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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監(jiān)復:徐向前回憶30年代的蘇區(qū)“大肅反”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徐向前元帥回憶錄》是2005年8月由解放軍出版社公開出版發(fā)行,根據(jù)徐向前本人口述而成的著作,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提供了許多黨史中重要的關鍵史實,特別是徐向前回憶20世紀30年代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蘇區(qū)“大肅反”的過程、原因和殘酷的斗爭方式,令我們不寒而栗,也使人們進一步認識到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早在30年代蘇區(qū)“大肅反”中就預演了、實習了,到了文革中,不過是把反AB團的肅反擴大化,再在中國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更為擴大化,擴大到10億人認認真真地你死我活地互相內斗了十年。悲劇一定有悲劇的序幕和內在原因。從徐向前元帥的回憶中可以獲得許多深刻的啟示。

  

  一、為了收集“暗地地審查徐向前”的材料,徐向前元帥的夫人程訓宣在肅反中被“抓去殺了”,“打得不成樣子”。

  

  30年代鄂豫皖革命根據(jù)地的紅軍由徐向前任紅四軍軍長,陳昌浩接替曾中生任軍政委,張國燾是鄂豫皖中央分局書記兼軍委主席,沈澤民兼省委書記,曾中生、曠繼勛為軍委副主席。

  徐向前在《回憶錄》中痛苦地回憶:“我愛人程訓宣在‘肅反’的遭遇”。

  “附帶說一下我愛人程訓宣在‘肅反’中的遭遇。這段敘述,也是我對她的悼念。

  我和程訓宣同志是一九二九年底結婚的。她是黃安人,家住檀樹崗程伍德村,婦女工作干部。我老在前方打仗,她在后方工作,我們難得有見面團聚的機會。一九三二年反四次‘圍剿’時我在七里坪一帶打仗,戰(zhàn)局很緊張,我無法回家看她,讓警衛(wèi)員把襪子拿給她補一補,好行軍作戰(zhàn)。警衛(wèi)員回來悄悄地對我說:程訓宣被抓走了,人家說她是改組派!她的命運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便過問,聽候組織‘審查’就是了,還是打我的仗。

  部隊撤離鄂豫皖根據(jù)地后,我一直打聽她的消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告訴我。一九三七年到延安,才聽說她和王樹聲的妹妹等一批人,都被殺害了。我就問周純全,為什么把我老婆抓去殺了,她有什么罪過?周說:‘沒什么罪過,抓她就是為了搞你的材料嘛!’

  她家里弟兄姐妹五個,全都參加了革命,對黨忠心耿耿。大哥程啟光,共產黨員,我們的特務隊長;
二哥當教員,也是共產黨員;
三哥任過基層的蘇維埃主席,被敵人殺害;
弟弟在我們司令部當警衛(wèi)員,以后在紅二十五軍,也被肅掉了。她被抓走后,究竟受過什么刑罰,我不清楚,聽說是打得不成樣子,沒什么口供,相當堅強。

  一場革命,人民群眾的犧牲是巨大的。不僅對敵斗爭要付出血的代價,在黨的路線發(fā)生錯誤時,同樣會付出血的代價。由此不難理解,堅持黨的馬克思主義的路線,是多么重要!

  當時內部殺了那么多的人,也沒有把我們黨搞垮,把紅軍搞垮。人心向著共產黨,向著紅軍。不革命,人民沒有出路。干部被抓一批換一批,再抓一批再換一批。被肅掉的同志,難以計數(shù)。隊伍就是不垮,極少有人叛變投敵。原因是我們黨領導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代表了人民的利益;
紅軍指戰(zhàn)員,工農出身的占百分之九十以上,與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有血海深仇。歷史證明,我們的黨盡管多災多難,但力量卻是無窮無盡的!保ā缎煜蚯霸獛浕貞涗洝,115—116頁)

  紅四軍軍長徐向前本人被暗地審查,為了搞他的莫須有材料,把徐向前夫人程訓宣殘酷折磨至死,“打得不成樣子”,仍然很堅強,堅持事實,沒給張國燾、陳昌浩所要的誣陷材料,結果慘死于自己人制造的“大肅反”中。軍長連自己的夫人都保不住,何況其下屬呢?只有更悲慘的命運。

  

  二、三個月肅反,殺害2500名紅軍指戰(zhàn)員,70%的團以上干部被捕殺。

  

  徐向前回憶道:“白雀園‘大肅反’,是鄂豫皖根據(jù)地歷史上最令人痛心的一頁。將近三個月的‘肅反’,肅掉了兩千五百名以上的紅軍指戰(zhàn)員,十之六七的團以上干部被逮捕、殺害,極大削弱了紅軍的戰(zhàn)斗力!保ā缎煜蚯霸獛浕貞涗洝罚108—109頁。)

  “許繼慎一案,是張國燾作文章的借口。他們把一些人抓起來,逼、供、信,宣稱許繼慎組織了反革命集團,要利用南下帶上部隊投降蔣介石;
所謂在英山活捉的敵團長張漢全,亦被許繼慎放走;
曾中生包庇他,所以才被撤職。有鼻子有眼,以證明張國燾東出方針的正確和‘肅反’的必要性。他一手拿著中央的肅反指示,一手抓著許繼慎等人的‘證據(jù)’,誰還能說話呀!張國燾這人不是沒有能力,但品質不好,他是借口肅反,剪除異己,建立個人統(tǒng)治。不僅搞軍隊,也搞地方。被肅掉的大都是有能力、有戰(zhàn)斗經驗、和群眾有密切聯(lián)系的領導骨干。最早革命的一些領導人,如徐朋人、戴克敏、曹學楷、陳定侯、肖方、周維炯、姜鏡堂,以及許繼慎、熊受暄、陳奇、王培吾、李榮桂、柯柏園、龐永俊、潘皈佛、羅炳剛、查子清、李奚石、高建斗、封俊、江子英、黃鋼、程紹山、王長先、袁皋甫、吳荊赤、王明、魏孟賢、任難、廖業(yè)祺等團以上干部,均先后被逮捕、殺害,令人痛心。營以下的干部、戰(zhàn)士和地方上的干部、群眾不知名的,更不知有多少!部隊紀律嚴格,抓就抓吧,殺就殺吧。地方上把群眾搞翻了,黃安五區(qū)的人民起來反對保衛(wèi)局,群眾貼標語、喊口號:‘打倒張國燾帝國主義!’群眾把張國燾比作殺人不眨眼的帝國主義,不是沒有點道理。像張國燾這種品質不好的人,搞家長制統(tǒng)治的人,根本就不該派來鄂豫皖當一把手。這是第一條教訓。”(《徐向前元帥回憶錄》,113—114頁。)

  

  三、從思想意識、觀念中“找反革命線索”

  

  徐向前認為“第二條教訓是,一些領導同志害了‘左’傾幼稚病。像沈澤民同志,是好人,但‘左’得很。他不僅積極搞‘肅反’,還有套理論,提出要‘從那些思想意識不好與非無產階級觀念的分子中找反革命線索’。主觀上認定必有反革命,非打著燈籠找出來不可,幼稚得很。其實,哪個人的思想百分之百的正確,沒有一點毛病呢?‘人無完人,金無足赤’,毛澤東同志說過這句話,就是要我們用一分為二的觀點,即辯證的觀點,看待同志,看待事物。天底下沒有一貫正確的人。人,總會有缺點和錯誤。有了缺點或錯誤,有非無產階級觀念,就變成找尋反革命的線索、依據(jù),行嗎?革命和反革命,是有界限的。把一般思想認識問題與反革命混同起來,勢必搞擴大化。陳昌浩同志就更兇嘍,捕殺高級干部,有時連口供都不要。這個人干勁十足,但容易狂熱。記得圍黃安時,有個農民領袖、紅軍團長叫黃鋼,被當作改組派抓起來。他不服,自殺了。陳昌浩回來說:‘你看黃鋼反革命多么堅決,他剖腹自殺!’認定人家是改組派,沒有證據(jù)也信以為真。指導思想上‘左’到那么嚴重的程度,冤死了多少革命好同志噢!”(《徐向前元帥回憶錄》,114頁。)

  “白雀園‘肅反’,鬧得真兇。張國燾親自審訊。開始還讓參加會議,因為我提了些不同意見,保人,說我剛來鄂豫邊時廖榮坤等同志就是營長、連長,打仗好等,以后就干脆把我甩到一邊,連會也不讓參加,甚至暗地里審查我!懊C反”的對象,主要有三種人:一是從白軍中過來的,不論是起義、投誠的還是被俘的,不論有無反革命活動,要審查;
二是地主富農家庭出身的,不論表現(xiàn)如何,要審查;
三是知識分子和青年學生,凡是讀過幾年書的,也要審查。重則殺頭,輕則清洗。為了防止部隊發(fā)生異動,張國燾等分局領導人還決定,以營為單位拆散混編;
中央分局和鄂豫皖省委組成巡視團,派到各師,監(jiān)督‘肅反’。弄得人人自危,熟人見了面都不敢說話,生怕被說成是‘秘密組織’、‘反革命活動’。就連王樹聲、倪志亮這些老同志見到我,都不敢說什么。真是一片白色恐怖的氣氛!”(《徐向前元帥回憶錄》,112—113頁)

  從反右到文革進一步將沈澤民的觀點發(fā)揮了“思想領域的階級斗爭”的理論,抓思想上的反革命、右派、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修正主義分子,以“反毛澤東思想”定為反革命分子的判罪依據(jù)與罪證,殺害了多少位遇羅克、張志新、王申酉、林昭等好同志,“冤死了多少革命好同志噢!”

  

  四、“逼、供、信確實害死人”,“殺人不講證據(jù),全憑口供”。

  

  徐向前沉痛地總結了功區(qū)大肅反的教訓是:“第三條,逼供信確實害死人”。

  陳昌浩接任紅四軍政委后,“在部隊中搞‘肅反’。他到麻埠后,就立即逮捕了十師參謀主任柯柏元、二十八團團長潘皈佛、范沱等二十多人。說這些人是四軍中的反革命,要舉行兵變,拖走紅軍去投降國民黨。開始,我將信將疑。一方面,在‘赤白對立’的那種嚴重形勢下,敵人派特務、探子、狗腿子來根據(jù)地內部進行破壞、策反,屢見不鮮,我們過去就處理過這類的事。而且,中央不斷有指示來,強調肅清混入我黨我軍內部的改組派、第三黨、AB團等反革命組織。說我一點都不相信,那是假話。但是,另一方面,我有懷疑,也是真的。因為陳昌浩同志抓起來的那些紅軍干部,都是跟我們一起打游擊走過來的,作戰(zhàn)勇敢,平時沒有什么異常表現(xiàn),一夜之間就成了改組派、AB團,使人不可理解。我們一邊行軍、打仗,他就一邊抓人,越抓越多,給了我很大的震動!

  “有天,部隊走到商城以西的余家集,我正站在路邊的山坡上看著隊伍行進,陳昌浩也在。隊伍里抬著兩副擔架,上面蒙著白布,我就問他:‘誰負傷了,抬的什么人?’他看了我一眼說:‘沒有誰負傷,那是許繼慎、周維炯,反革命,逮捕了!’的大吃一驚。許繼慎、周維炯都是師長,也成了反革命啦?!我說:‘怎么搞的,把師長抓起來,也不和我說一聲!’他知道我不滿意,但沒再說什么。按照那時的規(guī)定,‘肅反’是單線領導,決定權在政治委員。捕人他有這個權力,相反,你要過問,便是越職擅權,不允許的。搬的是蘇聯(lián)的那一套,有什么辦法呀!

  說許繼慎是反革命,當時就難以令人信服!保ā缎煜蚯霸獛浕貞涗洝,110頁。)

  徐向前總結說:“第三條,逼、供、信,確實害死人。逼、供、信這東西,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司空見慣,是剝削階級司法制度的產物。看京戲,那里面的青天大老爺把驚堂木一拍,動不動就上大刑,被屈打成招的事可不少!短K三起解》里的老解子,見到冤案太多,才發(fā)出‘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的感嘆。我們的‘肅反’,把封建主義的東西搬來了。一逼、二供、三相信。捕人、殺人不講證據(jù),全憑口供。許多刑罰駭人聽聞。一些基層干部和戰(zhàn)士,連AB團、改組派、第三黨是什么名堂都不懂,更想不到那是掉腦袋的罪名。你說他是,就承認。承認了還不行,得說出‘同黨’來。說吧,無非是些要好的同志、同鄉(xiāng),在一塊議論過什么事,便成了‘同黨’、‘反革命組織’。就這樣,一株連一大片。逼供信,冤假錯案,在我們黨的歷史上一再發(fā)生,共產主義運動中也不鮮見,很值得研究。”(《徐向前元帥回憶錄》,114—115頁)

  文革中不又是大大小小的“白雀園大肅反”逼供信的翻版怪嗎?徐向前認為,很值得研究,但是,研究的難度很大,開放度很小,有徐向前這樣認識深度的人太少了。

  

  五、各地大肅反不是孤立的,是教條主義者統(tǒng)治中央的結果。

  

  徐向前認為還有一條重要教訓:“最后一條,鄂豫皖根據(jù)地的‘大肅反’,不是孤立的。那個時候,是教條主義者統(tǒng)治中央的時候。教條主義、主觀主義、宗派主義攪在一起,在全黨,在各個根據(jù)地,搞‘肅反’,搞擴大化。他們把中央革命根據(jù)地挖AB團的經驗,推廣到鄂豫皖來,又把鄂豫皖、湘鄂西的‘肅反’經驗推廣到別的根據(jù)地去,來回折騰,大搞特搞,造成特別令人痛心的損失。黨的六屆七中全會《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此專門作過總結,這里不必多談。

  歷史的教訓,值得注意。我們的子孫后代,一定不要再重演!保ā缎煜蚯霸獛浕貞涗洝,115頁。)

  徐向前希望,鄂豫皖根據(jù)地和中央蘇區(qū)的教訓,“子孫后代,一定不要重演!

  但是,文革不是又重演了嗎?為什么值得注意的歷史教訓,沒有引起注意?子孫后代,如果不了解、不懂得甚至不知道中國的肅反擴大化、文化大革命。那么,歷史悲劇必然會一再重演,給人民、黨和民族帶來無窮的災難。不接受歷史教訓,第一次以可知第二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發(fā)生就具有歷史的必然性。不否定甚至不承認錯誤的悲慘的歷史,企圖掩飾、遺忘,那么歷史的繼承性必然會出現(xiàn)歷史的必然性!安槐囟嗾劇,就會慘劇重演!因此,徐向前談了一點點“這里不必多談”,他老人家是不是哪里多談了一些呢?他是不是把心里話全講出來了,真正講透了呢?“這里不必多談”,是不是一種留有余地的令人深思的富有哲理的期望?

  

 。2006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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