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邦和，男，華中師大文學院古典文學教研室教授。湖北省古代文學學會副會長，湖北省《三國演義》學會會長。1999年以來參與教育部組織的基礎教育課程改革，參加制訂《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及國家級教師培訓、語文高考研究等工作。現(xiàn)為教育部中小學教材評審專家，湖北省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委員，華中師大基礎教育創(chuàng)新發(fā)展研究中心專家組成員。受聘擔任文華學院中文系主任及該校湖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研究中心主任。
　　一、語文課程改革要推動傳統(tǒng)文化在基礎教育領域的現(xiàn)代轉換
　　辜學超（武漢某中學語文教師，以下簡稱辜）：譚老師您好，很高興您能接受我的訪談。我是華中師大文學院2016屆的畢業(yè)生，大學期間曾聽過您的學術講座，也曾拜讀過您的學術論文，知道您是明清文學方面卓有成就的研究者。我感到好奇的是，作為一位古典文學研究者，您為何會將視線投向語文教育，其間有著怎樣的機緣？
　　譚邦和（以下簡稱譚）：我的專業(yè)是古典文學，主要從事元明清文學研究。至于我為什么會參與到語文課程改革，其間的確有一段往事。上世紀末，基礎教育有一個反思的潮流。大家都認為基礎教育，特別是語文教育存在著很大的問題。甚至有嚴厲的批評認為，語文教育“禍國殃民”。同時，當我們把中國的基礎教育放在世界格局中進行比對，發(fā)現(xiàn)我們的基礎教育從觀念到方法都比較陳舊，與世界存在著很大的差距。因此，批評的聲音比較激烈，改革的呼聲也日益高漲。而怎樣啟動基礎教育的改革，需要一個契機。那時，我們的基礎教育主要是在一個簡單的教學大綱的指導下進行的。而國外許多國家有著比較完備的課程標準，在課程標準中相對詳細地闡述了基礎教育的基本理念、培養(yǎng)目標、課程結構、操作過程、教學方法、考試評價，對教材編寫、教師教學等方面也有明確的要求。這樣我們就找到了一個改革基礎教育的突破口，即通過編制課程標準，引領基礎教育的課程改革。于是，教育部就以課程標準的編制為抓手，來推動基礎教育的課程改革。
　　當時具體負責這項工作的是基礎教育司的朱慕菊副司長。朱司長是一位風度優(yōu)雅、作風干練、具有新觀念的專家型女性政府官員。當時她奔波于中國幾所主要的師范大學，動員高校教師參與課程標準的制定工作和課程改革。她到華中師大召開了一個小型座談會，在會上談了這次課程改革的意義和相關理念。我時任中文系主任，受邀參加會議，對朱司長的發(fā)言非常認同，便在會上作了一個即興的發(fā)言。我說八十年代初啟動改革開放以來，有三輪大的改革，這三輪大的改革分別對應著人的不同器官的需求。第一輪是在農(nóng)村進行的，當時糧食短缺，人們餓著肚子，于是調動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積極性，很快糧食就充足了，讓中國人填飽了肚子，滿足了“胃”這個器官的需求。第二輪改革進入城市，進入工商業(yè)，這一次的改革是為了提高了人們的生活質量，肚子填飽之后，其它器官也開始覺醒，人們開始追求生活的豐富與享受。例如洗腳城的出現(xiàn)就是腳的覺醒，腳是人負重的器官，非常累，但肚皮餓著的時候，人們從未想到腳是應該得到安慰的。其實隨著各種器官的全面覺醒，在洗腳城里，生殖器官也乘機蠢蠢欲動了，一些腐朽事物隨之出現(xiàn)，人們的貪欲、權勢欲被刺激起來，官商各界都開始出現(xiàn)各種社會問題。如果改革停止在僅僅滿足人們物欲的層次，改革之路是走不遠的。而現(xiàn)在教育部推動的改革，是教育領域的改革，教育改革指向的是思維器官，是人的精神世界，只有實現(xiàn)了精神世界的煥然一新，物質世界的進步才不會走錯方向，所以這輪改革的意義比前兩輪改革意義要深刻得多。我的這個發(fā)言大概朱司長也比較認同，后來我就受邀參與課程改革，首先是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專家組的工作，課標頒布后參與了國家級教師培訓，后來又參與了課程、教材、高考等方面更多的工作，還兼帶語文課程論的研究生，算是很深地進入了語文教育的研究。
　　辜：制定課程標準，作為一項國家行為，是十分繁瑣而嚴謹?shù)�。您是秉持著怎樣的改革理念來參與這項意義重大的工作的？
　　譚：作為一個古典文學研究者，我的視角和理念中，語文課程標準和語文課程改革，是要推動教育的現(xiàn)代化，推動傳統(tǒng)文化在基礎教育領域里的現(xiàn)代轉換，所以一個重要的關系就是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明。剛開始做課程標準的時候，有很多概念都還不大敢使用，比如說“多元化”，因為文革時期是只準講“一元化”的，講“多元化”是反革命言論。雖然已經(jīng)到了20世紀末21世紀初了，人們仍然心有余悸，寧肯用“多樣化”都不敢用“多元化”。但我覺得“多元化”這個概念應該理直氣壯地使用了。再比如說“個性”、“人格”的概念，當時也是不敢大膽使用的。我記得在課程標準正在編寫的過程當中，曾對原來的教學大綱作了一次修訂。因為課程標準還沒有頒布，教學大綱還在使用，但新的理念已經(jīng)出來了，這些理念應該及時地影響到一線教學，所以教育部請了六位專家，修訂高中語文教學大綱。在這次修訂中，我們覺得應該把“個性”和“人格”這些概念表述進去，幾經(jīng)斟酌，終于有所突破，高中語文教學大綱里可能是首次出現(xiàn)了“教師的教學個性”這樣的表述。但是“個性”“人格”這兩個概念容易讓某些人擔心，所以后來人們使用這兩個概念的時候，總要對“個性”和“人格”進行修飾，就出現(xiàn)了“健康個性”和“健全人格”這樣的說法。我個人是不大喜歡這樣的表述的。因為加了修飾，其實就抽掉了這兩個概念的核心意涵。言下之意便為，“個性”出格了就不“健康”，“人格”越軌了便不“健全”，于是便引出什么叫健康的個性，什么叫健全的人格的問題。其實，“個性”和“人格”，最核心的內容是“獨立性”，而“獨立性”正是現(xiàn)代人格的基本特征，是現(xiàn)代文明建設的重要追求。沒有獨立性的個性還叫個性嗎？沒有獨立性的人格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人格嗎？所以“健康個性”和“健全人格”這樣的表述，看起來四平八穩(wěn)，卻沖擊了甚至悄然抹去了“獨立性”。其實，抽去了獨立性的所謂個性所謂人格才是不“健康”不“健全”的。高中語文課程標準里有這樣的表述：“增強文化意識，重視人類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尊重和理解多元文化，關注當代文化生活，學習對文化現(xiàn)象的剖析，積極參與先進文化的傳播和交流�！蔽幕�意識、文化遺產(chǎn)、多元文化、先進文化，這些概念及其互動關系，說明課程標準走在現(xiàn)代文明建設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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