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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承志:四十年的盧溝橋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從未有過一次寫作如這一篇,從立意一直沉吟,居然躊躇了二三十年。

  它總是難合時宜。二十周年時就有了這個念頭,但那時毫無談論這個題目的條件。那只是一種蠻橫的壓力,逼迫的氣氛在強人所難。那么我拒絕,我想,談論它需要真正的暢所欲言。耐心等著時過境遷,我悄悄地做著準備。

  人可以再次回到緘默,但心里的自責卻在堆積。因為這不是一篇私人的學藝之作,這是一筆不能逃避的孽債,是一次贖罪。

  二十年過去以后,三十年也過去了。如今已接近他含恨死去的四十周年,還是沒有期望的氣氛。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印著這個題目,它宛如一個陰影或一個牙齒,嚙咬著我的內(nèi)里,使我覺得心事未完。在漫長的時間里,它似乎是我的一個莫名的陪伴,我的文字因他不敢狂妄。這是一筆作家的負債,不寫了它,我不能獲得安寧。

  今天是四十周年的一個紀念日,我決心把它寫掉。看來它永遠也難逃不合時宜的宿命,而我也沒有余裕太久地等待。

  過長的腹稿時間,造成了思想的復雜。時至今天,我要寫的已經(jīng)和二十周年時大大不同了;
已經(jīng)有了更多的問題加入,同時事情也變得簡單,其實要說的非常直白。

  北京郊外的盧溝橋,坐落在被截流之后的永定河上。河灘地破敗不堪,工業(yè)驅(qū)趕了鄉(xiāng)村,滿目一望荒蕪。“文化大革命”中被命令遷出的穆斯林墓地,就安置在橋附近的一個坡崗上。在一邊,緊緊毗連著這片墓地的,都說就是北京市處決死犯的刑場——我想紀念的遇羅克,大概就是在這里,被一顆槍彈擊碎了頭顱。

  已經(jīng)記不清是一九六六年的冬天,還是在次年的正月。只記得那時街頭駛過的宣傳車上,涂著打倒反動的《出身論》的標語。接著在一份小報上讀到了那篇長長的文章,印象是他們是另一派的敵方,屬于壓迫老紅衛(wèi)兵的思潮。

  今天誰都知道:那是一個以家庭出身為借口,對人實行分類、歧視甚至壓迫的時代。但當事者喜歡拘泥有利自己的細節(jié);
以家庭出身把人劃分三六九等的種姓狂熱,只不過橫行了兩三個月就土崩瓦解了。到了一九六六年十月,全國已是一派批判反動的血統(tǒng)論的怒潮。到了那個冬天,曾經(jīng)驕橫一世的老紅衛(wèi)兵正紛紛鋃鐺入獄,中央“文革”對“老子英雄兒好漢”做了富于理論意味的結(jié)論:“他們主張的,是封建的地主階級的血統(tǒng)論!

  他的死,其實不是在血統(tǒng)論橫行的八月,而是在血統(tǒng)論如過街老鼠處處被圍追堵截的時候,突兀地發(fā)生的。

  我在很久之后也沒有弄明白:究竟為了什么,專政的鐵拳會狠狠打在了一面認真研究著黨的政策和毛澤東思想、一面順應著全社會對血統(tǒng)主義批判的《出身論》作者的頭上。歷史腳步在當時的具體痕跡,悖乎人想當然的估計。其實人早就被深刻地分類對待了。這是一種異化的跡象。只不過,不管是當時高人一等的一方,與感受歧視的另一方,都沒看見社會這更深的一層。

  在舉意寫這篇文字以后,我多次企圖讀到遇羅克的判決書,但至今也沒有如愿。后來聽說出版了一本悼念他的書,但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因為我更強烈地意識著的,不是枝節(jié)的解釋而是立場的追究——畢竟我的雙腳曾經(jīng)站在那一邊;
在那一邊,我們看殺或者加害,心情輕松,不假思索。

  派別是階級的一翼,這是當時流行的一句話。但當時的我們,沒有意識到自己所屬的、是怎樣的依附權勢的一翼。我們?nèi)粵]有發(fā)現(xiàn),唯獨自己投身的它,沿襲著一種漫長的歷史和階級的腐朽,它隱藏著人的對他者歧視的惡秉,它是一種卑劣的傳統(tǒng),一種丑惡的遺傳。

  當然這都是今天說出的話。而昨天,躋身這一翼會有舒適的快感。哪怕在講究精神的六十年代,附庸體制的快感是實惠的;
即便少年的我們,也在本能中懵懂地懂得這些。

  哪怕到了此時此刻,哪怕思想的認識已然足夠,我也不敢說:若是那時頭腦清晰,我就能一邁腳踏入泥潭。還有一個更大的主角叫做恐怖。眾多的、被視為反體制的思想和行為,事先已決定規(guī)避那種遇羅克遭逢的恐怖。當年,就算意識到了這一邊的不義,誰能說,他肯定會蹈火赴難,站到受辱的那一翼去!

  抗議“歧視”的遺產(chǎn),里外都滿是苦澀。也許也正因此,它才顯得那么寶貴。

  血統(tǒng)論這個潛入革命的母體、在一九六六年突然成了精的怪胎,好像生來就是為了對時代實行玷污。我對它不能容忍。它那么骯臟地玷污過,連同我們對革命的憧憬、連同我們少年的熱情。在一本書中,我講述了自己的這種心情:“隨著自己的能力增長,我一天天一年年地愈來愈厭惡血統(tǒng)論。我覺得,它在我最純潔的少年時代侮辱過我,或者說,它使我在自己的人生中有過因恐懼而媚俗的經(jīng)歷。我因此而極端地仇視它。”

  那時的敵視是含混的。我并不懂,要迎對的敵人是對人的歧視。

  一個印象淺淺地,但是鏤刻著。在我淡漶的記憶中,一絲震驚像永遠鳴響的警號。即使那時還不諳世事,即使當時身處與他對立的營壘,即使后來聽說他還觸碰過更大的禁忌,我仍不能想象:那篇文章的作者居然會被槍決。

  前些年看多了善人們的懺悔表演。那些沉思冥想的作態(tài)不值一文。我想,真的懺悔并不用詞語表示。它遠比人想象的激烈得多。它是一種宣言和戰(zhàn)書,是自尋死者的風險,是踏上死者的立場。死者不需要道德文章,但他們渴盼有人繼續(xù)他們的奮斗。

  我不僅不認識遇羅克,甚至不熟悉他的故事。他于我只是一九六六至一九六七年的那個印象,如一個陌生的符號。但我知道,沒有誰能如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在我的靈魂暗處,一直凝視著我。

  不消說,他若活到今天,無疑是一名作家。那么多不適當?shù)娜硕汲闪俗骷伊,他怎么不能呢。但他倒在盧溝橋邊的溝壑里,只留下了《出身論》。不能把這篇在苛刻語境里寫下的文字,視為他表達充分的遺作。他留下的遺產(chǎn),是拒絕對人歧視的立場。

  多年來,在無人知曉之間,每逢踏出關鍵的一步,每當面對思想的抉擇,我都感到與他發(fā)生了對話。因為對人尊重或歧視的命題,并未因為祭壇上有他做了犧牲就已然結(jié)束。也許正相反,在更大的范圍內(nèi),這個沖突愈演愈烈,它對知識分子的要求,在他慘死的幾十年后日漸尖銳。

  敢于反抗歧視,決意與被歧視者站在一起——在歌舞升平的此時,如招人恥笑的一種怪談。但它又確是知識分子優(yōu)劣的標尺,是戳破偽學、偽文學和取媚體制的偽知識分子的利器。哪怕恰是那些人,多把遇羅克掛在嘴上。

  我想,若是對死者的悼念,只是替換成新形式的歧視他者,則盧溝橋的冤魂就只能抱恨了。那至少是對逝者價值的輕慢。但是不會,死者的強大啟蒙不會允許,四十年前他殉死的刺激,宛似大地上撒下的種子,只要遇上氣質(zhì)類近的人,種子就孕育胚胎于土壤,早晚破土而出,發(fā)芽抽枝。

  在如此沉重的一篇文字里涉及自己,首先會使自己感到不能容忍。但是,當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看著自己的雙腳走在貧瘠的黃土高原上的時候,我確實感到過一種踏實。因為那時我的心里似乎掠過了一絲欣慰,我意識到:也許我可以面對那位陌生的死者了。和一個受到曲解、歧視、壓迫的群體在一起譽毀與共,盡我微薄之力,還他們以尊嚴——原來這就是我苦求不得的形式!這就是我的懺悔,它更是尖銳的挑戰(zhàn)。我忍不住莫名的興奮,再也沒有走的猶豫。因為我相信,這種位置和處境是能經(jīng)受住遇羅克的審視的,它遠比那種欺世騙人的懺悔作文更具意義。

  我不知道,我有時忍不住想對他說——當氣質(zhì)類近的人真地走來,真地選擇了被歧視的一翼、真地加入了低賤者的陣營,甚至也賭上人生直面著盧溝橋的風景時——是否就完成了宿罪的清算,是否就做到了對他的告慰。

  悼念也不是虛偽的贊美。有時候,思想的試練,即便對死者也不會放過。這是一個有點苛刻、但饒有深味的話題。不止一次,每當念頭集結(jié)到他身上的時候我總禁不住想:若是他活到了今天,他會走到哪一邊去呢?

  他在自己的早期思想之上猝然倒地。他完成了自我,沒有再面對以后的一系列歷史拷問。然而繼他而來的人必須正視這些,因為歷史不會原樣重復,他反對的特權與歧視,會不斷地變幻舊貌新顏。我們想念著以前的他,選擇的卻是紛雜眼前的路。

  記不清多少次和舊日的朋友談到過他。我試探他們對這件事的心思,想知道他們是否也心懷負疚。因為他們中的一些人,也許該對他感到更多的責任。但是人大多習慣了活得輕松,一如他們也并不覺得應該對巴勒斯坦的受難、對阿富汗或者伊拉克的亡國、對伊朗的遭受威脅憂心忡忡。他們不同意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中國教訓之一,即對人的歧視乃是一項嚴重的罪惡;
正如他們不同意——新帝國主義的世界控制戰(zhàn)略與陰暗的他人歧視思想互為表里;
他們反對——今天對新帝國主義的抗議,是正義知識分子的人道原則。

  遇羅克會怎樣分析每天流過電視屏幕的、嚴峻而恐怖的現(xiàn)實呢?他會怎樣堅持自己抗議歧視的思想呢?我們無權這樣追問死者。但是,又確實存在著對民主本質(zhì)的追究。強加給人類的不盡的艱辛和流血,要求著一種思想的進步。

  我們已經(jīng)看慣了一些所謂斗士,從民主的火線突圍,卻鉆進了帝國主義的褲襠。盡管歷史已幾度周折,帝國主義已幾次撕去民主的面皮,但他們卻依然老經(jīng)舊調(diào),既沒有清醒地分析大局,更沒有反省自己的生存——由于他們系前途命運于帝國主義之卵翼的存在方式,他們的啟蒙,被啟蒙的本質(zhì)否定了。他們呼天搶地扮演的悲愴角色,已經(jīng)變質(zhì)為帝國主義正當性的注解。

  遇羅克與他們之間,存在著不易察覺、但是區(qū)別巨大的不同。我以為這一強調(diào)是重要的:遇羅克民主思想的核心,是抗議對人的歧視;匚哆@種色彩和立場,它悲哀而堅硬,它屬于漆黑的下九流,無緣附庸上流的精英味。他寫過的那部作品,只是被踐踏污泥的、卑賤一族的爭辯書。這種歸屬,本質(zhì)上反叛著上述的“豢養(yǎng)”,甚至與強勢的世界不能共語。被歧視的卑賤地位,可能養(yǎng)育一種深刻的尊嚴,也可能導致更可悲的下賤。對他的思想所處立場的留意,使得我總想窺見他的來世。

  作為他的承繼者,我們今天面對的,是變本加厲的各樣歧視。對人的歧視并沒有隨著上個世紀的結(jié)束而收斂,反而從新世紀降臨伊始,就大肆地全球蔓延:對弱者、對少數(shù)、對他者的權利、對貧瘠的第三世界、對不同的文明。從民主渴望開始舉步維艱的啟蒙,又悲劇般迎對著侵犯和抹殺他者文明的神圣十字軍同盟,正如迎對著當年神圣的“階級路線”。

  每年幾次,凡是去盧溝橋墓地的時候,我總是順著老人的指點,試圖尋找那個地點。隔著一簇簇穆斯林的土墓,隔著一條土路,據(jù)說就是槍斃犯人的刑場。他是倒在這里么?他是被打在頭部么?忙著自家的掃墓,想著他的故事,我的周身掠過異樣的感覺。距離危險和殘酷居然這么近,這不能不使人聯(lián)想怪異。

  無論如何,他的故事所挾帶的血腥,使追隨的人心懷緊張。盧溝橋原貌未改,仿效他危險而困難。我們是在空隙寬闊的時代,重溫他的遺產(chǎn)、并決定要走他的路的。歧視似乎遠遠淡去了,也可能正烏云般嘯聚,加緊其全球化的過程。比起他,一切都沒有多少改變,甚至失去了思潮的擁簇。不過這不是一個非要勞神的題目;
道路自會引領著人前行,弱者和英雄,當他們在走向盧溝橋的時分,結(jié)果會相差得很少。

  僅以這篇小文獻給遇羅克的冤魂。

  

  寫于二○○六年初秋

  《讀書》200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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