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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木生,再舉新民主主義大旗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1976年9月9日,內蒙古商業(yè)學校青年教師張木生和夫人正在旅行結婚旅途中,他們從北京出發(fā),在天津聽到了毛澤東去世的消息。和大多數(shù)中國人不同,張木生欣喜若狂,他拒絕了天津市委政研室主任在家慶祝的提議,堅持要去外面餐館,并點了一瓶酒。在服務員的厲聲提醒下,他的慶祝活動才作罷。
  張木生用唐朝詩人杜甫的名句來形容當時心情:“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真高興啊,一個時代結束了!”
  在某種程度上,張木生是毛時代的犧牲品。1948年出生的張和很多同齡人一樣,都經歷了下鄉(xiāng)插隊,他還因寫過一篇質疑毛農村政策的文章被關進監(jiān)獄。他的父親李應吉曾是董必武和周恩來的秘書、華潤公司創(chuàng)始人,時任對外經貿委副主任,在“文革”中被批斗致死。
  從高干子弟到監(jiān)獄囚徒,毛在他的心中已不再扮演神的角色。
  35年后,張木生坐在國稅總局的辦公室里,侃侃而談新民主主義是現(xiàn)階段中國唯一可走的方向,毛在他在心里又成為一個時代偉人。
  在他新書《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的發(fā)布會上,解放軍總后勤部政委劉源上將(劉少奇之子)率領5名將軍捧場,并宣稱“使大勁”推薦,楊帆、胡舒立、吳思等各路人馬亦親臨會場。劉源親自為張木生作序。
  發(fā)布會之后,張木生的諸多言論開始令外界側目:
  現(xiàn)在不光是官僚和資本相結合,奸商搭臺、貪官唱戲的問題,還有執(zhí)政產業(yè)化、權力資本化、政權黑社會化的問題,多尖銳呀。
  權貴能成為主義嗎?它有能力成為主義嗎?權貴打的是什么牌子?這很明顯,它本身成不了主義,它不能成為一種獨立的力量。它要借人家的牌子吃飯。我們現(xiàn)在是搞了一個“混沌”,這個“混沌”一定要鑿破。
  下定決心,排除萬難,絕不作為不可持續(xù),我們現(xiàn)在是抱著定時炸彈擊鼓傳花,但是新一代的黨中央集體領導,不會允許這種狀況繼續(xù)下去。
  歷史學家錢穆先生指出,中國政治不外乎是人事與制度。張木生的言論既有對黨內高層人事的評點,亦有對中國未來走向的宏論。他和一些黨內高層尤其是“紅二代”的交往不時被傳播,相當數(shù)量的高級黨政干部邀請他私下對談。對于這些情況,他并不隱瞞,也不做解釋,只是說任何談話都和未來的領導人無關,這是最近《聯(lián)合早報》報道的。
  張木生成為今年思想界的一個奇特現(xiàn)象:他承認當下社會矛盾重重,侃侃而談一些敏感而備受關注的現(xiàn)象,言論背后政治權力的若隱若現(xiàn)讓外界捉摸不透。他從《中國稅務》雜志社社長的位置退下來,以布衣之身縱論天下大勢,卻沒受到任何限制。
  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在他看來,“新民主主義論”是當今社會所能取得的最大公約數(shù),左中右都能認同,而且是中國共產黨自身的寶貝理論,既是本土的,又是國際的,歷史證明是行之有效的唯一路徑――“從戰(zhàn)爭年代到建設時期,包括改革開放至今,我們凡是用新民主主義為指導,就勝利成功,而沒有真正遵循的,或犯錯誤,或走彎路,都出了問題。”
  張木生把自己的理論總結為三條:“第一,超越左右,逢右必左,逢左必右。第二,不爭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xiàn)在是該把很多問題說清楚的時候了。第三,我們現(xiàn)在的需求和80年代一樣!
  所有的這一切又是為了同一個目標――重塑共產黨的合法性。
  張木生旋風
  張木生是“老三屆”的學生,1965年他就和陳曉農一起跑到內蒙古臨河插隊。這是一個今天看起來很奇怪的選擇,陳曉農是政治局委員陳伯達的兒子,人大附中主要學生干部,學生黨員,高中畢業(yè)直接保送至中央黨校,當作接班人重點培養(yǎng)。陳曉農此刻選擇效仿毛澤東和蕭三當年的舉動,申請到農村鍛煉。
  張木生的母親是陳曉農繼母的入黨介紹人,兩家交情甚好,兩個對毛萬分敬仰的年輕人跑去內蒙見識廣闊天地。
  很快,張木生見識到了農村真實的情況,農民并不像教科書里寫的那樣淳樸勤勞,在“一大二公”體制下,他們失去了生產積極性。從高干子弟優(yōu)越生活瞬間到世俗的農村生活,物質條件固然差了很多,但知識青年張木生發(fā)現(xiàn)拼死拼活干,到了年底居然還欠隊上的。“四清”、“文革”的風暴并沒有放過臨河這個內蒙農區(qū),身處農村也能感覺到左的氛圍越來越強。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張木生開始從書籍中找尋破解之路,他的朋友李零也跟著到了臨河插隊,他們在一起讀灰皮書、黃皮書、白皮書,以及大量的馬列原典著作。人民大學的圖書館被砸了洞,想看什么書帶走就是了,他們甚至弄了一架鋼琴到臨河。
  雪夜無人讀禁書,知識青年湊在一起經歷了頭腦大風暴。那些共產黨叛逆者的著作在相互傳遞和討論――托洛茨基、布哈林、赫魯曉夫、德爾拉斯、阿爾都、盧卡奇塞……
  對比實踐。張木生發(fā)現(xiàn)斯大林時代的蘇聯(lián)已經是世界第二,打贏了二戰(zhàn),但糧食產量還不如沙俄時期的1913年。“這里面肯定是有問題的,毛主席還贊揚過三自一包和四大自由,他在七千人大會上說感謝五億農民瞞產私分教育我們,價值規(guī)律是個大學校,違背它會頭破血流”。在過渡階段三自一包和四大自由都可以在一定范圍內促進生產。
  這篇名為《中國農民問題學習――關于體制問題探討》的文章在1968年底寫完,張木生把他寄給了一位朋友。張很技巧性地用馬列和毛的原話對中國農村問題進行分析,很少下什么結論,只是對當時宣傳的典型進行了抨擊――大寨的方法是獎懶罰勤,是大鍋飯。文章很快在大江南北以不同形式的手抄本流傳,“張木生旋風”出現(xiàn)了。
  文章震驚了高層,胡耀邦去找人保他,周恩來也說年輕人在相互討論時說的一些東西,又不是公開的,就不要上綱上線。
  獨立思考的年輕人在紅色風暴年代自然是要被打擊的,張被投進監(jiān)獄,舉報者是一位學生領袖。
  與遇羅克、張志新不同,張木生只坐了8個月的牢。他并不否認這里面有家庭關系的影響,出獄后他在內蒙古大學讀了書,那里的領導曾經是他母親的部下。
  他的父親李應吉在運動中“自殺”,張木生回憶說父親是外經貿委里紅區(qū)黨和白區(qū)黨斗爭的犧牲品。父親從樓上跳下來之前,和他談過話,情緒很正常。檢查遺體時,有人還發(fā)現(xiàn)衣服上明顯有被人抓過的痕跡。
  中南海與杜潤生
  1980年代,張木生進了中南海,先后在社科院農經所和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工作,杜潤生是他的直接領導,也成為對他日后影響最大的人。
  杜潤生是一位極具獨立精神的老人,在中央農村工作部擔任秘書長時,他的言論為陳伯達所厭惡。陳對毛澤東說,在鄧子恢(農村工作部部長)背后有一個搖羽毛扇的更可惡,就是杜潤生。毛說我知道這個人,精通馬列,善于結合實踐,土改三步走就是杜的一大發(fā)明。
  毛專門把杜潤生找去談話,聊至高興處還一起吃了紅燒肉和臭豆干。在談話很融洽時,毛澤東突然問了杜潤生一個問題――如果中共內部出現(xiàn)斯大林和布哈林之爭,你會支持誰。杜沉吟了半刻,毛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支持布哈林。布哈林堅持列寧的新經濟政策有什么錯?可斯大林重工業(yè)、集體化、肅反擴大化三位一體,卻打敗了法西斯德國,大格局決定小環(huán)境,必須怎么干決定只能如何想!
  在杜潤生身邊,圍繞了一大群年輕人,王小強、周其仁、林毅夫、張木生、王岐山等都在“三所一會”(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農研中心發(fā)展研究所、中信公司國際問題研究所以及北京青年經濟學會)工作。盡管這些人日后的道路各有不同,但當時卻都能在杜潤生領導下工作。
  張木生對在農村組的經歷十分懷念。80年代的中國經歷著思想上的洗禮,但普遍都有共識――中國必須改變。
  杜潤生要求年輕人必須沉到基層調研,只要沒孩子,不管結婚與否都要在基層至少待半年。張木生回憶說:“上通紅墻,下通工廠車間,下通農戶。每次回來之后,在中南海里頭的對策,真是一次比一次精彩!
  一次匯報,農村組提出為“穩(wěn)一塊,活一塊的糧食政策”,中央手中至少要保證糧食1280億斤,剩下的放開市場,取消糧票。一位素來以解放思想聞名的最高領導人聽聞之后,說你們年輕人怎么還這么保守,中央認為1000億斤就夠了。年輕人拍案而起:“這是我們搞了幾個月的調研然后做的模型,怎么你說改就改!鳖I導人馬上站起來,拍著年輕人的肩膀說,年輕人你慢慢說我慢慢聽。出門之后,杜潤生笑道,我就是讓你們這幫小家伙,為我們這幫老家伙投石問路。
  張木生依然對毛不理解,每次爭論時,杜潤生就要求他以毛的角度去回顧當時歷史事件,張很困惑:“我一窮插隊的干嘛想這些?”但杜要求他們這么想問題,國際、國內,換位思考。
  杜潤生一直教育這些年輕人:“不是你想干什么你就能干什么,而是這個世界能讓你干什么你才能干什么。我們不管想什么干什么,只有一個出發(fā)點,就是中國大多數(shù)老百姓的利益,重新回到為人民服務,這是最主要的,別的怎么都不重要!
  當另老共產黨員謝韜提出“只有民主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杜潤生寫了文章回應,他說:“謝韜文中有一個地方說‘只有民主社會主義能夠救中國’。這個提法,口氣硬了。不一定妥當,F(xiàn)在中國并沒有出現(xiàn)民族危機。什么是中國特色?首先是不要蘇聯(lián)特色,不要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這是歷史經驗告訴我們的。瑞典是八百多萬人口的小國,我們是13億人口的大國,大國怎么搞?恐怕也不可能全盤接受瑞典模式!
  張木生承認自己現(xiàn)在提出再舉新民主主義,是受到了杜潤生的影響(杜重提新民主主義也受弟子們影響,張就在十年前多次與杜討論過“新”論)。2007年杜潤生在《炎黃春秋》上撰文提出:“新民主主義革命為實現(xiàn)社會和諧提供了根本前提;建國以來失誤的根源是脫離了中國國情,錯誤地拋棄了新民主主義論,急于向社會主義過渡;解放思想,永不僵化,不被過去的錯誤的烏托邦式的聲明所約束,堅定地走新民主主義道路!
  受政治風波影響,“三所一會”在90年代初被解散了。張木生依然記得當時中央來人宣布的第一句話:“為了加強農業(yè),中央決定撤銷農研室。”他想說的是:“那5個一號文件誰能推翻?在中國起的作用誰能代替?近年投票選舉中國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所有主流經濟學家都參加了,得票第一多的還是我們杜老。”
  超越左右
  三所一會解散時,張木生已是司局級干部。他被安排到《中國稅務報》當總編,過了不久,經胡錦濤同志批準,被點將至西藏林芝地區(qū)當專員。
  張木生自評喜歡把觀點講出來,但這里畢竟不是三所一會的時代。“我們官場的規(guī)矩要明白什么讓你說,什么不讓你說。像有些人那么好,十年沒有說過一句錯話,沒說過一句自己的話,我肯定是做不到的,不屬于那個類型。”
  他先被安排去海南要債,西藏當時在海南有巨額投資,張木生請陳小魯幫忙一起討債。等他回到西藏后,發(fā)現(xiàn)很難與這里的環(huán)境相適應。在當?shù)馗刹恐g的糾紛處理上,他顯得過于不聽從領導指示,甚至與上級個別領導發(fā)生沖突。
  兩年駐藏結束后,他本有希望在安徽任職,并且與安徽一二把手談好。組織上依然希望他回藏工作,張木生拒絕了。他被組織部告知,如果拒絕就是離開了后備干部隊伍,今后就沒辦法再回來,張木生的選擇是回稅務總局。
  對于仕途,他說:“我們在處理很多干部的問題上,就是武大郎開店,只能上比自己矮的。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按劉源的話,以前毛主席可以認識任何一個地委書記,而我們現(xiàn)在選干部就跟拍瓜一樣,他說熟就熟,結果一切發(fā)現(xiàn)生瓜,扔!
  “超越左右”和“不爭論的時代過去了”成為張木生理論的標簽,從西藏回來之后,他在中國稅務雜志社社長的位置上一直干到退休。
  他撰寫了系列文章開始論述新民主主義對于當下中國的迫切性,直到今年出版了《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
  張木生的言論被多方關注,卻罕見有分量的回應,雖然張黎上將、左中右代表人物都與他在衛(wèi)視上有對話,但都無最高層的媒體參加!堆S春秋》主編吳思撰文說:“真正實現(xiàn)民主,這就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歷史使命。至于領導權的來歷,套用《新民主主義論》的一句話說,在今日中國,誰能領導人民實現(xiàn)民主政治,誰就能取得人民的信仰,誰就是領導力量!
  這與張木生核心觀點形成了鮮明比對,張認為,只要堅持共產黨領導,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世界上經濟和政治的任何好東西都可以為我所用。中國既不能走西方普世價值的路線,因為沒有相應的歷史傳承,更不能走蘇聯(lián)改革路線,因為沒有蘇聯(lián)強大的生態(tài)底座來支撐。對于國際媒體熱議的“龍象之爭”,他反問:“中國愿意當印度嗎?”
  很多人關注張木生,是把他作為未來政治走向的風向標。一位觀察家告訴本刊記者,很多時候政治運作的重點在于先獲取權力,再選擇合適的理論。張木生的理論代表了很多紅二代的思想,但以此為根據推斷日后政治趨勢,則是判斷反了方向。
  和他的批評者一樣,張木生對當下社會矛盾保持了足夠的關注。在一個各方尋求解決之路的時刻,張木生的解決方案究竟是書生論政還是成為某種行動的綱領,只有時間才能檢驗一切。
  對話張木生:
  人物周刊:你有過在農研室工作的經歷,盡管大家日后有不同的路,但為什么那個時候可以取得這么高的共識,周其仁、王小強等人為什么那時候可以走到一起去?
  張木生:“文革”剛結束,我們這一代人――我還略大一點,在冷戰(zhàn)中成長,在“文革”中啟蒙。只有在“文革”這種狀態(tài)下,讀書的范圍可以大大超過學校教育,而且都是興趣讀書,無聊讀書。天下第一快事就是雪夜無人讀禁書,也就只有那時候農村能做到,黃泥小屋,油燈一盞,思維能力、記憶能力都達到最強。讀閑書說閑話,縱論天下大事,冷眼向洋看世界,在農村沒人管。這個環(huán)境對大多數(shù)知青沒有必然性,少部分人能達到這個真實性。
  另外,這一部分人都下過鄉(xiāng)插過隊做過工,然后讀大學,進入最高科研機構!拔母铩币煌晔鞘裁辞闆r?地主和右派還沒摘帽,知識分子還都是臭老九,老干部沒有全解放,“文革”帶給大家的創(chuàng)傷是共同的,大家都認為中國要重新找出路。
  大家問題意識非常強的,共識就是3句話:引進市場機制、推行民主政治、建立法治社會。那時候沒有那么大的分歧,左右都能認同。順著“文革”后反左的慣性思維,聞左必恐。
  人物周刊:一個假設性問題,如果三所一會能夠保留,這3條會更平穩(wěn)推行?
  張木生:歷史不可能存在如果,但是我舉一個簡單例子,后來國企改革,允許兩次調賬,允許民營和外資用那么低的價格就能買下國企。陳發(fā)樹能拿80億做慈善,但當時他融資成本我算了一下,每一股只有一毛錢。現(xiàn)在雙匯有多大,就是高盛重新做了一下賬,就變成私人的了。如果三所一會存在,絕對不會存在這些情況。農村也不會出現(xiàn)“農民真窮、農村真苦、農業(yè)真危險”。
  人物周刊:你是紅二代,你的父親在“文革”中深受打擊,你也曾經進入監(jiān)獄,對于毛,你的個人感情是什么樣的?
  張木生:要說對毛苦大仇深的,沒有誰比劉源更苦大仇深了。十幾歲進監(jiān)獄,下鄉(xiāng)挨斗,最慘的時候沒糧食吃觀音土,渾身浮腫,他給鄧穎超寫信,鄧看見了拉了一把,接到北京治病,然后當工人。但是他從80年代短缺經濟時代開始,給李敏李訥家里送米送油。等到了新世紀,王光美親自出面,把兩家人拉到一起聚。這都不是個人感情,這是一種大情懷,拿自己的工資給插隊的山西白坊村修三大工程,這是真劉源。
  劉源親自把林豆豆從河南解放出來,安排到社科院工作,我們和林豆豆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說:“你父親‘文革’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從正面解釋,但是‘文革’中你父親和毛一起整掉了97%中央委員,在九大時才說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那怎么行呢?‘文革’的案肯定不能翻。”
  劉源是大眼光看問題,也認為超越左右、堅持新民主主義論、不爭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超越左右共同點就是大家還想重塑共產黨的法統(tǒng)、道統(tǒng)和領導的先進性,在這個共識點上左右各有借鑒和拒絕的地方,也是我們對毛的態(tài)度。
  人物周刊:就是說你們這一代人有自己血緣上的父親,但精神上的父親是毛?
  張木生:我是這么看的,中國最后一個不平等條約是庚子賠款,相當于當時12年的財政收入。在這個過程中,只有美國看明白――再繼續(xù)這么干下去,中國除了革命沒有別的出路了。所以美國人不要這個錢了,建協(xié)和醫(yī)院,蓋清華大學,培養(yǎng)接班人,實踐證明美國人是最有眼光的。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要救亡圖存,要讓小農市場經濟下大一統(tǒng)的老大帝國走向工業(yè)化。在這種強敵環(huán)伺的情況下出了個毛澤東,讓中國人重新聚集,一千多個不平等條約,國民黨從沒統(tǒng)一過軍閥,雅爾塔協(xié)議是抗戰(zhàn)后有蘇聯(lián)社會帝國主義參與的重新瓜分中國,能把這個民族挽救到打韓戰(zhàn)打越戰(zhàn)的水平,你不佩服他不行。
  一邊打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一邊搞經濟建設,一直到1956年,中國發(fā)展速度之快之好有目共睹,這都是新民主主義指導下的。
  新民主主義理論是在列寧新經濟政策和過渡措施基礎上發(fā)展來的,F(xiàn)在大家研究新經濟政策,只研究經濟方面,不研究列寧對蘇聯(lián)制度的設計。
  用列寧的話來說,斯大林主持書記處的這些年已經把俄國搞成了最糟糕透頂?shù)墓倭胖髁x體系,這是不允許的。他最后的7篇文章,《進一步,退一步》、《論工農檢察院》、《論工會作用》、《論糧食稅》、《論俄國革命》、《寧肯少些,但要好些》等,說中央組織局、書記處、蘇維埃政府、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工農檢察院,列寧在黨內的最高職務只是中央委員,3部分平衡的機構在共產黨領導下,書記處只是一個執(zhí)行機構,3個平行機構互相制衡!墩摵献髦啤分v一人一票,《論糧食稅》講市場經濟,用市場經濟的手段允許資本主義發(fā)展,為勞動人民群眾服務。論國家資本主義說是社會主義唯一的入口處,國有企業(yè)都不是社會主義,列寧都能講到這種程度。
  人物周刊:超越左右在當下中國有多大的可實施性?
  張木生:現(xiàn)在左到“烏有之鄉(xiāng)”,右到《炎黃春秋》都能存在。有人做過研究,178個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沒有一個搞普世價值成功了的。吳思說臺灣還是成功的。我說臺灣如果能叫民主,那“文革”叫大民主就當之無愧了。陳水扁貪污17個億,連手紙都可以進國務機要費,那個東西叫民主?
  不能光看形式,殺人最多整肅最嚴的是蔣經國,開放黨禁報禁也是蔣經國,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我們得具體來講。
  任何話題都可以討論,但三點要注意:第一得講邏輯,孫中山也和黑白兩道關系好著呢。也不能說孫中山就不是先行者了,馬克思有一個私生子,不能說他不是給勞苦人民說話了。
  第二得講因果,《共產黨宣言》從發(fā)表到現(xiàn)在已經160多年了。他所預見的未來社會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實現(xiàn),但是他幫著資本主義大大改善了。
  第三得還原到具體歷史實證。陶涵、楊天石寫蔣介石如何好,可是蔣到了解放戰(zhàn)爭最后3年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民主黨派都不跟他走了,連第三條道路都不堅持了,都跟共產黨走。最典型的就是中研院,最后真去臺灣的就6個,去香港和美國的有幾個,剩下六十多個全留在共產黨這邊了。為什么連陳布雷、傅作義的孩子都加入共產黨了,還有國防部的作戰(zhàn)廳長。你必須要還原到當時歷史現(xiàn)實。
  人物周刊:中研院六十多個院士、傅冬菊、陳璉的結果什么樣,我們都知道,他們所追求的夢想在今天很多人看來就是烏托邦了。
  張木生:他們的夢想不是烏托邦,而是我們黨的領袖在一個非常特殊的環(huán)境下做的選擇。新民主主義產生的條件是沒有冷戰(zhàn),是一球兩制,可一有冷戰(zhàn)就有了“一邊倒”的問題,新民主主義搞不下去。一個特別好的制度設計――新民主主義論、論聯(lián)合政府、共同綱領,一步步越來越左,最后走到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xù)革命,階級斗爭天天講月月講。這不是喜劇,是悲劇,就像斯大林的路勢必要走到社會帝國主義。
  個人的悲劇是個人的,不能代表歷史前進的方向。歷史的前進就是這樣子,個人有大量犧牲,中國一句古話“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個一點不耽誤歷史前進的步伐。不能因為文化大革命中他們挨了整,就說明他們當初的選擇是錯的,就能說明《色戒》是非常正面的片子,丁默?、周佛海當漢奸就對了。
  人物周刊:你所說的新民主主義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為黨帶著群眾發(fā)展資本主義?
  張木生:就是毛自己的定義:共產黨代表無產階級,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允許和駕馭資本主義發(fā)展一百年,這就是延安版的新民主主義論。
  為什么能設計出新民主主義,因為當時國共之爭的背后是蘇美之爭。毛超越了他們,剛剛建國的時候,我們既不倒向蘇聯(lián),也不倒向美國。他親筆題詞:我們將來建立的民主社會,相信美國大多數(shù)人民是支持這樣的新中國。
  這可以看出來,做這個設計的時候,毛想搞一個等距離,當時有這個國際環(huán)境。七屆二中全會時,他感覺到這個環(huán)境已經不存在了,只能一邊倒。蘇聯(lián)離我們近,美國是不能選的,因為冷戰(zhàn)開始了。毛在只有他和彭德懷兩票的情況下,逐步說服大家要打韓戰(zhàn)。最后我們打平就是勝利,我們拿到了蘇聯(lián)給的156個項目,這是我們全面建設的基礎。
  毛打珍寶島,請來尼克松談宇宙觀和哲學問題,最后談出人有兩只手,讓他一只手拉著中國,一只手對抗蘇聯(lián)。
  毛是一個大國際主義者,沒有請來尼克松,就沒有改革開放,不然你對誰開放去?朝鮮可是80年代達到過人均GDP八百多美元,那時候我們才一百多美元。他們的城市化率65%,糧食、海產品和礦產還能和俄羅斯遠東換化肥和石油。他們現(xiàn)在呢,沒化肥沒石油,什么都開不動,糧食跌到了原來產量的40%,又不愿意參加我們的東北經濟圈,所以必然倒霉。
  很多東西復雜得要命,不能講好人壞人的故事,不能非此即彼,二律背反,歷史不是這樣的。
  人物周刊:你在書中提到央企有這么多的錢,可以把工農群眾重新拉回來,該如何實施?
  張木生:關于央企不是我的理論,是列寧的話――國家資本主義是社會主義真正的入口處,首先是生產力最先進,然后是可以保證統(tǒng)計和監(jiān)督,就能把利潤重返給最窮的這部分人。
  央企看誰來動,你動不了,我也動不了。如果說將來的主要領導要動,能不能動?別說動一兩個了,全都能動,F(xiàn)在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那就按照鄧小平說的繼續(xù)往下走。
  2049年之前都是不夠格的社會主義;如果中國改革開放的結果是貧富分化,改革開放就失敗了;政治體制改革一定不能搞得太晚,這可都是小平同志談話留下來的。
  小平同志還說過,解決貧富差別和腐敗問題會比改革開放還難,但是難也要搞。拿什么搞,我覺得就是新民主主義。新民主主義要解決分配很簡單,現(xiàn)在已經積累了100萬億的國有資產,100萬億的銀行資產,中國要解決下一步經濟大發(fā)展的問題,就在于還有70%的窮人,他們是最大的戰(zhàn)略縱深和潛在市場,甚至是我們地緣政治都離不開這個國內基礎,壞事完全可以變成好事。
  如果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全民所有的共同基金,分給13億人,但是不許賣不許轉讓股份,每年分利益。富人也能有一份,但是你只能破產的時候才能用這份。如果能夠把70%的弱勢群體的教育、醫(yī)療、社保、公租房低水平解決了,那至少就能把70%的人拉到執(zhí)政基礎下了。中國就還有20-30年的高速發(fā)展。
  人物周刊:你的意思是,從經濟上重塑執(zhí)政黨的合法性就要從央企下手?
  張木生:不光是央企,對待民營企業(yè)在稅收上肯定要讓利,不能收這么高的稅,F(xiàn)在民營企業(yè)解決了70%以上的勞動力,提供了50%以上的稅收,但他們現(xiàn)在最困難,貸款受限制,輸入性通貨膨脹來了之后,原材料和勞動力價格都在上漲,利潤越來越薄,民營企業(yè)在空心化,資產在虛擬化,溫州為代表,危機呀!你一定要給他們好的出路啊。
  要用國家資本主義來團結這些人,是領導和駕馭你的發(fā)展。工會可以替工人去談判,農會向聯(lián)合體經濟發(fā)展,完全變成一人一票,就像列寧在《論合作制》中說的,這是什么樣的民主。客耆梢詫崿F(xiàn)。
  央企存在的合法性和共產黨的領導是對稱的,就是共產黨領導進行現(xiàn)代化的國家,一定要把命脈掌握在自己手里。央企不需要賣,股份制就行了。人人有股,很簡單,都是老祖宗設計好的。
  人物周刊:根據你的解決方案,我和您有了同樣一份大小的共同基金,人民有了錢,是否就能夠重塑政黨合法性呢?
  張木生:列寧設計合作制的時候,最高領導也是一人一票。日本在解決現(xiàn)代化過程中,也就是一個黨,然后分兩派,就把制衡問題在內部解決了。我在新加坡感受很深,知識分子隨便罵李光耀,可是出租汽車司機不干,他解決了居者有其屋,一個問題就把老百姓的心給擺平了。香港在殖民統(tǒng)治下解決了廉政問題,這些東西共產黨怎么不能搞?
  我們只是說新民主主義土生土長的,是我們自家的,是老祖宗發(fā)明的。逐步增加內容解決問題,發(fā)展的新民主主義與中國不斷出現(xiàn)的新問題與時俱進,怎么就不能重塑合法性?
  張木生:中國什么東西都能打倒,就兩個東西打不倒,一個是強國夢,一個是人民大爺,老百姓涓涓細流非常可愛,可是匯成洪流從政治或宗教閘門沖出來,那就是洪水猛獸。載舟覆舟不是唐太宗講的,從《史記》就提出來。人民群眾也不能膨脹啊。強國夢和既得利益集團一致會害中國,中國還要和以美國為代表的發(fā)達國家再打幾十年太極拳,直到發(fā)達國家自己發(fā)生根本性變革之前,中國向社會主義的過渡階段都不會結束。
  人物周刊:你提出,第一要黨內民主,第二要在人大擴大非黨員和非干部的比例,這是解決民主的路徑么?
  張木生:當然。胡潤統(tǒng)計過,126個10億級的富翁都是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但農民代表,以申紀蘭為代表的只有3個人,這個結構不需要調一下么?
  中國這么發(fā)達的網絡,但居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平臺,銀行、財政、稅務、海關、公安,各搞各的,一個金稅工程就大幾百億了,為什么不能弄一個統(tǒng)一的平臺啊,為什么大規(guī)模現(xiàn)金就這樣交換啊。數(shù)字化管理是黃仁宇所說的現(xiàn)代化最基本的標志,我們完全有這個條件。
  就是因為形成利益集團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換了領導的思路,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我之所以判斷中國搞不了普世價值,是這個世界的大格局教育了我,學普世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分裂成七塊八塊,而且還得和平分裂,還不能打起來、打起來就是黃禍。
  誰不知道平等自由博愛人權好啊,真要實行起來得有這個本啊,你干不成,所有試的國家都試了一圈不行,一定得找適合中國的模式。
  我們的民主一定要超越他們的民主,也不能搞成毛澤東的大民主,而是人民當家作主,怎么搞要慢慢研究,先解決挨打,又解決了挨餓,民主的問題慢慢來,現(xiàn)在可以提上日程了。西方的平等是上帝之下眾生平等,基督教新教的模式我們有么?我們普世的結果就是學成印度。印度現(xiàn)在還有40%到45%的人沒吃飽飯,我概括就是一個低烈度的舊中國,所有的問題都沒解決。
  人物周刊:在一些地區(qū)出現(xiàn)了獨立參選人現(xiàn)象,你怎么看?
  張木生:以后可以過渡到那一步,但現(xiàn)在不可以。如果共產黨領導,工農聯(lián)盟為基礎,允許市場經濟發(fā)展,允許資本主義再發(fā)展幾十年,那必然要涉及到獨立候選人資格和審查問題,到那時候,愛國主義總不能破吧,一條就夠了。小平同志形象地說過,2049年之后中國也可以搞競選。
  我們共產黨人最后是不要國家的,國家到一定階段只執(zhí)行經濟職能,叫作半國家。列寧《國家與革命》寫了。我們對民主要求比西方高得多,但這個過程有多長要看西方發(fā)展。
  人物周刊:財產公開該怎么辦?
  張木生:當然可以,十八大以后必須得開始。形勢比人強,你不這么干不行,下定決心,排除萬難,“絕不作為”到此為止了。蘇聯(lián)垮了但是人家有那么好的生態(tài)底座,中國不行,垮了就全國大亂,碎片化的中國,黃禍、災難是不可想象的,F(xiàn)在官員和企業(yè)家聯(lián)合執(zhí)政是非常明顯的,執(zhí)政已經產業(yè)化,權力已經市場化,貪官搭臺、奸商唱戲已經到了黑幫化的程度,這就是為什么有重慶模式。再這么下去不行了,要么同歸于盡洪水滔天,要么逼出一條路來。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重慶模式?
  張木生:第一,最好不要叫重慶模式,重慶探索、重慶之路更好。重慶的探索不可代替和復制,重慶代表的是中西內陸,東南沿海能不能解決還不知道。第二,唱紅是讓大家回憶延安記憶,而不是“文革”記憶,這是中國共產黨團結了最多的人、最廉潔的時期的回憶,他要回憶這個。打黑是讓老百姓出氣,這是一個現(xiàn)實判斷,而不是價值判斷。
  重慶設計的制高點向東南亞輻射,支撐的是十大民生工程,地票制度是非常厲害的,給農民穿了一件防寒的衣服,600里之外秀山、彭縣農民的宅基地都升值了8-12倍。他們是對現(xiàn)在巨大的行政不作為的挑戰(zhàn),這是薄成功的地方。
  人物周刊:你在這里縱論天下大事,外交內政無所不包,您依然在用人口和資源、大國關系、地緣政治這些詞匯,這套語匯什么時候過時?
  張木生:我在書里寫了,敵人的概念是三天兩頭變化的,敵人也是人。他們所有好的東西,包括全球化、后工業(yè)時代革命的東西,我們接收起來,一點都不比他慢。
  我們現(xiàn)在總工這一級才31歲,我們的發(fā)展能慢么?我們反對低碳,什么全球變暖,這一萬年有4次溫暖期,最高的一次比現(xiàn)在高5度,是人類文明大發(fā)展時期,是三大文明圈形成期,最暖的時期都是人類發(fā)展最好的時期。
  全球變暖,二氧化碳的作用才占0.12%,山體和海洋排放還占了二氧化碳90%。而且,變溫最大的氣體是水蒸氣,這和人的活動關系甚小。他們搞的目的是為了賣碳指標,碳稅,這個東西我們是堅決反對的,但是我們并不反對節(jié)能減排、治理污染,而且我們要自己搞。現(xiàn)在太陽能和風能已經搞得很好。
  全世界的好東西都要拿到手,地緣政治也好,后工業(yè)時代也好,我們都清楚,但就是有一條:共產黨要領導,工農聯(lián)盟要做基礎。
  人物周刊:一個和我們行業(yè)息息相關的問題,媒體會開放么?
  張木生:現(xiàn)在不會,但新聞法一定要出臺,共產黨的領導不變。
  我們現(xiàn)在的一些媒體,一方面吃著壟斷,所有大廣告都得給它,自己私分收保護費,下面的人干好了就拿過來,就讓人家吃點貼片費。我們也不能搞到像西方的那種植入性廣告。民間媒體允許一定比例的存在,無非就是如此了。
  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共產黨就那么點聲音還最后勝利了,關鍵是你能不能代表前進的方向。代表了就不怕,就硬氣得多,要有這個膽識和魄力。沒有的話就是你統(tǒng)治了一切也會完蛋,把一切資源交到你手里也是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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