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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夫:她的墳塋在非洲盧薩卡——記軍旅作家洪爐(盧弘)赴非洲祭奠英靈

發(fā)布時間:2020-06-17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人們常說:“世情如酒,越濃越醉人!苯鼇沓3O萑雽ι鼩v程中難以忘懷的軍旅生涯的憶念。坦率地說:思考與回憶,這人生的兩大課題,常給予我遐想、希望與歡樂;
然而同時也常常帶給我難以排遣的抑郁、凄楚以及破解不開的難題。

  前天下午,從電視節(jié)目中看到國家主席胡錦濤訪問非洲,十五日在坦桑尼亞總統(tǒng)基奎特陪同下,專程前往位于首都達累斯薩拉姆市郊的中國援坦專家公墓憑吊。胡錦濤在烈士墓前久久佇立,動情地對一位烈士說:“我代表你的家屬來看你了!”面對這動人鏡頭,我思緒洶涌,心潮起伏,不由想起老戰(zhàn)友洪爐,想起他四年前到非洲祭奠早已在三十年前犧牲在贊比亞的妻子胡云梅烈士英靈的情景。

  一

  

  洪爐是我五十年代中期在軍委總政文化部《志愿軍一日》編輯部的同事。那時,朝鮮半島的戰(zhàn)火剛剛停息不久,我們被從各個參戰(zhàn)部隊抽調到北京參加編輯工作,住在廣安門外蓮花池。那里原是一所工廠的舊址,文化部接收后改為創(chuàng)作室最初的駐地,環(huán)境安靜,甚至荒涼,建筑簡單樸素,正面朝南有四排平房。我們集中時,前面兩排已經(jīng)住著一批作家如孟冰、韓希梁、陸柱國和畫家高虹、黃胄、彭彬與何孔德等。我們編輯部的主編室設在平房最末一排。再往里走,是一所大院,四周大大小小十幾間矮平房,是我們二十七個編輯人員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當時,烘爐在編輯部比較引人矚目:那年他才23歲,但已是有十年軍齡的老革命;
再是他為人真誠坦率,開朗熱情,能寫能畫,見人總是笑嘻嘻的;三是,他言談舉止常出人意表。記得到編輯部不久,他就在假日休息時獨自去拜訪沈從文。這在當年的部隊是犯忌的,因為沈曾被加以“反動文人”的稱號。四是,當時編輯工作繁重,大家又是生手,要在三、四個月內將各個參戰(zhàn)部隊指戰(zhàn)員們寫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經(jīng)過初步篩選后送來的總計達13000多篇,兩千多萬字的文稿,挑選、修改、編寫、潤飾,最后出版,委實是件頭疼的事。

  在我的印象中,大家日以繼夜,不勝負荷。而洪爐卻仍舊笑嘻嘻,顯得輕松自如。甚至有一段時間,在我們青年編輯中還流傳著他正與一位從美國歸來的著名科學家的女兒談戀愛。他熱戀著的那位北京名校的女大學生,她是在參加祖國人民慰問團到朝鮮戰(zhàn)地參觀訪問時與烘爐相遇相識相戀的。但是他們的戀愛正在以“地下方式”悄悄地進行,曲折而漫長。因為該科學家曾明確地向洪爐表示,他的女兒不嫁共產(chǎn)黨員,更不能嫁給解放軍。洪爐卻認為自由戀愛,天經(jīng)地義。哪知這位科學家為徹底斬斷這種他不喜歡的關系,沒有過多久,他就讓剛領到畢業(yè)證書的女兒跟隨他的得意門生到蘇聯(lián)去深造,并于兩年后在莫斯科結婚了。

  所以我想,當洪爐中途離開“志愿軍一日”編輯部,考取中央美術學院讀書學畫的三年內,他的感情生活應該是孤寂而頹喪的。

  正巧是在這時候,他原部隊的老戰(zhàn)友胡云梅從東北某地調到北京中央廣播事業(yè)局工作。

  我在60年代初到北京出差時,曾去東四總布胡同總政宣傳部的宿舍去看望他們。那時洪爐已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yè),從新回到部隊,分配在《解放軍戰(zhàn)士》雜志社。他已和胡云梅結婚并且有了一個孩子。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胡云梅。我去她家時,洪爐不在,云梅正在給孩子洗澡。一眼可以看出,她是標準的江南女子,白皙的皮膚,端正的五官,清澈明亮的眼睛閃爍著爽朗與和善的光芒。她待人誠懇熱情。匆匆忙忙,一定要我留下吃午飯。那天吃的什么,我早已忘掉了。但她留給我的印象至今仍很清晰。這,也許是我們都曾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硝煙熏染過的部隊文工團隊出身的緣故。洪爐那時已是軍內外頗有名氣的畫家。從上世紀50至70年代末,他發(fā)表和展出過大量美術作品。

  

  二

  

  那天離開東四總布胡同時,我曾暗自為洪爐的幸福家庭祝福。哪里能想到,歲月如此無情,僅僅三年時光,社會動蕩的逆流,使我國億萬家庭遭難的文化大革命,徹底摧毀了這個幸福之家。而十三歲就參加抗日隊伍的洪爐,更未曾想到在解放軍報風云詭異變幻中,自己雖然一貫熱愛毛主席,衷心擁護蕭力(毛主席的女兒)在軍報的領導地位,工作克盡責守,但是他堅持講真話、求真理的言行,仍然被作為瘋狂反對和陰謀暗害蕭力的反革命集團的骨干分子,遭關押,挨批斗,最后在1969年12月24日的大會上,被宣判為“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戴上帽子,開除黨籍,開除軍籍,遣送回鄉(xiāng)監(jiān)督勞動”。同時還要勒令他與妻子胡云梅離婚,連夜押解出北京,送回原籍江蘇泰興農村。這一段令人心酸落淚的悲慘故事。洪爐在以盧弘筆名出版的《軍報內部消息》(香港時代國際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1月第一版)中曾經(jīng)簡略寫道“我被推上一輛吉普車,由兩個‘革命戰(zhàn)士’一左一右押著,回到平安里宿舍的我家,又拉上已在家等候的我妻子,讓她與我們一起去所屬的廠橋街道辦事處,辦理法定的離婚手續(xù)。受理此事的女同志認真地讓我申訴離婚理由,我只得說因為自己已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作為“敵我矛盾”處理,我妻子應該與我劃清界限,脫離夫妻關系,我愿意與女方離婚。女同志問到我妻子時,她卻低著頭不住地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這就是溫柔善良的胡云梅。她面對自己深深摯愛的丈夫、戰(zhàn)友被強大的壓力脅迫下要和自己離婚,除了哭泣,她還能說什么呢?此刻的淚水,蘊含著幾多的冤恨,幾多的屈辱,幾多的憤怒,幾多的無奈……

  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教授、文革史研究專家王年一在序言中說“我得此書(指國內自費印刷本),有極大的歡喜。拜讀時,隨著其中的內容心潮澎湃,時而憂愁,時而憤怒,時而開懷一笑,時而怒不可遏,幾次眼含熱淚,以致老伴勸我不要過于激動,免生意外,讀完全書,我仿佛又做了一場噩夢!

  噩夢醒來是黃昏。1973年10月4日,解放軍總政治部終于下達文件為洪爐等五人平反,“經(jīng)研究,認為報社原定的這個反革命事件,是一個假案,同意予以平反!辈⒒謴蛙娂,回軍報工作。

  當洪爐將恢復軍籍、黨籍、重新回解放軍報工作的喜訊告知家人時,胡云梅卻因為受牽連仍在河南五七干校勞動,洪爐當即給她發(fā)去電報,要她及早回來復婚。他們辦理復婚手續(xù)仍然在廠橋街道辦事處。胡云梅單位的同事熱情地舉杯祝賀他們苦盡甘來重享幸福,白頭偕老。人們善良的祝愿,競成了永遠的遺憾。胡云梅在一年多以后血染黑非洲,洪爐再一次家破人亡。

  

  三

  

  四個月前,我回國期間,曾專程到南京去看望正在旅途中的洪爐。那是江南秋雨瀟瀟的夜晚,我們從友人老甘家盛宴的微醉中回到衛(wèi)崗小旅舍,住客們皆已入睡了,四周靜悄悄,洪爐向我講述他到非洲去祭拜亡妻胡云梅烈士的景情。值班室的女服務員似乎看到燈光,她在門外傾聽了一會兒,兩個年近耄耋的老兵還在動情地回首往事。特意加送一個新熱水瓶進屋,關懷地說:“老首長啊,你們怎么住我們這個小旅館來?時候不早,已經(jīng)下半夜,快速休息吧!

  洪爐連聲說:“好的,好的!笨墒谴椒⻊諉T走了以后,他依然談興很濃。他說:“2005年2月19日,我?guī)е鴥鹤、女兒、兒媳及他們的繼母伍一曼(伍修權之女),由北京直飛津巴布韋哈拉雷,再轉機到贊比亞首都盧薩卡。這一天,正是云梅犧牲30周年紀念日。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我才能去看她,唉,真是……”

  他沉重的嘆息,以及長時間無聲的沉默,我的心也有些顫栗。是啊,多不容易煎熬的歲月。窗外淅瀝的雨聲加深了夜的寂寥。

  他告訴我,“胡云梅是從事援外工作的。當時,中央廣播局正應非洲贊比亞之求,為他們建一所短波發(fā)射臺。她一直參與這個工程項目的計劃、籌備和談判活動,忙得經(jīng)常不能歸家。1973年底,胡云梅所在的專家小組一行五人奉命去贊比亞進行工程考察和會談簽約。到達贊比亞后,他們立即投入緊張地工作,在短時間內,考察組先后去過贊比亞八個省三十二個縣市和小鎮(zhèn),行程八千多公里,測試收聽廣播電訊,做出工程設計必須的考察數(shù)據(jù)。她曾經(jīng)患有肝炎,本來也只是工程管理人員,卻因為人手不夠,自己學會了掌握儀器設備,直接參與技術工作,每天工作時間很長,加之非洲氣候炎熱,飲食也不習慣,常常勞累不堪,直到春節(jié)前夕,才回到首都盧薩卡休息。

  “她在非洲給我寫了很多信,除夕之夜又給我寫信,竟成了最后的一封信。這些信的一個共同主題,就是特別的思念我和孩子們。她說‘我在這里幾乎天天做夢,夢見你們,雖然忙,卻很想念你們!龓缀跆焯於荚谂涡,我卻一直沒有給她去信。她說:‘每月祖國有信使來,大家都能收到親人來信,我卻怎么也看不到你的信。我們昨天從外地趕回盧薩卡,今天恰巧信使到達……在國外等信使是件大事,附近各個專家組都匯聚到使館招待所,等盼國內親人來信,相互開著玩笑,熱鬧非常。大家都收到了信,只有我空等。組長收到他愛人的三封信,其他兩位同志也每人收到兩封信,只有我沒有。你這么長時間不給我寫一個字,真叫人寒心!

  “組里同志知道云梅盼信心切,也曾有人模仿我的筆跡給她寫了一封信,她一看就認出是假的。她說,‘組里同志見我每次都很失望,為此常來寬慰我。我理解她們的好意,但他們怎么能知道我心中的苦處。’

  洪爐動情地繼續(xù)說道:“跟著我,她吃過多少苦,遭過多少難,我們復婚以后,相聚時間確實太少。唉,那時候,我雖然平反恢復黨籍軍籍,但是四人幫還在臺上,軍報整我們的人,依然虎視眈眈,我心里憋氣,就經(jīng)常外出畫畫。這次因為在長征路上,關山阻隔,信息不通,而且又回京太遲。她出國以后,我們等于失去了聯(lián)系,原以為來日方長,不料卻從此隔世!焙闋t聲音喑啞,眼含淚光,喝了一口水,“我怎么能忘記她。就在我生命陷入低谷的那幾年她不僅是我精神上的唯一支柱,更使我一直享受著她生活上的關顧與溫暖。我在農村勞動改造,她為我一直劃不清界限,始終與我保持著聯(lián)系,甚至冒險向我透露黨的機密。在林彪反黨集團完蛋之后,我冒險跑回北京告狀期間,她又收留、窩藏我這個頭上戴著反革命帽子的人……你說,我怎么能、又么怎會忘記她?可我又確實沒有給她寫信。而她在出國臨行前夕的深夜,曾給我寫了一封信,一開頭就說:“等到今天,你還不回來,我只好遠走高飛了。等你不回來,心情很煩躁。你這次真的不該走,在家?guī)臀覝蕚錅蕚湟埠。你不在身邊,我(guī)缀跏裁词乱哺刹怀!惫,她那天走了,從此就再也回來了。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這封信也就成了她的遺言。其實就連她的這一遺言,我也未能及時看到。這造成了我的、也是她的終身遺憾。她對我的最后思念,我竟沒有馬上感受到,她此生最重要也是最遠的出行時,我與她竟天各一方,并不相知,至今想來,仍覺萬箭穿心!

  當時,洪爐正與好友畫家彭彬沿著紅軍長征路采訪寫生,逗留在貴州赤水河與云南金沙江一帶,與北京音訊隔絕,無法趕回來為妻子送行。他愧疚地告訴我, “在她出國之前一個月,我與好友去長征路上采訪,臨離開北京時,她還帶著兒子陪我去火車站,為我送行?墒撬鞘裁磿r候走的,我卻不知道。她此生第一次出國,也是第一次遠行,我不僅未能為她送行,而且從未過問。為此我怎么能不抱恨終生。她臨走前將家里的生活安排得很好,還湊錢買了一臺黑白電視機,以滿足我老母親和兒女們的愿望。直到她出國兩個月后我才返回北京。按照她們的考察計劃,再有個把月就能完成任務回國。哪知她竟一去不返,葬身國外,使我們這個曾經(jīng)妻離子散過的家,又一次面臨了家破人亡的命運!

  

  四

  

  洪爐在《羽化成仙•悼亡妻》一文中說:“云梅,我的親人,失去了你,更覺得你的可貴。在我們家里,你是靈魂,你是核心,沒有了你,一切全亂套了!我的親人,今后我怎么辦呢?一陣子的痛苦,可以頂?shù)米,可一輩子呢……?我這輩子,還有什么人間辛酸沒有嘗到過呢:生離死別,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個人的不幸,還能再有什么呢?云梅,是你用行動告訴我,什么叫妻子?就是你冷我也冷,你熱我也熱,就是把整個生命都和你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人,了解你,尊重你,更主要的,疼你……。在那些日子里,她就這樣,每夜“陪”著我,“說”著話。

  幾乎多少年來,我都會夢見她,有時是在我自己家里,她忽然輕輕地進來了,看看我和沒有了她的這個家,我正急切要同她說話,她卻又默默地消失了。這樣類似的夢有過多次,有幾次還夢得很長,我看見她還是當年那個樣子,一身普通外衣,風塵仆仆地,似乎匆忙地同我打招呼,問我兒女們過得好不好,我們過得好不好;
有時正要和我說甚么,卻又為什么事要離開,就說:你等著我,我會回來找你。

  就是這些夢,這些思念,使她一直“活”在我的心里。雖然,她不算美,卻自有魅力,她文化也不高,卻自有風韻,她既曾是個農村小女孩,(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又是一個軍中小女兵,踏踏實實,爽爽朗朗,潑潑剌剌,更普普通通,其思想、語言和行動,不能沒有當年那個時代所特有的局限以至缺陷,但卻極其真實、純樸和生動,特別適合我。常說距離產(chǎn)生美,她離開了我,可是太久了,也太遠了,已由淡漠、模糊、虛幻和空靈,以致仙化,甚至圣化了。其實,她是平平常常和實實在在的。只是這一切,都不存在了,已經(jīng)凈化和“羽化成仙”了,但愿她能這樣,再伴我終生……

  洪爐說,“只是這樣,不僅不能緩解痛苦,反而更加傷感。于是,我立意擺脫現(xiàn)狀,為了云梅,我要振作,我要繼續(xù)寫作。在那以前,我已將我的勞改生活,正在構思為小說繼續(xù)寫下去。寫著,寫著,竟一發(fā)不可收拾,一股勁地寫下去!

  也許是失去妻子的愴痛,也許是對靈魂的反思,一夜連一夜,洪爐的失眠,竟使他從剖析自己為起點,進而剖析社會,剖析歷史,剖析人生。自八十年代開始,洪爐基本已放下畫筆轉為文學創(chuàng)作,在文壇以盧弘為筆名先后寫作并出版了傳記和記實文學、小說、影視作品多部,主要有《我們十八歲》、《王稼祥一生》、《李伯釗傳》、《女紅軍“定國公”》、《星輝》、《伍修權傳》、《軍報內部消息》等,又發(fā)表和出版了一批關于共產(chǎn)國際軍事顧問李德的傳記作品和研究文章,還為人代寫過回憶錄《我的歷程》、《往事滄!(伍修權),《黎明與晚霞》(朱仲麗),《踏遍青山》(張文秋)等。部分作品曾在軍內外獲獎。他還創(chuàng)辦并主編過《炎黃春秋》雜志,是著名的傳記文學作家

  

  五

  

  2005年正月初四,洪爐一家人搭乘北京直飛非洲津巴布韋的班機經(jīng)哈拉雷轉赴贊比亞首都盧薩卡,停留一晚,第二天(2月19日)正是胡云梅犧牲30周年紀念日,他們在中國駐贊大使館武官處和中廣公司贊比亞分公司的人員陪同下,前往盧薩卡豹子山公墓祭奠烈士英靈。他們到達墓地時,王志勇武官與夫人和解放軍援贊醫(yī)療組已經(jīng)提前來到并清理好陵墓,獻上了花籃。

  站立在烈士墓前,望著妻子云梅的墓碑,多少往事從腦海閃過,洪爐淚水模糊,語音凝噎,他說:“云梅,我們的親人:你遠離故土,置身異邦,到今天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后,才能來看望你,真是太晚了。不過可以告慰你的是,兒子和女兒都已長大成人。他們沒有辜負你的希望,取得的成就可能超出你的想象。而這靠的是我們的祖國已經(jīng)改變了面貌,當年的貧窮、落后、封閉和動亂,已經(jīng)遠離了我們。從國家到個人,還會一天比一天更好……我們給你帶來了一點祖國的泥土和清水,讓你在萬里之外,也能聞到故鄉(xiāng)水土的氣息!

  洪爐對妻子所在的考察組因車禍死亡一事,始終抱有疑問。他說,1975年2月十一日春節(jié)過后,他們考察組在首都盧薩卡活動。十九日白天忙碌之后,回駐地吃了晚飯,預定當晚去市郊測試電訊,不需要全組出動,云梅是組里唯一的女同志,別人勸她留下,組長也要她別去?墒钦卯斖碚写烹娪,她覺得自己是支部委員,別人外出工作,自己留下看電影不合適,執(zhí)意和大家一起出發(fā)工作。

  贊方原先為他們配備有兩輛小車,考察組成員分別乘坐,這天卻反常安排,將考察組四個技術人員,集中擠在一輛車里,三個男同志坐后排,優(yōu)待云梅坐在前排司機邊上。卻讓翻譯與贊方人員坐在另外一輛車上。出發(fā)以后就更反常了,他們的車行駛到市郊六公里處,當時是晚上七時,公路上已沒有來往的車輛,只有一輛載重卡車?吭诼愤呉粋龋泼烦俗倪@輛小車,卻從公路這一邊急駛過去,沖著那輛載重車徑直撞上去。坐在前排的胡云梅首當其沖,即刻血染大地,命喪異邦。后排坐的三個男同志當時就一死兩傷(另一名送醫(yī)院后死亡)。而前排的贊方司機,除了一點輕傷,竟然完好無損,這表明他早已事先采取了安全措施。不僅如此,胡云梅原先戴在手上一塊上海牌國產(chǎn)手表,竟在撞車后“轉移”到了司機手腕上。凡此種種,表明司機一直很清醒,并且早有預謀。這血案立即暴露出種種疑點成為一大懸案。

  當時,贊比亞總統(tǒng)卡翁達曾向中國政府發(fā)來唁電,他在致國務院周總理的電文中說:“周恩來閣下:我沉痛地獲悉,兩名中國專家在我國發(fā)生的一次車禍中不幸死亡,這一悲劇使我本人感到非常痛心,它完全是由于一名贊比亞司機的疏忽所造成的。這個司機是這次致命車禍的肇事者,我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們對贊比亞這樣可貴的朋友的不幸犧牲所感到的深切悲痛。”

  洪爐對我說,據(jù)他先后了解的情況,胡云梅等三位烈士的逝世,實際是一宗謀殺案。他們出國期間,正面臨著一場復雜的國際斗爭。當時的超級大國之一,蘇聯(lián)新沙皇,一直在插手非洲事務,對于贊比亞的這個工程項目,也想由他們來承建。但是,贊方知道他們不好惹,凡是他們援建的項目,都會有附加的政治、軍事或經(jīng)濟等條件,甚至籍此控制這個國家。而我國在大力支援亞非拉各國時,這些援外工程幾乎是無償?shù)模?br>況且當時正在修建的坦桑尼亞到贊比亞的鐵路,就是由我們獨家援建的。贊方當然愿意這項工程讓中國來干。但是,當時中國正在“反修”,蘇聯(lián)也在“反華”,兩國一直在“劍拔弩張”地斗爭。恰巧,中國考察組長原先曾在蘇聯(lián)學習,是一位重要的無線電專家,他作為中國廣播局副總工程師,來贊比亞負責這項工程的考察設計,就使蘇方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于是他們立意要除掉他,破壞以至中止這項工程。很可能就此他們買通那個贊比亞司機,那個人原本就很貪婪,被蘇方收買后,先反常地改變慣常的乘車次序,將四個工程人員集中坐在第一輛車內,將我方翻譯單獨安排在贊方人員車上,然后,又人為地制造這起車禍。當時,考察組長并未喪生,我國正在修筑坦贊鐵路,中國的鐵路醫(yī)院就在盧薩卡。按理,傷者應該送往中國醫(yī)院搶救,但是卻被送到贊方醫(yī)院,并且由一位印度藉醫(yī)生主治。那時,中印兩國正在鬧領土糾紛,關系十分緊張?疾旖M長后來不治而亡,也是人們的一大疑點?疾旖M的全軍覆沒,迫使中國援建的這一工程完全停止。

  在此前后,不少人對此慘案存有疑問?疾旖M長的妻子就是醫(yī)生,她要求去贊比亞護理自己的丈夫,烘爐也曾希望親自去一次,但都被拒絕了。理由是,贊比亞政府沒有主動提出邀請,我們要求去就會強加于人,外交上并不合適。至于慘案疑點,更不便公開提出,否則必將引起新的國際爭端。司機是贊比亞人,我們也不能向他直接調查,為顧全大局,還是不提為好。這一切,就發(fā)生在四人幫在中國政壇張狂喧囂的時候。烘爐的妻子和兩位專家,就這樣為“支援世界革命”而犧牲在非洲土地上。

  胡云梅烈士的墳塋就在贊比亞首都盧薩卡豹子公園的墓地。在那里共埋有近二十位中國人的遺骨,而在我國援建的坦贊鐵路沿線,約有一百余座中國同胞的陵墓。

  最后,我想引用洪爐在“文革”中的戰(zhàn)友與難友MEI與DAI合寫的詞《一剪梅•悼云梅》作為結尾:

  

  云外梅花傲霜天。

  風雪才過,

  新萼又綻。

  不戀春江花月夜,

  偏愛狂飆,本色如丹。

  

  翹首問花花無言。

  天涯芳謝,

  紅心更艷。

  暗香飛去引春來,

  處處青山,年年杜鵑!

  2009-3-12改于悉尼喬治河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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