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璘:“文革”烈火從北大點燃
發(fā)布時間:2020-05-21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現(xiàn)在回首往事才知道,1966年上半年實際上是“文化大革命”的準備和醞釀時期。在表面平靜的中國大地上,一個又一個政治事件像炸彈一樣投向毫無思想準備的人們當中。
自從1965年11月,由江青一伙策劃,姚文元寫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一文發(fā)表后,就給文化大革命定下了調(diào)子,全國的政治空氣立刻緊張起來。
3月中旬和4月中旬,中共中央在杭州兩次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是為“文化大革命”做思想準備和組織準備。會上宣布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四人為反黨分子。
4月18日,《解放軍報》發(fā)表高炬《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開火》的文章,宣布:“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已經(jīng)到來”,號召全國人民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開火。
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通知》,因為是5月16日通過的,所以又叫《五一六通知》!锻ㄖ分攸c批判了彭真等五人小組的“二月提綱”,說它是“反對把社會主義革命進行到底,反對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黨中央的文化革命路線,打擊無產(chǎn)階級左派,包庇資產(chǎn)階級右派,為資本主義復(fù)辟做輿論準備”,“是徹頭徹尾的修正主義”!锻ㄖ氛f:“撤銷原來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組’及其辦事機構(gòu),重新設(shè)立文化革命小組,隸屬于政治局常委之下。”《通知》中最重要的話是:“混進黨里,政府里,軍隊里和各種文化界的資產(chǎn)階級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要奪取政權(quán)。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們識破了,有些則還沒有識破,有些還在受到我們信用,被培養(yǎng)成我們的接班人,例如赫魯曉夫那樣的人物,他們現(xiàn)在正睡在我們身旁,各級黨委必須充分注意這一點。”《五一六通知》一發(fā)表,文化大革命的性質(zhì)、目的、打擊的對象就十分清楚了,全國形勢立刻嚴峻起來。
可是,這場文化大革命究竟該從哪里開刀?由誰來打響第一槍?
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的人們經(jīng)過縝密考慮,最終選擇在北大發(fā)難。
前文中曾經(jīng)提到,1964年夏季到1966年初,北大的“社教”運動曾經(jīng)有過一次反復(fù)!吧缃獭边\動開始時,工作隊無端地全盤否定了北大黨委的工作,指責以陸平為首的北大黨委執(zhí)行了一條資產(chǎn)階級、修正主義的路線,并且把黨的許多負責人定為“走資派”,發(fā)動積極分子對他們進行批斗。在批斗陸平等人的過程中,哲學系黨總支書記聶元梓是帶頭人,表現(xiàn)甚為積極。哲學系的一批青年教師受極“左”思潮影響,也積極參加了對黨委的批判。
后來,北大黨委的上級機關(guān)北京市委為了保護北大黨委,派市委大學工作部副部長宋碩參加社教工作隊領(lǐng)導(dǎo)班子,派大學部辦公室主任彭珮云到北大兼任北大黨委副書記,幫助北大黨委與張盤石為首的工作隊抗衡,但未能奏效。
1965年1月,北京市委書記彭真親自出馬,批評了北大的“社教”運動。接著,北京市委又幫助北大黨委推翻了工作隊的結(jié)論。3月,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在中央書記處會議上也批評了北大的“社教”運動。不久,中央書記處決定撤銷張盤石的北大社教工作隊隊長職務(wù),全面改組工作隊領(lǐng)導(dǎo)班子。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許立群接任隊長,北京市委書記處書記鄧拓任運動領(lǐng)導(dǎo)小組副組長,北大黨委書記陸平,副書記彭珮云、戈華均參加工作隊領(lǐng)導(dǎo)小組。張盤石受到批評后,離開了北大。北京市委又召開北大干部和積極分子會議,統(tǒng)一認識,并對追隨原工作隊的社教積極分子進行了批評。
社教積極分子受到批評后,口服心不服,仍然認為北大黨委執(zhí)行了一條修正主義的路線。特別是聶元梓等人,對北京市委處理北大“社教”運動的做法心懷不滿,抵觸情緒很大,對市委的批評耿耿于懷。他們一直在等待著為北大“社教”運動翻案的機會。
這就是當時北大內(nèi)部潛伏著的矛盾和危機。發(fā)動文化大革命的人們對這一情況了如指掌。
當時北京市委正是文化大革命發(fā)動者們要攻擊的第一座堡壘,被稱為“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姚文元的兩篇文章都是沖著北京市委去的。北京市委的領(lǐng)導(dǎo)人彭真、鄧拓、宋碩、彭珮云等,又都曾卷入過北大的“社教”運動。如果文化大革命從北大下手,利用北大“社教”運動中對北京市委心懷不滿的積極分子來打響第一槍,豈不是一箭雙雕的絕好主意嗎?
經(jīng)過精心策劃以后,5月14日,康生主持的中共中央理論小組派出以曹軼歐(康生的妻子)為首的調(diào)查組進駐北大。調(diào)查組的任務(wù),名義上是調(diào)查北大的學術(shù)批判情況,實際上是整北京市委的材料和尋找合適的人來打響文化大革命的第一槍。
同日,北大黨委書記陸平傳達了宋碩在市委大學工作部召開的緊急會議上的指示精神:“要求學校黨組織加強領(lǐng)導(dǎo)”,“群眾起來了要引導(dǎo)到正確的道路上去”
5月中旬,曹軼歐在駐地友誼賓館與聶元梓、楊克明(哲學系教師)等人見面,談有關(guān)文化大革命問題。聶、楊等人,在國際飯店會議上受到批評以后,雖有翻案之心,但自知胳膊擰不過大腿,也有一些心灰意冷?墒,當他們讀到《五一六通知》以后,感到精神為之一振。他們感到《五一六通知》里講的話,正是他們當年想講而未能講出的話,只不過《通知》講得更清楚,更透徹罷了。頓時,他們意識到,重新評價北大“社教”運動的時機來到了。曹軼歐還兩次約北大黨委常委、法律系主任陳守一談話,鼓動陳站出來揭發(fā)北大黨委、北京市委的問題,曹說:“如果你同意揭發(fā),還會有人和你一同出面揭發(fā)的!钡,兩次都遭到陳的拒絕。最后,曹只好表示“算了”,但又叮囑陳:“這事不能對任何人談起,必須嚴格保密!雹
(以下有關(guān)北大“文化大革命”中的情況、資料、數(shù)據(jù)、日期等,凡參考《北京大學紀事》的,不再一一注釋。從他處引用的,另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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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侗本┐髮W紀事》。北京大學出版社,l998年版。
5月23日晚,聶元梓、楊克明約集哲學系趙正義、宋一秀、高云鵬等人商量起草向北大黨委發(fā)難的大字報,決定從北京市委大學工作部副部長宋碩5月14日關(guān)于文化大革命的講話開刀。大字報由宋一秀起草第一稿,楊克明加工修改,聶元梓最后加工定稿,并第一個簽了名。
5月25日下午兩點,由聶元梓、宋一秀、夏劍豸、楊克明、趙正義、高云鵬、李醒塵七人簽名的大字報:《宋碩、陸平、彭珮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在大飯廳東墻上貼出。
大字報一貼出,便引起了全校師生的激烈爭論。學校內(nèi)部馬上分為兩派:一派是反對大字報的;
一派是支持大字報的。兩派互相爭論,互不相讓,形成對立。
晚8點,校黨委召開黨員干部會,陸平講話:歡迎對黨委工作提出批評,同時指出,寫大字報貼到外面不符合中央“內(nèi)外有別”的指示。校黨委第一副書記戈華、常委崔雄昆拒絕出席大會,說明北大常委內(nèi)部對大字報的態(tài)度也有兩派。
晚12點,華北局第一書記李雪峰、國務(wù)院外辦副主任張彥來到北大,在辦公樓禮堂召開黨員干部會議,傳達國務(wù)院有關(guān)文件,批評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不應(yīng)該貼到外面。還傳達了周恩來的指示:“大字報可以貼,但北大是涉外單位,要內(nèi)外有別!辈娬{(diào)要遵守黨紀國法。
當天,曹軼歐派張恩慈將聶元梓等人寫的大字報底稿取走,送給康生。康生背著在京主持中央工作的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人,將這份大字報直接送給當時在杭州的毛澤東。康生要曹軼歐告訴聶元梓,讓她“頂住”。
5月27日、28日兩天,北大校內(nèi)貼出大字報共五百多張,批“三家村”的一百多張,批聶元梓的四百多張。
正當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在北大遭到反擊快要頂不住的時候,康生向遠在杭州的毛澤東報告了聶元梓大字報貼出后的情況。毛澤東在6月1日中午見到大字報的內(nèi)容,馬上打電話給康生、陳伯達,要求在廣播電臺播出這張大字報。
6月1日晚8點,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根據(jù)毛澤東指示,全文播發(fā)了聶元梓等七人簽名的大字報。毛澤東稱贊它是“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大字報播出后,北大震驚,全國震驚。
“史無前例”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從此拉開了序幕。
當晚,中共中央華北局、中共北京新市委負責人吳德、蘇謙益、池必卿、黃志剛等率領(lǐng)以張承先為組長的華北局派駐北京大學工作組三十二人進校。凌晨零點30分,工作組在辦公樓禮堂召開全校黨團員干部會。張承先表示:堅決支持北大的革命運動,同時向北大黨委宣布約法三章:不許搞秘密活動;
不許搞兩面派;
不許陽奉陰違。
6月2日,首都各報均全文登載了聶元梓等七人的大字報!度嗣袢請蟆吩诘谝话嬉浴侗本┐髮W七同志一張大字報揭穿一個大陰謀》為題,全文刊登了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并配發(fā)了關(guān)鋒起草的評論員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該文說:“為陸平、彭珮云等人把持的北京大學是‘三家村’黑幫的一個重要據(jù)點,是他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頑固堡壘!辈⒄f:北大黨組織是“假共產(chǎn)黨,是修正主義的‘黨’”,“你們的‘組織’就是反黨集團,你們的紀律就是對無產(chǎn)階級革命派實行殘酷無情的打擊”云云。這篇評論員文章同時還說:“凡是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反對毛主席和黨中央的指示的,不論他們打著什么旗號,不管他們有多高的職位、多老的資格,他們實際上是代表被打倒的剝削階級的利益,全國人民都會起來反對他們,把他們打倒,把他們的黑幫、黑紀律徹底摧毀!边@段話實際傳達了這樣的信息:毛澤東的指示,他本人的思想高于黨的組織紀律,號召人們打破原有紀律的約束,向任何反對毛澤東的人進攻,不論其職位有多高,資格有多老。
6月2日以后,北大校內(nèi)形勢驟變,聶元梓等人以“革命左派”身份,向“圍攻”他們的人展開了猛烈反擊,整個校園內(nèi)更加混亂。
6月4日,吳德代表北京新市委宣布改組北大黨委的決定:(一)派以張承先為首的工作組領(lǐng)導(dǎo)北大文化大革命。(二)撤銷黨委書記陸平、副書記彭珮云的一切職務(wù),并改組北大黨委。(三)在北大黨委改組期間,由工作組代行黨委職權(quán)。
6月5日,《人民日報》發(fā)表題為《做無產(chǎn)階級革命派,還是做資產(chǎn)階級保皇派》的社論,稱北大“社教”運動后期召開的國際飯店會議“是1965年發(fā)生的一個極端嚴重的反革命事件”。這個結(jié)論在北大又投下一顆炸彈,令北大師生員工感到瞠目結(jié)舌。社論一發(fā)表,北大內(nèi)部就圍繞這一歷史舊賬展開了激烈的斗爭。聶元梓一派人對曾在國際飯店會議上不贊成他們觀點的人進行打擊報復(fù)。
從6月1日至6日,六天內(nèi),校內(nèi)貼出五萬余張大字報,每天來北大看大字報的人達十萬人之多。原北大黨委及所屬各總支,除哲學系外,全部陷入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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