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愛國者
發(fā)布時間:2020-04-10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李鴻章(1823—1901)
100年前的1901年11月7日,李鴻章在屈辱和病痛中辭世。生當“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的李鴻章,生前身后都遭到詬病。本文試圖從新的視角審視李鴻章,相信對仍致力于實現(xiàn)現(xiàn)
代化的國人不無助益。
離1901年的結(jié)束僅剩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回鑾路上的大清國皇太后慈禧在黃河岸邊的輝縣收到了那個令朝野上下無不悲哀的消息:李鴻章死了。
李鴻章,大清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
就在他咽氣之前的一個小時,俄國公使還站在他的床頭逼迫他在俄占中國東北的條約上簽字。為了大清國與洋人爭辯了一生的李鴻章已不能說話,他只有眼淚了。眼淚流盡了,他的眼睛閉上了。
自1840年英國人用艦炮打開中國的國門以后,中國人沿海岸修筑的所有整齊對稱的炮臺和花費巨銀買來的位居世界第六的艦隊,沒有一次阻擋住“蠻夷”的入侵:“自道光中葉以來,外患漸深,至于今日,危迫極已。咸豐十年,英法聯(lián)軍入都,毀圓明園,文宗出走,崩于熱河……自此以后,法并安南,日攘朝鮮,屬地漸失。各?谝酁榱袕娝鶕(jù),德占膠州,俄占旅順大連,英占威海九龍,法占廣灣……”而就在李鴻章死時,因為允許外國在中國駐軍和幾近天文數(shù)字的賠款而成為“將來無數(shù)困難問題發(fā)生之源”的《辛丑條約》剛剛簽訂,外國聯(lián)軍仍在整個朝廷逃亡在外的情況下占領著大清國的都城北京。
對于風雨飄搖中的大清國來說,洋人的氣焰永遠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而李鴻章一死,大清上下就失去了惟一能夠與洋人周旋的人。李鴻章的死令“太后及帝哭失聲”,大清國猶如“梁傾棟折,驟失倚侍”。
洋務重臣
還在與太平軍作戰(zhàn)的時候,李鴻章就顯露出他與大清國所有官員的不同之處:對外國的科學技術和國內(nèi)的經(jīng)濟活動有極大的興趣。最初的動機是他組建的淮軍需要銀兩購買武器。當淮軍在兩岸布滿太平軍營壘的水道上成功地進行了大穿越進至上海,從而一舉掃平了長江下游的太平軍后,李鴻章利用上海富紳的銀兩引進洋人的機器設備,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個近代軍工企業(yè):上海洋槍三局。李鴻章算過一筆賬:一發(fā)英國的普通炮彈在市場上要賣到30兩銀子,1萬發(fā)銅帽子彈要賣到19兩銀子。大清國憑什么要把白花花的銀子給了洋人?
創(chuàng)辦近代企業(yè)需要的不僅僅是財力,更重要的是思想和觀念的更新。李鴻章曾寫有一份描繪蒸汽動力運轉(zhuǎn)的奏折,無異于100年前的一篇科普文章:
鏇木、打眼、絞鏍旋、鑄彈諸機器,皆綰于汽爐,中盛水而下熾炭,水沸氣滿,開竅由銅喉達入氣筒,筒中絡一鐵柱,隨氣升降俯仰,拔動鐵輪,輪綰皮帶,系繞軸心,彼此連綴,輪轉(zhuǎn)則帶旋,帶旋則機動,僅資人力以發(fā)縱,不靠人力之運動。
在幾乎沒人知道世界上有蒸汽機的大清國里,頭上是頂戴花翎、腦后依然拖著辮子的李鴻章,能夠如此細致地觀察蒸汽機的運轉(zhuǎn)原理,這著實令人驚嘆。
大清中葉以后,由于京杭運河淤塞,朝廷南北貨物的調(diào)運部分改為海路,李鴻章抓住時機,督辦創(chuàng)立了“招商局輪船公司”。這是中國第一家民營輪船公司,它承攬了朝廷“官物”運輸一半的運量,而其隨后展開的客運業(yè)竟擠垮了英美合辦的旗昌公司。1
而當洋人要在中國開設電報業(yè)務的時候,大清國朝野上下無不驚慌失措,以為“電報之設,深入地下,橫沖直撞,四通八達,地脈既絕……”李鴻章也不允許洋人從香港鋪設來的海底電纜上岸。只是,時隔不久,由他支持鋪設的中國第一條電報電纜線在大沽口到天津城之間開通了。李鴻章能夠完全不理會“地脈”,也能夠完全不理會洋人,因為他知道電報業(yè)蘊藏著極高的軍事和民用價值。之后,由大清國政府的銀子作為投資、以贏利為目的的電報公司成立。李鴻章稱此舉為“官督商辦”,因為在中國創(chuàng)辦擁有自主權的企業(yè)“事體重大,有裨國計民生,故需官為扶持并酌借官帑以助商力之不足”。
由于李鴻章的主持和參與,洋務派創(chuàng)辦了中國近代第一條鐵路、第一座鋼鐵廠、第一座機器制造廠、第一所近代化軍校、第一支近代化海軍艦隊……
李鴻章為大清國國計民生近代化所奠基的所有事業(yè),令他身后的國人一直在受益。他是對中國近代化產(chǎn)生了至關重要影響的洋務運動的中堅。但是,李鴻章一生所從事的另一種“洋務”,卻使他在生前和身后招致眾多的痛罵,因為根據(jù)國人一向的認知,中國近代史上的屈辱與不公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所有竭盡心力的努力無不是在把國家的領土、財富和臣民出賣給洋人,這位大清重臣的罪責深重得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大清國沒有“外交”的概念,所有的外事統(tǒng)統(tǒng)歸于“洋務”。洋務運動的首領李鴻章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大清國當然的“外交家”。李鴻章的外交生涯不但讓西方人知道了大清國有一個“相貌堂堂”且“矜持、自信和傲慢”的李中堂,而且也讓中國人在上一個世紀之交那段悲傷的日子里終于揪出了一個“罪魁禍首”————李鴻章讓國人因為遭受屈辱而積淀的憤恨在怒斥他的過程中得到宣泄。
洋人了解李鴻章的外交能力,是通過中英《煙臺條約》的談判。其時,英國人的軍艦開入煙臺,日本軍隊開始向朝鮮武裝挑釁,以對大清國構(gòu)成戰(zhàn)爭威脅。皇親醇親王主張與英國人決裂開戰(zhàn),而李鴻章的思路是:大清國不能再在外交上走一貫的老路,即事端一出,動輒開戰(zhàn),戰(zhàn)則必敗,敗則議和,和則割地賠款。1876年9月,《煙臺條約》簽訂。覬覦更多在華利益的英國人事后說:“這個文件既不明智也不實用,毫無意義,是一堆冗言贅語而已!北M管洋人說,面對強大的威脅,李鴻章依然能談出一個明顯存有抵抗態(tài)度的條約,是一件“值得驚詫”的外交事件,但從煙臺回到直隸總督府的李鴻章還是因為賠款和開放口岸而背上了賣國的罪名。
1894年爆發(fā)的中日甲午之戰(zhàn),是李鴻章一生遇到的最大的挫折———“海軍費絀,設備多不完,惟鴻章知之深。朝野皆不習外事,謂日本國小不足平,故全國主戰(zhàn),獨鴻章深知其強盛,逆料中國海陸軍皆不可恃,故寧忍詬言和。朝臣爭劾鴻章誤國,樞臣日責鴻章,乃不得已而備戰(zhàn)!
到1895年2月17日16時,日本聯(lián)合艦隊在風雪交加中開進威海衛(wèi),浩浩大清國敗于一個彈丸小國的事實,令自認為是“天朝中心”的國人舉國愕然。朝廷顧不得“天國顏面”,再令李鴻章去日本議和。
李鴻章在日本馬關被一名刺客擊中,子彈卡在他左眼下的骨頭縫里,沒有醫(yī)生敢在這個位置下手術刀,李鴻章給朝廷的電報只有六個字:“傷處疼,彈難出。”而面對日本人割讓遼東、臺灣、澎湖,賠款軍費3億兩白銀的“要價”,朝廷在給李鴻章的電報中均是模棱兩可的“著鴻章酌量辦理”。傷痛和心痛折磨著李鴻章。如果采取強硬的態(tài)度和立場,只能導致中日戰(zhàn)爭繼續(xù)擴大。以大清國實際的軍力狀況而言,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只能是中國的東北被全面占領;
而如果答應日本人的條件,大清國主權和財產(chǎn)的損失也是巨大的。兩害取其輕,這是面對殘局的李鴻章的選擇。
1895年4月,帶著《馬關條約》草約和臉上的繃帶回國的李鴻章,發(fā)現(xiàn)他成了舉國的“公敵”:朝廷斥責他辦事不力,官員說他喪權辱國,民間暗示他拿了日本人的銀子,更有人公開聲明要不惜一切殺掉他以雪“心頭奇恥大辱”。
每一次在國家面臨危機時出來收拾殘局的李鴻章,被國人目為賣國者,只有全體軍機大臣在上奏給皇帝的一份奏折中說過的“中國之敗全由不西化之故,非鴻章之過”,曾令李鴻章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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