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涌:遙望美麗的“五月花”號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雖然美國只是一個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年輕國家,然而要真正清楚地了解這個國家的起源,也并非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隨著時光的推移,很多歷史細節(jié)逐漸變得模糊,有些重要事情當時可能就沒有留下可靠的文字記錄。相隔幾百年后,這本《五月花號——關于勇氣、社群和戰(zhàn)爭的故事》,以新聞敘述的筆調,如同現(xiàn)場特寫一般,重現(xiàn)了“五月花號”飄洋過海,在新大陸生存、掙扎乃至流血,終于建立起新生活、新社會的一幕幕……這一切無疑都對所有渴望了解美國,認識美國歷史、文化及其起源的人們,構成了一種強有力的誘惑。我拿到這本書,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放下手頭的事,先睹為快,也就是出于這樣的誘惑。
很多年前我讀過《美國讀本》,開卷就是《五月花號公約》,在數(shù)百篇“感動過一個國家的文字”當中,它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篇。1620年11月11日,“五月花”號帆船在茫茫大海上顛簸、飄蕩了66天之后,很快就要在陌生的新大陸靠岸前夕,他們在船上簽署了這份共同契約,在上面簽名的有41名成年男子,他們幾乎都是虔誠的教徒,其中一部分正是懷著尋找宗教自由的夢想,在強烈的精神信仰驅動下,才登上這一前途未卜的航程的,他們因此被叫做“天路客”。他們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簽約,“自愿結成一個民眾自治團體”。并保證遵守和服從將來頒布的對他們全體人“最適合、最方便的法律、法規(guī)、條令、憲章和公職”。這個公約翻譯成中文,不過三百多字。然而,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上,它的意義幾乎可以與英國的《大憲章》、美國的《獨立宣言》、法國的《人權宣言》等文獻相媲美。我有時候想,美國幾百年的根基就建立在這短短的幾百字之上,信仰,自愿,自治,法律,法規(guī)……這些關鍵詞幾乎涵蓋了美國立國的基本原則,今天美國總統(tǒng)宣誓就職時依然是手按圣經(jīng),向全體公民保證遵從和信守憲法與法律。
1802年,在當年天路客登陸的普利茅斯,約翰·昆西·亞當斯在一年一度的“先祖日”慶典上發(fā)表的演講中,就把《五月花號公約》看成是美國民主之花盛開的前奏,“這則積極向上的、富有創(chuàng)意的社會公約在人類歷史上或許是絕無僅有的。愛好思辨的哲學家認為,那是政府合法存在的唯一來源”。他進一步說,“這個社會的每個個體都一致認可這個團體,并最終發(fā)展成為一個國家!北环Q為天路客的美國先民來到那里,最初的目的十分單純,不是為了征服這塊大陸,建立一個強大的殖民地,而是為了宗教信仰,他們希望住在一起,在同一個教堂里敬奉上帝,為此創(chuàng)立一個小社會。到2002年,有人作過統(tǒng)計,今天美國大約有3500萬“五月花號”乘客的后裔,占總人口的1/10。對這個移民國家來說,這是個巨大的數(shù)字。
然而,帶著牛皮紙上簽署的《五月花號公約》上岸的天路客們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他們經(jīng)歷過饑餓、疾病、寒冷的威脅,面對過土著印地安人的弓箭、獵槍和陷阱,他們曾一次次在生存和死亡之間掙扎,度過了無數(shù)難以想象的困難。登上新大陸,并不意味著鋪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金色的薔薇。換言之,他們按照自己的方式信仰上帝的生活,創(chuàng)建一個屬于自己的社會,一樣經(jīng)受了嚴峻的考驗!拔逶禄ㄌ枴背丝徒M成的第一代移民和他們的子孫,與印第安人之間到底有著什么樣的關系?中間又發(fā)生過什么變化?以往我們所知不多,不光是中國人,就是在許多美國人的想象中,開始于1620年天路客登岸的美國歷史,也是像青蛙跳躍一樣,轉眼就到了萊克星頓槍響,美國獨立戰(zhàn)爭的號角吹起來了。中間一下子就跳過了150年,在這漫長的一個半世紀中,這塊大陸到底發(fā)生過那些不可回避的驚心動魄的故事,有過那些值得銘記的名字,這幾乎是一個空白地帶,一個歷史的盲區(qū)。有鑒于此,一個美國作家納撒尼爾·菲爾布里克寫下了這本《五月花號——關于勇氣、社群和戰(zhàn)爭的故事》。
他告訴我們,當“五月花”號返航7年后,普利茅斯種植園依然是一個戒備森嚴的堡壘,每個男性即使在禱告時,身邊也放著槍。但是,在天路客與新大陸原住民印第安人之間,有過持續(xù)半個多世紀的和睦友好關系,而且至少兩次以書面條約的形式確立下來。感恩節(jié)就是這段歷史最生動的見證,最初的感恩節(jié)源自他們對印第安人的感激,秋收之后邀請印第安人一同慶祝,包括種玉米、汲水、防范野獸等方法都是印第安人傳授給他們的,當他們上岸不久凍餓交加,三個月中死亡近半時,印第安人也曾伸出溫暖的援手。那些新大陸的原住民也不是后世所想象的那么落伍,在“五月花”號靠岸后的40年里,他們也經(jīng)歷了巨大變化,同時不斷在傳統(tǒng)中汲取力量,力圖創(chuàng)造一種新型的、具有良好適應性的文化。他們用的已不是弓箭,而是當時最先進的明火槍,使用英國制造的新產(chǎn)品,其中還有人進入了建立不久的哈佛大學學習。到了17世紀60年代,“五月花”號乘客的后代,不再覺得自己在那片土地上的生存是靠了原住民的支持,相反將他們看作是通往繁榮富裕之路的絆腳石。1675年,一場歷時一年的戰(zhàn)爭不可抗拒地降臨,對此,作者明確指出:“英國人決定以犧牲印第安人為代價,來獲得自己的經(jīng)濟繁榮,將他們父母曾經(jīng)努力奮斗、英雄般創(chuàng)造出來的那一切變得岌岌可危!北槐茻o奈的印第安人雖然奮起還擊,最終失敗,菲利普王被殺,他們連祖先的生存方式都未能保住。這場血腥的戰(zhàn)爭被命名為“菲利普王戰(zhàn)爭”。
美國的偉大就在于有勇氣直面自己歷史中的不幸、不義和不光彩的一面,有自我反省的能力,能容許揭開歷史的傷疤,容忍不同觀點的審視和批評。到1836年,一位牧師在波士頓公開演講,提出“菲利普王戰(zhàn)爭”和獨立戰(zhàn)爭一樣偉大,認為菲利普王是為廣大印第安人爭自由而斗爭的領袖。在那場戰(zhàn)爭中,天路客的后代中出現(xiàn)了一個傳奇人物丘奇,他的身上融會了清教徒、水手和印第安人的性格,他在殘酷的戰(zhàn)爭中顯示出卓越的勇敢、智慧和寬容、悲憫,他對敵人并不是深惡痛絕,而是盡可能地向對方學習,不是追求在肉體上殺死敵人,而是盡力讓對方按自己的思維方式行事。也就是把敵人也當作人看待。在他心目中,戰(zhàn)爭的成敗不是殺戮對方,而是壓制對方。在他身上,美國性格已漸露端倪。在他幾乎預見了一個強大的同時賦予眾生平等、自由的新國家,這個國家終究會在《五月花號公約》的軌道上前行,找到自己的方向。
。╗美]納撒尼爾·菲爾布里克著,李玉瑤、胡雅倩譯,《五月花號——關于勇氣、社群和戰(zhàn)爭的故事》,新星出版社2006年1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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