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習慣把一些能說會道的,上至國家機密、下至油鹽醬醋,無所不知、無所不談的人稱為“侃爺”。而我高中時代就有這樣一位“侃爺”。侃爺人如其名,還真就單名一個“侃”字,他的姓氏在哪朝哪代都絕對屬于惡俗的那一類。侃爺身著切?格瓦拉的T恤衫,卷發(fā),方框眼鏡,兩片厚厚的嘴唇始終在煽動,酷愛重金屬搖滾,用“憤青兒”一詞來闡釋他也不無恰當。
　　侃爺最擅長講拍案驚奇,其中一個關于他出生的故事,他更是講了九九八十一遍。話說侃爺出生的當天,在產室門口焦急等待的侃爺?shù)陌职挚吹教炜诊h來一朵祥云,定睛一看,只見那云組成了一個字――“帥”!緊接著侃爺就出生了。每當說到這個“帥”字的時候,侃爺就如沐春風、滿面紅光。直到我有一次看《閃閃的紅星》時,怎么看怎么覺得潘冬子經典眺望的表情很熟悉。
　　當我還不太清楚尼采哲學是怎么一回事時,侃爺就已深受尼采的迫害了�，F(xiàn)在回想起來,這似乎體現(xiàn)在侃爺和同桌的女生因為雞毛蒜皮的問題而展開激烈的口舌大戰(zhàn)上。別看侃爺?shù)淖齑胶?一侃起來那可是“叭叭”的,罵人的功夫一點也不輸給九品芝麻官里的周同學。如果對方女生是個普通的角兒也就罷了,可偏偏是棋逢對手,針尖對上了麥芒。說起那女生,也是我們班里響當當?shù)囊惶杺髌嫒宋?罵人一刻鐘不帶重樣的。然而,這些戰(zhàn)爭卻沒有一次滿足我們這些看客的基本心理需求,往往不分勝負的幾個回合之后,這二人開始了各自的獨朗誦。他們心里明白,再吵下去不過就是兩敗俱傷,給看客們提供了不少笑料。其實侃爺在絕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奸的。
　　侃爺愛財,要說現(xiàn)代人,不愛財?shù)暮苌?然而侃爺卻不是一般的愛財。您能想象出侃爺愛財愛到何種地步嗎――為了手紙都能打一架。如果生命輪回這個理論成立的話,我估計99%侃爺是葛朗臺的再世。侃爺不僅愛守財,還總夢想著能發(fā)財,一夜暴富最有效的捷徑便是――彩票。無論風吹雨打,還是烈日炎炎,永遠有一位青年佇立于民工隊伍中,他就是彩票事業(yè)的忠實股東,我們的侃爺。在投入了大量資金不見回報的情況之下,侃爺終于痛定思痛,決心不再投身于這種一沒保障、二沒技術含量的致富道路中去了。然而一天沒有買彩票,侃爺就撓心抓背的,用他自己的話說,就像千萬條小蟲子在他身上爬那么癢。后來侃爺想通了,彩票其實是一種慈善基金,往日白扔的那些錢也許已經變成山區(qū)小孩的書包和筆記本了,心想自己長這么大還沒干過一件讓人瞧得起的事,這回就算是對慈善事業(yè)作點貢獻吧。侃爺懷著崇高的理想來到了彩票點,又買了兩張彩票,開獎時一兌,還別說,中了五十。從此侃爺發(fā)誓要吃齋念佛,多行善事,這樣也許就能中五百萬的大獎�？墒莿訖C不純的結果便是――此后再買的彩票,侃爺依然是只捐不中。
　　要說侃爺最大的優(yōu)點那就是不流氓,當我們班的男生一個個對飯島愛、武藤蘭垂涎三尺的時候,侃爺總是用蔑視的眼光打量這些人�？赡苁切�時候被幼兒園阿姨罰背過安徒生童話,侃爺現(xiàn)在依然對男女之情的想象還停留在王子公主式的純情中。在家看電視時,一對情侶拉個手接個吻他還能勉強接受,可要是這個男的手往上摸了一點,或這個女的裙子稍稍露了大腿,他就一邊大聲說少兒不宜,一邊堅決讓他媽換臺。他媽通常看著正入神,氣得跳腳直罵這倒霉孩子,都多大了,還少兒呢!
　　侃爺一向對女生是不感冒的,曾經有過一兩個女孩子主動找他提出交往,都讓他一口給回絕了。可突然有一天,侃爺特神秘地跟我說,他戀愛了。我問是哪家的千金,是坐奔馳來的那個還是坐寶馬走的那個?侃爺說是學校新來的實習校醫(yī)。我說侃爺你不是想倒騰學校的這點藥吧?侃爺承認自己人格確實有賤的一面,但還犯不上為了仨瓜倆棗挖學校的墻腳,而且警告我可以隨意詆毀他的人品,但他純潔的初戀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一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侃爺戀情伊始是在某月月考,那天正考數(shù)學,當我們像往常一樣正抓耳撓腮、左顧右盼、翻書的翻書、交流的交流、或者干脆睡大覺的時候,廣播說讓我們集合到操場去做操。莫非領導來視察了?來得真是太巧了!侃爺一拍大腿,“噌”就躥了出去。做了三四遍操以后還不見領導講話,大家覺得這氣氛有些蹊蹺了。后來學校關了音樂干脆讓我們在操場自由活動,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回教學樓,連廁所都不能上。這可提醒了侃爺,越是不讓上廁所,侃爺就越是尿急。實在憋不住了,侃爺就苦苦哀求學校領導放他去上廁所。領導拍著侃爺?shù)募绨蛘Z重心長地說,學校剛剛接到群眾舉報,說教學樓里有炸彈,你想想,放你一個人進去,萬一爆炸了怎么辦?就算你出來后沒事,可別的想上廁所的同學怪學校不能一視同仁怎么辦?侃爺苦苦哀求了半天,學校才同意找一個校醫(yī)陪他去,那校醫(yī)就是侃爺日后純潔的初戀。
　　意志這個東西真是奇怪,如果一直不讓去廁所,侃爺可能也就憋住了,可偏偏小河溝里翻船,侃爺?shù)搅藥��?眼見褲子就要脫了,水龍頭突然發(fā)生了故障――侃爺在男廁所里尿褲子了。我們的校服褲子只要沾點水就能顯,侃爺覺得這樣出去太丟人了,不如在廁所里等褲子干了再出去,被炸死都比活現(xiàn)眼要好。侃爺也不知道在廁所呆了多長時間,反正他說看著窗外天空出現(xiàn)了火燒云,覺得自己的褲子干得差不多了,就出去了。然而就在廁所門口,侃爺看到了他此生最為感動的一幕:他日后的初戀,依然靠在門口的柱子上等著他,天邊的金黃色染了她一身。侃爺說剎那間他見到了天使。侃爺回到操場一看,同學們早解散回家了,他也茫茫然地回教室提了書包走了。我問侃爺還有下文么?侃爺說沒有了,但他堅信,這天使校醫(yī)便是終生所求。
　　誰知,命中注定侃爺只是別人姻緣中的月老。那節(jié)課本來該上體育,但由于外面下雨,就臨時改成了自習課。這時學校又來突擊檢查衛(wèi)生了,侃爺依然還是等天使校醫(yī)走過來,成心扔了些廢物在地上。(按照侃爺?shù)睦碚?那么漂亮的姑娘,后面獻殷勤的人能從永定門排到長安街,而一般這種姑娘,只會注意與那些人截然不同的人。)天使校醫(yī)照樣讓他撿,但侃爺還是依然繃緊了臉,往常天使校醫(yī)都是悻悻地走了,誰知這回天使校醫(yī)不依不饒。爭執(zhí)了幾個回合之后,天使校醫(yī)不知怎么突然“嗚”地一下捂臉哭了。侃爺一下子就蒙了,就說跟你拌了幾句嘴吧,可也不至于哭成這樣啊。這時看不下去的還有一個人,就是我們的帥哥體育老師。體育老師一反平時跟同學嬉哈的狀態(tài),嚴肅地要求侃爺向天使校醫(yī)賠禮道歉。侃爺就這樣成全了帥哥的英雄救美。后來有一段時間,侃爺一看見這兩人甜甜蜜蜜地在一起,就會咬牙切齒地說,那混蛋體育老師,連政治老師霸占他的課都不敢說個“不”字,這回可好,英雄救美,我當壞蛋倒成全了他,哼!我說,你那天使校醫(yī)沖著帥哥來的,本來那天的突擊檢查沒有咱們班的,她硬是給加上的。侃爺一拍桌子,我真是個傻×,我這是被人利用了!
　　時間過得真快,到了高考填志愿,侃爺說他不愿意在北京呆下去了,他想去沈陽。倒不是因為失戀的緣故,只是想一個人出去看一看,在北京生活了19年,還沒有離開過家,有些慚愧。高考之后,我們一行人送侃爺去火車站,侃爺?shù)膵寢尠职譅敔斈棠汤牙牙褷敹�姨三姨小舅鄰居家的奶奶和大爺也都趕了過來,那送行的隊伍可真是浩浩蕩蕩啊。侃爺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不是不讓你們來送么!
　　臨上車之前,侃爺信誓旦旦地對我們說,若干年之后,爺我將會是一部傳奇!看著火車漸行漸遠,侃爺最后的那句話始終在我耳邊縈繞。
　　編輯/任 娟woshirenjua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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