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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島:布萊頓·布萊頓巴赫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外面是黑暗。雨沙沙地落在屋頂?shù)男贝吧。我可以看到那座塵封的表面濕漉漉的痕跡。在這建筑物以外的黑暗空間里有亮著燈的窗戶,若視力延長,你可以看到人們在窗簾后面移動,專注于他們每夜的工作和夢幻,每人活在他自已那幻想、欲望、儀式和愛好的小小的繭里。這是南非作家布萊頓·布萊頓巴赫(Breten Bretenbach)的回憶錄《—個患白化癥恐怖分子的真實自白》( The True Confessions of an Abino Terrorist,簡稱《自白》)第一章的開頭。他在南非蹲了七年多大獄,這本書記述了他的被捕和獄中的歲月。

  一九七五年八月,南非約翰內斯堡國際機場。一個持法國護照名叫格拉斯卡的男人,剛要登上回歐洲的班機時被捕。被捕前他沖進廁所,吞咽了張紙條。當他被帶到機場的一個房間,南非安全局的斯納克上校讓他寫份簡歷,他憑作家的想像力,編造了格拉斯卡先生的生平和社會關系。上校的助手從旅行袋里搜出個煙斗。上校讓他握住煙斗,突然用南非語說,“算了吧,布萊頓,游戲該結束了,我們知道你是誰。是不是想讓我們帶你哥哥來見見?”后來才知道,與此同時,南非總理結束訪問回國,達官顯貴到機場迎候,其中有布萊頓的哥哥。我最近在讀《自自》。布萊頓在這本書靡頁上寫著:給我親愛的朋友和歌伴北島,致以最美好的祝愿,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九日,里斯本。除了簽名,還用拼音注明他的中文名字——卞廷博。

  一九九四年秋天,國際作家議會在里斯本開理事會。一天晚上,我們結伴去里斯本市中心聽“法度”(Fado),一種悲傷的葡萄牙民歌。如今連悲傷也能賣高價,那些有法度表演的飯館酒吧貴得嚇人,門口有人參拉外國游客。由布萊頓挑頭,帶著他的老朋友朱利安和我,悄悄脫離了大隊人馬。布萊頓不愧是搞地下工作出身的,他和別人聊著天,使眼色讓我們溜進小胡同,再尾隨過來。他根據(jù)事先畫好的路線圖,在小巷深處找到一家只有本地人才去的酒吧。那里煙霧彌漫,擠得滿滿的。歌手是個小伙子,非要唱盡人間苦難不可。“法度”讓我想起山西梆子,凄厲高亢,讓人抓心撓肺。去得太晚,不久就散場了。余興未盡,我們留下來喝酒。回旅館路上,受了“法度”和酒精的刺激,我們三個哼起歌來,在暗夜傾訴各自的憂傷。不知怎地,不同國度的酸曲最后匯成《國際歌》。布萊頓用英文,朱利安用法文,我用中文,竟如此協(xié)調,好像我們一起排練了一輩子。在午夜,在里斯本繁華的大街上,我們昂首闊步,扯起嗓子,高唱這支正被全世界忘掉的歌。

  什么時候認識布萊頓的,我記不太清了。十幾年前我們肯定在荷蘭鹿特丹國際詩歌節(jié)見過。那時我剛出國,誰也記不住,人物與日子像撲克洗在一起。我們真正相識應該是一九八九年以后的事。一九九零年夏天在鹿特丹,布萊頓突然閃現(xiàn)出來,像個黑桃K。他有一種受難者的威嚴。皮膚黑黑的,絡腮胡子花白,繪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睛,悲天憫人,既熱又冷,且?guī)с^,女人得特別小心才是。他長得有點兒像神職人員,但絕不是那種普通的牧師,更不是紅衣主教,對了,他正像基督本人——非洲的基督。我管叫他“基督”,他楞了一下,“我?”然后呵呵笑了,反過來叫我“毛”。

  他是鹿特丹國際詩歌節(jié)的決策人之一,幾乎年年都去,是個引人注目的公眾人物,媒體和聽眾隨時樂于洗耳恭聽。他話鋒犀利,得理不讓人;
我本來嘴就笨,加上說英文,說得我理屈詞窮。我屬黃花魚的——溜邊,倒時不時能碰見布萊頓——在他厭倦公眾的時候。跟他在一起很放松,開開玩笑,一來二去,倒成了好朋友。

  《自自》是他三卷回憶錄的第二卷。第一卷《天堂一季》(A Season in Paradise),是關于他在海外流亡三年后的第一次回國旅行。那是一九七三年,他得到了三個月的簽證。一九九一年曼德拉獲得自由后,布萊頓再次回國三個月,完成了第三卷《回到天堂》(Return toParadise)。這三卷回憶錄可看作當代南非的個人編年史。我手頭只有這第二卷,好像從緊急出口處進入他的生活,從“現(xiàn)在”的位置看他的過去和未來。但丁《神曲》中有三個階段,從地獄、煉獄到天堂。《自白》肯定是煉獄,是布萊頓一生中最苦的日子。

  那位斯納克上校,早在《天堂一季》旅行快結束時出現(xiàn)過。一天晚上,由他當警官的哥哥出面,請來兩位客人,其中一位就是斯納克上校。那談話是一種炫耀,讓他看看他們對他有多么了如指掌。兩年后在機場,斯納克上校讓他握住煙斗,突然說,“游戲該結束了!辈既R頓抽煙斗是出了名的;M入南非后,他改抽香煙。有一天,他穿過開普敦的露天市場,經(jīng)不住烤煙香味的誘惑,買了煙斗煙絲,回到旅館偷偷抽起來。布萊頓寫道:“看看他們如何挖掘一個人的過去,設計他的未來,修改他的現(xiàn)在。我沒有私人生活:一切都在他們手中;
他們對我知道的比我自己還多。他們有檔案,有電腦。他們知道我的方式,我的嗜好,我的附屬品,我小小的秘密——我的花園——不管是政治的還是性的……”和布萊頓相處久了,才知道他不是那種天生的革命家——他敏感有如琴弦。這琴弦被風暴狠命彈奏,未斷,那真是奇跡。而奇跡又往往源于苦難,正如基督本人的遭遇。

  今年五月,我從美國去南非德班(Durban)參加詩歌節(jié)。在約翰內斯堡國際機場轉機時,聽見擴音器在廣播:“布萊頓巴赫先生,請盡快到十八號登機門,飛機就要起飛了……”二十三年前,另一個布萊頓巴赫先生就在這兒,在登機前幾分鐘被捕。到了德班,在旅館放下行李,我被領到一家意大利飯館。布萊頓迎上來,和我緊緊擁抱,說:“伙計,歡迎到非洲來!蔽覀冊诎屠、墨西哥城、里斯本、斯特拉斯堡、香港等地見面,這回可終于到他家來做客了。

  布萊頓一定不同意我的說法。如今他四海為家,大部分時間在巴黎,夏天在西班牙,每年來南非三個月,在大學教寫作,協(xié)助組織非洲詩歌節(jié)。這時間比例,我想也是南非在他心目中的比例。他沒有祖國,屬于他自己所界定的那種“中間地帶”的人。今晚是他的畫展的開幕式,可惜我晚到了兩個小時,剛好錯過。作為畫家的布萊頓和作為詩人的布萊頓是兩面鏡子,而布萊頓本人正從中隱形。

  我提到在約翰內斯堡機場的另一個布萊頓巴赫。他說,這個名字在南非極少,很可能是他的親戚。最早的布萊頓巴赫家族來自德國,在非理性的遷徒途中,有荷蘭人、黑人、馬來人的血液匯人,血緣關系復雜得像塊調色板。他祖父是雇農(nóng),到父親這輩日子好過些,按中國的階級劃分大概算個上中農(nóng),自己動手挖渠、播種、采礦。布萊頓哥仨,還有個姐姐。大哥即他在機場被捕時正迎候南非總理的那位,是反游擊隊特種部隊的準將指揮官;
二哥是同情法西斯的新聞記者、秘密警察的同路人;
布萊頓是個寫詩的“恐怖分子”。我最好奇的是他和大哥的關系。“還行,只不過在一起從不談政治。”他告訴我,在巴黎流亡時,大哥來出差,哥兒倆從一個酒吧到另一個酒吧,一直喝到天亮。

  在《自白》這本書中,布萊頓的傾訴對象是一個無所不在的“檢查員先生”,有時又管他叫“眼睛先生”、“我先生”,語調充滿了調侃挖苦。依我看,“檢查員先生”是個雙重角色,既是秘密警察的同謀,又是他身處絕境的內心獨自的惟一傾聽者。布萊頓若是基督的話,“檢查員先生”就是上帝!鞍。瑱z察員先生,你認為我有罪嗎?是的,我有的是幸存者的罪!彼麑懙。

  秘密警察頭子漢廷頓是個病態(tài)的家伙。有一次布萊頓被召到監(jiān)獄門外,漢廷頓把他正讀師范的侄女介紹給他。那個女孩于是他的詩歌迷,發(fā)誓要用淚水幫他脫離苦海。漢廷頓還請他到家里做客,帶他參觀花園。后面就是山,周圍似乎無人警戒。是暗示他逃跑?還是陷阱,在逃跑時把他擊斃?兩個小女兒請他簽名留言。午餐快結束時,電話鈴響了。漢廷頓接電話回來,問他要不要用他的衛(wèi)生間洗個澡,甚至可以用他的牙刷。不過請他原諒,他們該送他回去了。漢廷頓把他帶回監(jiān)獄辦公室時,布萊頓的妻子蓮坐在那兒。

  到德班的第三天中午,布萊頓夫婦請我到一家中國館子吃午飯。

  五月的南非已進人冬天,但一點兒都不冷,像美國加州的夏天,陽光明媚。孩子們在海上玩帆板。中國餐館緊挨著一個大飯店。布萊頓坐在那兒等我。他放下報紙,目光探尋著,似乎想知道我對南非的第一印象。我剛寫了首待,是繪他的:“……你釋放的瘋狂/是鑄造寂靜的真理/驕傲如內傷閃爍/使談話暗淡……風在閱讀車轍/向藍絲綢以外的疼痛/致敬。”他問起我中國的變化,我告訴他算卦的說我明年回去。他微笑地盯著我。他回贈一首詩繪我,提到算卦的和鄉(xiāng)愁,詩中充滿了溫情。

  蓮來了,她個頭不高,言談舉止優(yōu)雅。我們從未謀面,僅在電話里說過話。她是華裔越南人,不會中文。他們的婚姻當時在南非是違法的,由于沒像中國那樣查三代,布萊頓只能是白人,不準和有色人種結婚。

  布萊頓坐牢時,蓮為他全世界奔走呼吁。四分之一世紀過去了,布萊頓動蕩生活的陰影在蓮的臉上留下痕跡——淡淡的哀愁。蓮看布萊頓時有一種憐愛和無奈,好像他是個惹是生非的大孩子。蓮告訴我,按漢語她應姓“黃”,全名是黃蓮。我一驚,沒敢告訴她中文的含義。老板娘是上海人,風風火火。我點了醉雞、清蒸魚和家常豆腐,很地道。我和布萊頓喝著青島啤酒聊天。我每次去巴黎,只要布萊頓在,我們總是去十三區(qū)的一家名叫“大家樂”的廣東館子。那是難得的閑暇時光。此刻好像坐在同一地方,只是窗外的景致變了。他盯著街心花園的孩子,笑出聲來。

  審判開始了。布萊頓寫道:“我能明白一息尚存的老鼠在被蛇吞吃時多么軟弱無力——眼睜睜慶祝它自己的死亡!辫偰景宓姆ㄍ,大概過去是個猶太教堂,令人壓抑。審判日復一日,證人進進出出,父親坐在聽眾席上,呆呆的。布萊頓被判處九年徒刑。

  漢廷頓把他帶到辦公室,好像對這一嚴厲的判決既惱火又震驚,而他的部下紛紛進來祝賀。有人甚至把布萊頓帶到廁所,給他斟了一大杯白葡萄酒,似乎為了共同慶祝一個重要節(jié)日。最后漢廷頓把他帶回牢房,戴著墨鏡坐在對面。他提起他年輕時的幼稚,家境的貧寒,以及他如何從總統(tǒng)的保鏢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在講述中,他臉色蒼白,得到了某種類似性高潮的滿足。在布萊頓坐牢期間,漢廷頓甚至把他獄中的詩稿拿去出版,但條件是布萊頓必須把詩集獻給他。

  讀布萊頓的書不是件輕松的事。他的詞匯豐富,還攙雜了法語和南非語,像兇猛的河流;
我像過窄的河床,泛濫成災。有時又相反,我不再是所謂潛在的讀者,性急地跳了出來,參與他的寫作。我是一九七五年的布萊頓,被判了九年徒刑。

  其實,在踏上我的祖國的那一刻,我已經(jīng)被跟上。不,甚至更早,在我持格拉斯卡先生的護照在羅馬申請簽證時,網(wǎng)已經(jīng)張開了。我刮綽絡腮胡子,改變發(fā)型,戴上寬邊眼鏡。在飛往南非的飛機上,我結識了空中小姐安娜,她給了我電話號碼。

  過海關很順利。頭幾天我東游西蕩,消失在人群中。我先找到與政治無涉的老朋友,然后和地下組織取得聯(lián)系。被捕后漢廷頓告訴我,他們甚至在清潔工打掃旅館房間以前,取走我喝過的每個酒瓶。

  安娜打電話到旅館約我看戲。她的婚姻似乎很不幸,丈夫拋棄了她。她開車帶我到約翰內斯堡附近的景點去玩。她外出飛行時,我搬到她的單元去住。

  我來到開普敦,在平靜的海角鎮(zhèn)佐下,經(jīng)常和地下組織的人見面。有一次,他們開車來接我,發(fā)現(xiàn)被一輛白色福特車跟上了。我們東繞西拐,到開普敦市中心,我跳車鉆進商場地下室,脫掉風衣,戴上毛線帽,從另一個出口沖出去。下午,搭公關汽車溜回到旅館,沒開燈,我從窗口看見那輛白色福特車,有兩個家伙在車里抽煙。風急雨驟,海浪拍打著水泥墩。我整夜在銷毀文件。凌晨,我從旅館的后院翻墻,搭上輛公共汽車。到了市中心的終點站,剛下車,那輛白色福特車出現(xiàn)在街口。我拔腿就跑,磕磕拌拌,沿著空蕩蕩的水果攤位。那場面多少有點兒像三流影片。

(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我居然逃脫了,躲到一個老朋友家。傍晚他開車把我?guī)ё,在另一個城市上了火車;氐郊s翰內斯堡,找到安娜,她正要和朋友們去爬山,我加入了進去。沒想到我自投羅網(wǎng),安娜本人就是個秘密警察……

  不知道為什么,一個中國詩人,對我這段故事特別感興趣。他竟然要替換我,不僅用第一人稱,還要把幾十頁的內容壓縮成這么一小段。

  布萊頓,因為我相信,逃跑是一個永恒的主題。不只是你在跑,我也在跑,每個不愿與權力認同的人都在跑。此刻,我回到一九九八年五月,在南非最大的海港城市德班的市政廳里通過,這里正舉辦布萊頓的畫展。展廳里人不多,一位老先生對他的畫不滿地搖頭,嘟嘟囔囔。布萊頓畫的多是自畫像,充滿了自我嘲諷。他任意把自己變牛變馬,變成毛澤東。有時他頭上頂著條魚,那是基督的標志。他的畫里充斥著男女生殖器。

  他坦率地臺訴我,他出獄后為女人發(fā)狂,不斷更換女朋友。他曾在巴黎和一個黑女人同居,還生了一個孩子。感情糾葛像張網(wǎng)緊緊纏著他。蓮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把那個孩子當成自己的女兒。

  我們都不是圣徒,無權對他人的經(jīng)驗作道德上的判斷。獄中生活之刻骨銘心,是我們這些有幸站在高墻外邊的人無法體會的。我在讀《自白》一書時常做噩夢,驚醒時喘不過氣來。有時不得不略過一些章節(jié),好像唱針在黑色的舊唱片上跳動。

  在南非監(jiān)獄,剛被判刑的人先要單獨監(jiān)禁三個月,作為“觀察期”,而布萊頓的“觀察期”拖了近兩年。那種絕對的封閉對人的摧殘是最深的。布萊頓和螞蟻說話,與自己下棋,因飛進高墻的鳥而狂喜……

  一九八二年冬天,布萊頓獲釋回到巴黎。我聽說他頭半年,每天早起,到他家附近的盧森堡公園,光著腳,繞著圈小跑,邊跑邊哭。他心理上并沒有離開那堵高墻,仍按獄中的作息時間表:每天早上放風半小時。

  布萊頓在國際作家議會擔任過司庫,也就是掌管經(jīng)濟命脈的。國際作家議會的核心成員包括一些法國的思想家,諸如德里達、波杜。布萊頓特別討厭空談。一九九四年秋天在里斯本開會,他接受一家法國電臺的訪問時說:我們應從法國沙龍式的語言中解放出來。事后他告我那是個很小的電臺,又是上午的節(jié)目,聽眾不會超過一百個,居然被德里達聽到了,找他來質問。布萊頓反唇相譏:我有權這么說,如果你還承認我們生活在自由國度的話。

  在法國政府、國際筆會等方面的壓力下,南非當局不得不在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日提前釋放了布萊頓。釋放是突然的。按原計劃蓮同一天飛回巴黎,臨走前準備再見上一面。十二月一日早上,布萊頓被帶到城里,在一家高級旅館的房間,南非當局的某個頭面人物見了他;乇O(jiān)獄路上,押送者經(jīng)過海邊時減慢車速,讓他把車窗搖下來,呼吸一下帶咸味的海風。當天夜里布萊頓給蓮寫了封信,準備第二天見面時交給她:

  “……我不知道那個時刻是否已到來。我對今天的一切不敢抱希望。……這些年你離我更近了,更珍貴了。和以往相比,我現(xiàn)在對你所知甚少,你如此的堅強對我來說是個謎……”第二天蓮未能如期來探監(jiān)。布萊頓照常出工。直到中午,他被帶到監(jiān)獄辦公室,監(jiān)獄長宣布了釋放的決定。他什么也聽不見,站在窗口,看見一朵白云在山頭追問寂靜。

  布萊頓似乎從來沒有身份認同的危機。他會講南非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
他現(xiàn)在是法國公民,又持有塞內加爾的外交護照。我問他這是怎么回事。他得意地說,塞內加爾總統(tǒng)是他哥們兒。

  《自白》接近尾聲,我已精疲力盡,要想跟上布萊頓的步子不容易。我突然想跟他聊聊,到處打電話,都找不到他。按時間算他應該在南非。這哪兒說得準?他滿世界飛,現(xiàn)在多半正在路上。

  書是這樣結尾的:“起飛。在大地的上空。小心斟滿更多的香擯。個人的致意。非洲在腳下滑走,我的愛。餐盤端來時的困惑:不記得怎么使用刀叉,還有菜的順利。只用勺,這么久。這么久。沒有一個字,沒有。第一夫人黃蓮和我握著手。她睡著了……,我們二十一點四十分將抵達戴高樂機場,那里下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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