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膽量,小時候,我的膽量極其地小,一個人都不敢待在家里,天一黑,連廁所都不敢去了。夜里睡覺的時候,依偎在娘的身邊,不讓娘睡,要娘看著自己先睡著后再睡。有父母寵慣著的孩子,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父母不能永遠(yuǎn)充當(dāng)你的保護(hù)神!
　　當(dāng)父親戀戀不舍地離開他年幼的兒女、離開他苦命的妻子時,村里人都說:“年紀(jì)輕輕的就去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指兒女還小,沒成家立業(yè)),陰魂不散啊,戀家,鬧緊(鬧鬼)�！卑闯Ｒ�(guī),村里有人死了,都是排三或排五埋,可父親死后的第二天便下葬了。聽娘說,一是親戚朋友念我們家窮,為了省一些費(fèi)用;二是父親年輕,不敢久留。記得當(dāng)時,十六歲的我跪在父親的靈前,哭著哭著就沒了氣息。親戚們慌忙掐我的人中,母親在巨大的悲痛中呼喊著我的小名,沒喊兩聲也昏了過去。兩個弟弟撕心裂肺地喊一聲娘,喊一聲姐,在場的人全揪著心。待我睜開腫脹的眼睛,淚眼蒙?處,全是掛滿淚痕的臉。我急忙爬起來抱住像面條一樣沒了筋骨的母親。哭喊的過程中,我的頭腦一陣陣空白,沒了任何的思維和意識,娘終于在我們的哭叫聲中艱難地蘇醒過來。就在我們泣不成聲時,忽然一聲巨大的響動爆在院子里,像是什么重物倒地。人們在院子里驚叫著、欷?著、哀嘆著。姑姑旋即跑進(jìn)來說:“好好的一架鐵梯子靠在房沿邊,怎么就突然倒下來了呢?真是怪了,幸好沒砸著人!”人稱“明眼”的云桂奶奶急忙在父親靈前的盆內(nèi)焚燒冥幣,眼睛卻對安然躺在那里的父親說:“老奎呀,你就安心走吧,別嚇著孩子,傷了人多不好。孩子小,我們會幫著照顧,你要是還有啥要說,回頭給我說去�！痹瓉�,他們把梯子的突然倒地,歸咎于父親亡魂的顯靈。
　　夜幕降臨,鄰居們都走了,只剩下幾個親戚躲在堂屋內(nèi)不敢出來。靈前,是披麻戴孝的姐弟仨和失魂落魄的娘親。陰冷的風(fēng)吹進(jìn)來,“長明燈”忽明忽暗,幽風(fēng)卷起地上殘余的冥幣和灰燼旋了出去。兩個弟弟下意識地靠近了我。一向膽怯的我,突然就一夜長大了,一手?jǐn)堖^弟弟,一手?jǐn)堊∧�。寂靜冷清的秋夜,漫長而短暫!平時,別的人家死了人,我甚至不敢從他們門前過,更別說進(jìn)去看看,尤其是一看到死人家門口那高掛的白燈籠就?得慌。而此時,我端詳著父親蠟黃的臉,多么希望父親突然醒來,坐起,安慰傷心欲絕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與我。我幻想著父親的魂靈出現(xiàn),哪怕是多么恐怖的鬼面形象。我盼啊盼啊,盼到了雞叫,盼到了天光大亮,也沒看到父親有任何的變化。那時,年少的我,似乎對于死亡還沒有確切的定義與認(rèn)識。心中老感覺父親只不過去了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想家了,自然會回來。于是,我常常出神地坐在門口張望,沖著父親離去的方向。到池邊提水時,清粼粼的水中,清晰地現(xiàn)出父親慈祥的面龐。愣神間,我便急忙打水,心想著已把父親的魂靈裝到了水桶內(nèi),欣喜地回家,再細(xì)看,卻只是一桶水。有時,會有一尾誤闖進(jìn)來的小魚,我就把那魚兒養(yǎng)在大缸內(nèi),好生呵護(hù),心中想,父親變成小魚了嗎?
　　兩個小弟弟也常問我:“姐姐,咱爹啥時回來看看呀?”我很揪心,鼻子發(fā)酸眼含淚,擔(dān)心父親在墳堆里悶得難受,擔(dān)心父親一旦醒來,推不開那沉重的棺蓋怎么辦?回想當(dāng)時,當(dāng)蓋棺人把長長的棺釘一下一下可著勁地嵌入我的心上時,我悲傷地大喊:“爹,躲釘!爹,躲釘!”我多么希望父親能掙扎著撐起棺木,留一絲兒以后能出逃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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