒苦之家,亦極佳適,非西洋及中國可及。再加上它的榻榻米,既實卻又柔,亦吸音,坐在上面,人甚是篤定。在這樣的房間里,喝茶、吃酒、揮毫、彈琴,甚而只是看電視,皆極舒服。
游過京都太多次后,每日出外逛游便自減低,倒是在旅館的時間加多,這時不管是倚窗漫眺(若有景)、是翻閱書本、是幾畔斟茶、是攤看地圖抑是剪指甲剔牙縫摳鼻屎等等,皆會愈來愈有清趣,而不至枯悶;并且合這諸多動作,似為了漸漸幫自己接近那不久后最主要的一樁事,睡覺。
又傳統(tǒng)小旅館,廁所及浴室皆在你的房間之外,走出房間,只能拉上紙門,無法上鎖;此種種情形,令有些人感到隱私與自在性不夠,且個人財物之保障亦不足,這不免令有些凡事特喜強調自己絕對主導、自己必須掌控之人更是不能忍受;但我覺得還可以。主要它很像你投宿在親戚家(君不見,店家的貓在你腳邊看著你換鞋,而耳中傳來掌柜孫女的鋼琴聲),同時更好的,你還能付錢。平常我們說,希望能到人家家吃飯而又能付錢,便是這個意思。
選住此種傳統(tǒng)旅館,以二層木造結構者為正宗。京都大多的二層木造房子,倘在舊市區(qū),一百年老的,不算什么。當然,多半會在四十年前或三十年前做過一次大裝修(前說的窗,外層用鋁質,內層用木格糊紙,便是裝修之證)。那種以鋼筋水泥建成五樓、七樓的新式架構、再在內部以傳統(tǒng)木材、泥材裝隔成和式房間者,便因其整體呼吸并非全木造之一氣呵成、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柔彈有韻,便住來不甚有意思矣。甚而說,不值一住。
作者系臺灣知名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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