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總結2009年時,中國外長楊潔篪用了“危機之年”、“變革之年”兩個關鍵詞,并用一句話加以概括:“以應對金融危機為主線,以多邊峰會為重要平臺,以外交理論和實踐創(chuàng)新為動力,大力統(tǒng)籌國別和領域外交,各項外交工作取得新的重要進展�！�
　　2009年,世界舞臺異彩紛呈,大國互動備受矚目,世界政治格局的微妙變化已初露端倪。2010年,這些變化和趨勢能否延續(xù)或發(fā)展?
　　那些懸而未決的問題――朝核、伊核、阿富汗反恐、索馬里海盜……依然會是2010年全球目光矚目的焦點。每一個熱點問題的背后,都有國家和民族利益驅使,也是地緣政治因素使然,猶如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牽動著每一個國家的神經。這些問題將在新的一年里走向何方?
　　面對這些紛繁復雜的問題,且聽一聽中外專家的意見。
　　
　　多重“G”組合催生世界新格局
　　
　　多邊組合謀求主動
　　“預計2010年新興大國仍將保持上升勢頭,在國際金融體系改革、氣候變化等全球治理問題上形成合力,與西方世界周旋�！�
　　
　　斯瓦蘭?辛格:2010年將是國際政治關系發(fā)展的重要一年。進入2010年,我們開始意識到,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樣發(fā)展。比如說,過去一年里最重要的事情應當是全球共同應對國際金融危機及經濟衰退,而這也必然影響到國際政治走向,特別是大國關系的發(fā)展。在這一過程中更值得關注的是,一些主要新興經濟體的崛起使得它們在國際事務中發(fā)揮的作用越來越顯著,同時它們之間也在不斷加強合作,并適應承擔起大國的責任。這一趨勢在2010年將得到深化與發(fā)展。
　　徐進: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今年的世界經濟仍將處于恢復階段。就業(yè)和貿易問題仍將是各大國經濟政策關注的重點。因此,大國之間的經濟摩擦,特別是貿易糾紛數(shù)量會有所增加。2009年,中國、印度、巴西、南非等新興大國在世界舞臺上相當“搶眼”,預計2010年新興大國仍將保持上升勢頭,在國際金融體系改革、氣候變化等全球治理問題上形成合力,與西方世界周旋。
　　李東燕:當今國際關系格局的一大特點是:傳統(tǒng)大國和新興大國之間的關系處于非�；钴S、不確認的多邊組合中,各方都試圖在新的組合中謀求主動和有利地位。2010年,這種傳統(tǒng)大國與新興大國之間的互動會更為活躍,競爭與合作都十分明顯,也存在很多變數(shù)和不確定性。例如,在氣候變化問題上走到一起的“基礎四國”(中國、印度、巴西、南非)與安理會“爭常四國”(日本、巴西、印度、德國)之間的關系就非常微妙。
　　羅伯特?卡根:白宮沒有試圖扭轉美國衰退的趨勢,而是著力于據(jù)此進行外交政策調整。根據(jù)他們的觀點,新的戰(zhàn)略需要與世界新興大國,特別是中國和俄羅斯相適應,而非試圖遏制這些大國的雄心。這種適應轉過來要求美國與二戰(zhàn)后的盟友保持一段距離。奧巴馬政府口頭上說要實行“多邊主義”,但其意并不在于圍繞老盟友制定其外交政策。反之,美國政府尋求與全球大國合作創(chuàng)建一種新的“國際結構”――二十國集團(G20)的世界。
　　邵峰:2009年是國際金融危機深化的一年,大危機必然帶來大變革。2009年G20成為全球經濟的議事中心,發(fā)展中國家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投票權份額得以提高;哥本哈根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會議得到世界空前關注,氣候變化需要全球治理的理念已經深入人心。即使2010年西方經濟形勢好轉,G8和G20的關系仍然很微妙。
　　徐進:如果西方發(fā)達國家頑固堅持態(tài)度不友好和資金不友好政策,那么只會換來全球環(huán)境繼續(xù)不友好的后果。改革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金融體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這是自己給自己動大手術。想通這一點,2010年的改革成效也就可以預知了。G8和G20的關系如何定位是個很微妙的問題。如果G8先開會定調,再把方案帶到G20,那就表明這八國仍是世界經濟的主宰,當年凡爾賽和會就是這么開的。問題是G20中的那12國能答應嗎?不過,G20也有自己的難處。成員多了,眾口難調,妥協(xié)后的共識難以徹底落實。
　　丘弗林:當今世界是多極化的,沒有任何一個超級大國能夠單獨解決世界上的問題,能夠領導世界。只有依靠共同的努力,才能取得積極的結果。如果能夠在共同努力的基礎上解決問題,不同的國家才能夠協(xié)調立場,以便解決復雜的問題,包括安全方面的問題、應對重大挑戰(zhàn)等。我很贊同關于建設和諧世界的主張。二十國集團峰會期間,世界上最大的20個經濟體的代表聚首,商定應對國際金融危機之策,這種政策至少避免了最糟糕的情況出現(xiàn)。
　　
　　多邊機制側重經濟
　　“當前的全球治理發(fā)展越來越強調透明、參與及效率等特性。相應地,倘若忽視了這些特性,全球治理的發(fā)展必將迎來一定的阻力�！�
　　
　　李東燕:2009年,在應對國際金融危機和氣候變化兩大領域,聯(lián)合國都試圖發(fā)揮積極作用,作用不可替代。此外,G8、G20、“金磚四國”及其他一些多邊集團表現(xiàn)十分活躍:G20共商全球治理,“金磚四國”召開了首腦會議,“基礎四國”在哥本哈根顯示團結。這一現(xiàn)象引起人們對未來國際關系格局以及這類全球多邊“G”組合發(fā)展前景、作用和相互關系的各種預測和猜想。有關改革當前國際金融機構和聯(lián)合國組織、創(chuàng)立新的全球治理機構的各種建議也不斷被提出。這是世界各國應對全球挑戰(zhàn)的需要,也是當今全球力量對比和世界格局不斷變化的體現(xiàn)。在新的一年里,這種勢頭會更明顯。
　　丹尼爾?考夫曼:良好的治理關乎可持續(xù)增長和發(fā)展,但在發(fā)達國家和一些新興經濟體,卻未能將采取一致行動改善治理和反腐敗擺在重要位置。通過對過去十余年間全球治理指數(shù)的深入研究,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良好的治理對于發(fā)展有著堅實、積極的影響。我們主要從民意和責任、政治穩(wěn)定和消除暴力、政府效能、管理質量、法治、控制腐敗等基本方面界定全球治理指數(shù)。通過對全球治理指數(shù)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改善治理有助于與貧困進行斗爭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良好的治理并不是富國的專利;哪里有改革的意愿,哪里的治理就可能出現(xiàn)改善;有深遠意義的治理改善能夠也確實已經出現(xiàn)。然而,總體而言,在過去十余年間,沒有證據(jù)表明在全球范圍內出現(xiàn)了具有深遠影響的治理改善。必須說明的是,對治理的衡量是困難的,所有的所謂標準都可能是不準確的,因而對相關數(shù)據(jù)的解釋必須格外謹慎。
　　斯瓦蘭?辛格:我認為,如今的世界格局正在發(fā)生調整,而且是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可以說,多極化格局的趨勢越發(fā)明顯。在過去20年里,各方一直在就全球治理問題進行爭論,包括一些國際組織的改革問題,其中爭論的核心問題則是聯(lián)合國改革問題。我們也欣喜地看到,如今公民社會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特別是在促進各國民間關系交往方面起到積極的作用。此外,跨國公司及個人也在這一過程中適當?shù)匕l(fā)揮著作用�？梢哉f,全球治理的發(fā)展逐漸給包括上述行為者或公民社會等提供了參與的空間與機會,同時這也確保了發(fā)展方向是符合這些利益攸關者的考量。當前的全球治理發(fā)展越來越強調透明、參與及效率等特性。相應地,倘若忽視了這些特性,全球治理的發(fā)展必將迎來一定的阻力。
　　李東燕:聯(lián)合國和其他多邊國際組織2010年仍然會在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氣候變化及其他全球問題領域繼續(xù)推進,已有的“G”組合將保持聯(lián)系,尋求進一步改進和創(chuàng)新。新興大國的崛起和作用顯然會與日俱增,這是帶動更多非正式多邊“G”組合出現(xiàn)的主要動力,這種勢頭還可能會刺激更多新的“G”組合形成。因此,聯(lián)合國大框架下各種“G”組合競相崛起,百花齊放的勢頭會更加明顯。在這一背景下,2010年還會面臨全球治理機構改革和建設的更大推動力,新的方案、新的談判會被啟動。
　　埃貝哈德?桑德施耐德:尋求全球共治的主要困難仍然在于,各重要大國的利益不同。盡管“多極世界秩序”這個概念幾乎已經家喻戶曉,這樣的秩序至今也只呈現(xiàn)出一些雛形,而且這一秩序將帶來的結果是,多極互相爭權奪利。我們必須適應在尋求解決全球性問題中多極之間本身結盟多變而不定的情況。世界大國將努力通過協(xié)調與合作解決重要的全球性問題,但大國之間也將不時表現(xiàn)出利益上的對立,因此也可能出現(xiàn)沖突。人們希望,它們會感到解決這些問題的壓力并認識到,所有各方都不能只考慮自身利益,而且也應看到,合作帶來的收益最終要大于沖突造成的損失。
　　
　　多邊態(tài)勢難以逆轉
　　“美國已經不再是世界上唯一的實業(yè)中心,美國在中國及其他國家都有現(xiàn)實的重大國家利益�！�
　　
　　邵峰:2009年,大國關系發(fā)生了一些引人注目的變化,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其一,“一超多強”格局雖然得以維持,但一個明顯的變化是美國勢力的相對削弱和新興大國的群體崛起。“多強”的數(shù)量增多,發(fā)展中大國的地位得到比較大的提升,G20的機制化是其主要體現(xiàn)。其二,中國的影響力明顯上升。2009年1月30日,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在就職后首次與胡錦濤主席進行的電話交談中說,“沒有哪兩個國家之間的關系能像美中關系這樣重要”。有種說法認為,在相當程度上中美關系將決定今后世界格局的走向,但中國領導人多次在不同場合否定了G2和中美共治的說法。
　　羅伯特?卡根:奧巴馬總統(tǒng)的外交政策有可能標志著與二戰(zhàn)后美國外交戰(zhàn)略的揮別,并開啟一個新的美國外交政策新時代。舊的美國外交戰(zhàn)略有三大支柱:軍事和經濟領先地位,在軍事和政治上結盟的全球網(wǎng)絡以及開放的貿易和金融體系。奧巴馬和他的外交團隊看起來摒棄了其中的兩個支柱。與追求完全的美國領先不同,相對于其他大國,他們正在尋求應對不可避免的衰落。他們將自己視為“后美國時代”的設計者。特別是在與中國打交道之時,美國政府官員認為他們明顯處于下風。
　　李少軍:國際金融危機和兩場戰(zhàn)爭的泥潭削弱了美國的地位與影響,奧巴馬政府實行的新政明顯表現(xiàn)出了多邊主義態(tài)勢。當今大國所面對的主要是全球性問題,這類問題不能再經由強權政治的模式解決,而需要進行全球治理和多邊外交談判。對美國來說,未來一年對外政策主要涉及金融危機引發(fā)的經濟問題,反恐以及與之相關的兩場戰(zhàn)爭問題,以朝核和伊核問題為主的核不擴散問題,以氣候變化談判為代表的全球治理問題,以及歐洲安全問題和中東和平問題等。其中與中國關系比較密切的主要是前四個問題。
　　丘弗林:對美國來說,中美關系是最重要的一對雙邊關系。在國際金融危機的背景下,中美出現(xiàn)嚴重的經濟矛盾。美國試圖迫使人民幣升值,對一系列中國產品設置關稅壁壘。從另一方面來說,美國已經不再是世界上唯一的實業(yè)中心,美國在中國及其他國家都有現(xiàn)實的重大國家利益。為了解決相互之間的問題,需要采取靈活的妥協(xié)政策。假如美國拉攏某些勢力并構筑反華陣線,這不僅對世界安全無益,也不符合美國的整體利益。
　　李少軍:中國作為國際金融危機中經濟發(fā)展態(tài)勢最好的大國,在解決國際金融危機過程中必然居于顯著地位。中國與美國密切的經濟關系,決定了雙方在新的一年里必須進一步開展合作。美國海外軍事行動重點東移,未來集中力量解決阿富汗問題時,需要中國的進一步合作。在朝核與伊核問題上,美國也都需要中國扮演重要角色,推動相關談判進程。在氣候變化的治理問題上,中美兩國都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由于這是未來一年中美間主要的互動問題,中美關系會表現(xiàn)出以密切合作為基調的總體走勢。盡管雙方在匯率、貿易和人權等問題上會有爭吵,但大方向不會改變。
　　
　　多邊博弈充滿變數(shù)
　　“這個世界不那么容易被打造成一個全新的世界,舊的挑戰(zhàn)依然存在。隨后的問題便不是如何應對美國的衰落,而是如何防止美國衰落�！�
　　
　　羅伯特?卡根:奧巴馬政府可能不相信大國關系需要“零和”游戲,但在世界有爭議地區(qū),美國向以前對手的傾斜勢必以犧牲老朋友為代價。如果一個咄咄逼人的俄羅斯要求西方尊重它的勢力范圍,那可能沒有“雙贏”的解決辦法�；蛘呤嵌砹_斯的影響增大,或者是俄羅斯尋求特殊利益范圍的雄心受到牽制而引起反彈。的確,當奧巴馬政府開啟“接觸新時代”時,人們會問奧巴馬外交團隊是否承認其已經失敗。奧巴馬政府將會認識到,這個世界不那么容易被打造成一個全新的世界,舊的挑戰(zhàn)依然存在。隨后的問題便不是如何應對美國的衰落,而是如何防止美國衰落。
　　丘弗林:去年俄美兩國決定共同努力,以實現(xiàn)兩國關系“重啟”。但從目前來看,成果很有限,暫時還沒有實現(xiàn)“重啟”。比如,俄總統(tǒng)梅德韋杰夫和美總統(tǒng)奧巴馬均有意愿就第二階段削減進攻性戰(zhàn)略武器達成一致,但由于俄美雙方在一系列問題上存在原則性的分歧,談判進行得很艱難。即便俄美能夠就關于削減進攻性戰(zhàn)略武器的新條約文本達成妥協(xié),美國國會也未必會批準新條約。又比如,俄美在導彈防御系統(tǒng)方面的分歧也沒有得到化解。美國僅僅是推遲在波蘭和捷克部署反導設施,但并沒有放棄這一計劃。美國正在向波蘭提供“愛國者”攔截導彈。此外,美國還打算構建海基反導系統(tǒng)。
　　徐進:如果2010年的國際油價繼續(xù)維持在70美元以上的水平,俄羅斯的財政狀況就有保證,那么它將繼續(xù)推進針對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的強硬外交政策。近兩年的事實證明,當俄羅斯對美采取強硬措施時,美國反而會采取安撫行動。2010年,奧巴馬將面臨繁重的國內任務并繼續(xù)進行反恐戰(zhàn)略調整,對俄強硬不是其對外政策的優(yōu)先考慮。
　　丘弗林:美國的對俄政策妨礙了兩國關系的改善。美國在原蘇聯(lián)地區(qū)的外交政策并沒有發(fā)生變化,至今仍在扶持反俄力量,支持烏克蘭和格魯吉亞加入北約,同時加強在中亞和高加索地區(qū)的軍事存在。美國針對原蘇聯(lián)地區(qū)制定了一套方針政策,其目標是為了阻止原蘇聯(lián)國家的重新一體化。這些政策的基礎是美國在克林頓執(zhí)政時期通過的一攬子文件。如今奧巴馬政府中有許多人參與過這些文件的制定,他們認為沒有必要改變這種政策。在經濟方面,俄美有可能達成一系列合作協(xié)議,其前提是美國不阻止俄羅斯加入世貿組織,不鼓勵奉行把俄羅斯與中亞能源產地隔絕開來的政策。
　　薛力:隨著薩科齊、默克爾等“親美勢力”的權力得到鞏固,美歐關系在2010年將進一步改善,有可能在伊核問題上給伊朗施加更大的壓力,并在人民幣升值、貿易保護、知識產權等問題上給中國施加更大的壓力。美日同盟關系在可預見的未來不會動搖,但雙邊關系將會有所松動,尤其是在日民主黨執(zhí)政時期。日本民主黨政府更加重視亞洲,并在普天間機場搬遷問題上,拒絕按照美方的意愿于2009年底前就“執(zhí)行新協(xié)議”做出決定,希望能更多照顧沖繩人的意愿,把新機場修在距離海岸更遠的海面上。日本民主黨表示將與執(zhí)政聯(lián)盟內的其他政黨今年5月就此做出決斷。
　　斯瓦蘭?辛格:奧巴馬入主白宮已逾一年,美國也將繼續(xù)尋求增大其在亞太地區(qū)的影響力。由此,美國與中印兩國之間繼去年的高層交流之后,多方互動在2010年仍將繼續(xù),特別是美印兩國之間有關《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的談判也將繼續(xù),這必將影響今年國際政治關系特別是大國關系的發(fā)展。
　　(外國專家部分由人民日報駐美國記者溫憲、駐俄羅斯記者張光政、駐德國記者劉華新、駐印度記者廖政軍采訪、整理)
　　
　　【本期專家】
　　李少軍(中國社科院世經政所國際政治室主任)
　　邵峰(中國社科院世經政所國際戰(zhàn)略室主任)
　　李東燕(中國社科院世經政所國際政治室副主任)
　　薛力(中國社科院世經政所國際戰(zhàn)略室副主任)
　　徐進(中國社科院世經政所國際政治室博士)
　　丹尼爾?考夫曼(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資深研究員)
　　丘弗林(俄羅斯通訊院士)
　　埃貝哈德?桑德施耐德(德國外交政策協(xié)會研究所所長)
　　斯瓦蘭?辛格(印度尼赫魯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國際問題專家)
　　羅伯特?卡根(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資深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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