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燈（節(jié)選）

遲子建

①冰是寒冷的產(chǎn)物，是柔軟的水為了展示自己透明心扉和細(xì)膩肌膚的一場壯麗的死亡。 水死了，它誕生為冰，覆蓋著北方蒼茫的原野和河流。

②我出生在漠河，那里每年有多半的時間被冰雪籠罩著，零下三四十度的氣溫是司空 見慣的。我外婆家的木刻楞房子就在黑龍江畔，才入 9 月，風(fēng)便把樹梢經(jīng)霜后變得五顏六 色的樹葉給吹得四處飄揚，漫山漫坡落葉堆積，斑斕綺麗。然而這金黃深紅的顏色沒有燦 爛多久，雪便從天而將，這時節(jié)林中江面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奔騰喧囂的黑龍江似乎流得 疲憊了，它的身上凝結(jié)了厚厚的冰層，只有極深處的水在河床里潛流著。那時候冰上就可 以打爬犁，用鞭子抽陀螺玩，當(dāng)然還可以跑汽車。水在變成冰后異常堅硬，它的負(fù)載能力 極其驚人。這時節(jié)我們還用冰釬鑿開冰層捕魚，將銀白的網(wǎng)撒向魚兒穿梭的底層的水域。 撞網(wǎng)的魚總是絡(luò)繹不絕。

③在水源枯竭的漫漫寒冬，人們曾鑿冰放到缸里融化，使之成為飲用水。而將冰做成 一盞盞燈，不知是誰最先發(fā)明的�？傊�，人在利用冰滿足了物質(zhì)需求之后，理所當(dāng)然便有 了審美的要求。我最初見到的冰燈是在童年記事的時候，當(dāng)然是過年的時候了。人們用韋 得羅（俄語音譯，即一種小水桶） ）滿清水，飯后（ ）在屋外的寒風(fēng)中讓它凍成冰，未 （ 等它全部凍實，便將其（ ）回屋里，放在火爐上輕輕一（ ） ，冰便不再粘連桶壁，再從正 中央（ ）一小小的圓洞，未成冰的水在桶傾斜時汩汩而出，剩下一具腹中空空、四處冰壁 環(huán)繞的軀殼，那便是冰燈了。除夕，家家戶戶門口的左右兩側(cè)都擺著冰燈，它們體體面面 地坐在木墩上，中央插著蠟燭，漆黑的夜里，它們通身洋溢著無與倫比的寧靜和光明，那 是每家每戶渴望春天的最明亮的眼睛了。

④北方的百姓如今過年仍然沿襲著這一古老的習(xí)俗，在吃熱氣騰騰的團圓餃子時，屋 外干冷的空氣中綻放著睡蓮般安詳?shù)谋鶡�，它的美麗和光明曾溫暖了我寂寞的童年時光。

⑤離開大興安嶺后，我來到了哈爾濱。一到冬天，這座有典型俄羅斯情調(diào)的城市便開 始籌備一年一度的冰燈游園會了。人們在冰封的松花江上切割下一塊塊巨大的冰，然后用 吊車弄到岸上，再由卡車運至兆麟公園，接下來便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冰雕藝術(shù)家施展絕技 的時候了。他們在園子里豎起了一道道晶瑩剔透的冰墻，然后在各個角落雕出了獅子、老 虎、雄鷹、孫悟空西天取經(jīng)、天使、長城、荷花、宮殿等千姿百態(tài)、栩栩如生的冰雕作品。 冰雕里裝飾著五顏六色的彩燈，一到夜晚，那些燈亮起來，那冰因此而變成了嫣紅、橘黃、 天藍(lán)、濃翠、淺粉和深紫。來自各地的觀光游客就紛紛擁向那里。

⑥我也去看了冰燈。公園里人潮涌動，照相機的閃光燈閃爍不休，千姿百態(tài)的冰雕作 品妖嬈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走上一條長長的冰墻筑成的走廊，我摘下手套，用溫暖的手去 撫摸冰墻，寒冷透過肌膚浸潤著我的整個身心。我的心竟悚然為之一抖。我撫摸的是松花 江的冰，這玲瓏剔透的冰是松花江水失去呼喊后沉默的結(jié)晶。這是淪陷時那曾經(jīng)被鮮血浸 染的松花江的水嗎？這是遭受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污染后的松花江水嗎？這是那負(fù)載過無數(shù)苦難 歲月之舟的松花江的水嗎？它是如此冰冷、凜冽而斷肢解體地把晶瑩和單純展現(xiàn)給觀眾， 它那么虛榮地把河床底層

淤積的泥沙和碎屑給擯棄了。

⑦從冰燈樂園出來，我的心中矗立的仍然是二十幾年前漠北家門口的兩盞冰燈：它那 寂靜單純的美對我的誘惑和滋養(yǎng)是永恒的。

（選自《遲子建散文精品賞析》 ，略有刪改）

1．第③段結(jié)尾說“那是每家每戶渴望春天的最明亮的眼睛了。 ”你對這句話是怎樣理解的?

答案：作者把冰燈比作“渴望春天的最明亮的眼睛” ，既生動地寫出了冰燈的光亮 參考答案 明凈，又表現(xiàn)了人們在漫長冬季對于溫暖春天的渴望，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典雅 含蓄，優(yōu)美雋永。

2．第⑥段中， “我”在觀賞冰燈時為什么“心竟悚然為之一抖”？

答案：原因有兩個：一是因為冰的寒冷，二是因為作者由冰燈想到了松花江的水， 想到了與松花江有關(guān)的歷史、現(xiàn)實，心生感慨，認(rèn)為這些冰燈都是人們?yōu)榱松虡I(yè)目的而精 心裝點出來的，它們已經(jīng)失去了本色，所以在“我”的眼中是冰冷的、虛榮的，和我心目 中那美麗的冰燈相去甚遠(yuǎn)。

3.聯(lián)系上下文，具體評析下面句子中顯示為紅色的詞語的作用。

①我走上一條長長的冰墻筑成的走廊，我摘下手套，用溫暖的手去撫摸冰墻，寒冷 透過肌膚浸潤著我的整個身心。 ()

②從冰燈樂園出來，我的心中矗立的仍然是二十幾年前漠北家門口的兩盞冰燈：它 那寂靜單純的美對我的誘惑和滋養(yǎng)是永恒的。

答案：①寫出寒冷已經(jīng)完全浸透我的身心，寫出了哈爾濱冰燈公園內(nèi)冰墻的寒冷 參考答案 對我影響之大，感觸之深。

②表現(xiàn)出童年時美麗、單純的冰燈在我心目中無可取代的地位。

4．第⑤、⑥段中，作者花了很多筆墨來描繪哈爾濱冰燈公園里冰燈的形態(tài)和色彩，用 意是什么？

答案：作者這樣寫，是為了渲染冰燈公園里的冰燈華麗妖嬈，和“我”童年時冰燈的單純、寂靜形成對比，表達了我對童年時冰燈的懷念，以及它對我影響之深遠(yuǎn)的感激 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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