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新出陶涵先生的《蔣經(jīng)國傳》。記得1985年我上初中,書攤上買到江南的《蔣經(jīng)國傳》,16開本、以刊帶書。心里震驚極了,想不到對岸的國民黨這么壞。一時間,激發(fā)了我讀書向上、報效國家的情懷。
　　這是第一部描寫臺灣白色恐怖的好萊塢電影,片名取自1965年的小說《Formosa Betrayed》。1544年葡萄牙人來臺,稱她是福爾摩沙(美麗島)。影片雜糅了1981年的陳文成案和1984年的江南案。1981年7月,密歇根大學的數(shù)學家陳文成,常在美國華人報刊上批評臺灣。他回臺期間被警備總司令部秘密“約談”,后猝死于臺大校園,留美學生紛紛示威。2009年3月,馬英九就任“總統(tǒng)”后,指示“最高檢察署”重新調(diào)查28年前的陳文成案以及林義雄滅門案。7月,“最高檢”對涉嫌陳案的5位當年情治長官,作出了不起訴決定。
　　電影在主人公身份和案情設(shè)置上,化用了陳案,但故事大綱是參考江南案。1984年10月,寫《蔣經(jīng)國傳》的美籍作家江南(劉宜良)在自家車庫被暗殺。FBI指證兇手是臺灣“竹聯(lián)幫”的頭目陳啟禮和助手吳敦。美國要求國民黨引渡兇手,但施壓無果。后來FBI宣稱,他們已掌握陳啟禮的一卷錄音帶,顯示有臺灣軍情部門介入,元兇直指“總統(tǒng)”之子蔣孝武。蔣經(jīng)國被迫于1985年1月,下令逮捕情報局局長、副局長和三處處長。1月13日,他透過中央社承認情報部門卷入了江南案。8月接受《時代》周刊采訪時,他黯然宣稱蔣家將不再有人承繼大位。1990年,劉夫人在美國起訴“中華民國”,勝訴,獲民事賠償145萬美元。蔣經(jīng)國晚年解除黨禁、報禁,他的荒涼心態(tài)和此案有莫大關(guān)聯(lián)。
　　最近幾日,出門不便。在家讀教育家洪堡的書《論國家的作用》。1792年,24歲的洪堡就寫出這部名著,直到60年后才出版全文。有意思的是,德國近現(xiàn)代史上,凡遇國家主義潰散之時,這本書就會被刊印。1848年革命失敗后,人們發(fā)現(xiàn)塵封已久的書稿,驚呼為德國自由主義的《大憲章》。后來,1918年威廉帝國垮臺,1945年納粹德國滅亡,德國知識界都再次重印和討論此書。
　　你寫的書,每逢亡國就有人讀,先知的痛苦莫過于此。
　　洪堡對國家的看法是古典自由主義的,也是基督教的。前者的意思是人的最終目的是與國家無關(guān)的。國家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甚至在成就人的最終目的上也使不上什么勁。國家只能向公民提供“負面的福利”,就是在人實現(xiàn)其目的的過程中,保障公民的權(quán)利不受侵害。后者的意思是,國家必須是一個世俗國家。國家本身不能成為宗教或信仰的對象。這與從黑格爾到馬克思的國家崇拜的立場是針鋒相對的。
　　洪堡最精彩的論述,是對宗教與國家關(guān)系的看法。一方面,他從實證的角度論證,國家對宗教和人類靈魂領(lǐng)域的任何干涉,都會導致某些意見對另一些意見的粗暴排斥。另一方面,他強調(diào)人的內(nèi)心對宗教信仰的接受是不可能以技術(shù)手段理解、規(guī)劃和控制的。國家,是且只是一種技術(shù)手段�！坝嘘P(guān)宗教的一切事情,都處于國家作用的界限之外”。
　　人們對專制的理解,往往是形而下的或制度主義的。表面上,國家容易濫用的,都是形而下的資源(刀劍與槍炮)。事實上國家更容易濫用的,是它的形而上資源,即它的身份、主義和榮耀。從自由主義的角度說,所謂專制,就是把一種虛構(gòu)的國家目的置于人權(quán)條款之上的體制;所謂自由主義,就是認為國家是可以侵犯的,但人權(quán)條款是不可侵犯的。從基督教的角度說,所謂專制,就是把國家當作神的政治體制。
　　電影給了我反思的機會:當年國民黨為什么一定要殺江南?因為假神需要不斷地獻祭。在一個專制時代,江南觸犯的,不只是蔣家的政治利益;他的言論如滔滔江水,沖的是一個拜偶像的政權(quán)的龍王廟。
　　江南被殺那一年,有些人冒險成立了“臺灣人權(quán)促進會”,之后堅持每年發(fā)布“臺灣人權(quán)報告”。幾年前我曾有機會,搜集了他們20年的報告。他們的“年度人權(quán)新聞”,有個很打動我的編配方式,就是以《世界人權(quán)宣言》的30個條款為框架,將每年的新聞事件都仔細區(qū)分,羅列在每一條款之下。年復一年,很多人都背得出人權(quán)宣言了。不但背得出,還學會了分類�？吹綀笊系囊患�事就曉得是和哪個人權(quán)條款有關(guān)的。如果某年開始,某項條款下一個事件都沒有。那時心里的快樂,正如洪堡所說的“負面的福利”。
　　譬如,第18條,“人人有思想、良心和宗教自由的權(quán)利。此項權(quán)利包括改變他的宗教或信仰的自由,以及單獨或集體、公開或秘密地以教義、實踐、禮拜和戒律表示他的宗教或信仰的自由。”1990年開始,這一條款下面,幾乎每年都是空白。
　　又如第13條,“人人有權(quán)離開任何國家,包括其本國在內(nèi),并有權(quán)返回他的國家。”陳文成案后,臺灣取消了出入境須經(jīng)警備司令批準的規(guī)定。到1991年,清理出限制出入境的黑名單439人。1996年開始,“政治犯”成為歷史名詞,這一條款下面,也從此空白。
　　我就想,媒體能否也這樣。年終歲首,都按《世界人權(quán)宣言》或憲法的權(quán)利條款,將一年大小事件掛號分科。看看這個社會走了多遠。
　　國家可以走多遠,是一個令人害怕的假設(shè)。我們可以走多遠,是一個溫暖的邀請。

相關(guān)熱詞搜索：走多遠 國家 國家可以走多遠 電影《國家命運》 國家命運與個人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