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yī)院躺了34天后，于丹回到了簡陋的家里。 　　2011年11月16日，這名不到6歲的小女孩在甘肅正寧縣榆林子鎮(zhèn)幼兒園校車事故中顱骨粉碎性骨折。那場事故中，19名榆林子鎮(zhèn)的幼童殞命，其中有10個孩子出自于丹所在的于家咀村。
　　作為幸存者，于丹受傷的腦神經(jīng)讓她的右腿至今不能靈便行走，右手也無法握筆寫字，她還常常在夜間突然驚醒。除此之外，車禍還給這個即將上小學的女孩，留下了麻煩事――尿床。
　　裹著厚厚棉衣褲的于丹，現(xiàn)在每天只能呆在屋子里玩耍。除了看電視，住院時好心人送的一個布娃娃就是她唯一的玩具。天氣好的時候，她才能在父母的嚴密看管下，到屋外的小院里一瘸一拐地散散步，那里只有幾株果樹和一叢蔬菜。只要稍有蹦跳的跡象，父母就會跑上去制止她的危險舉動。
　　“醫(yī)生說她的頭部再也不能被碰撞到了”，父親于彥雄現(xiàn)在整天在家陪護著女兒。為了防止意外，他甚至將于丹跟剛開始學走路的弟弟實行了隔離。
　　“我們擔心會有后遺癥，”于彥雄憂心忡忡地說，他不知道女兒未來的命運會是怎樣，“只能祈求老天爺眷顧她。”
　　
　　沒有父母陪伴的童年
　　如果沒有這場車禍，于丹只能在春節(jié)見到父母。在過去六年里，她一直跟爺爺奶奶生活在貧窮的于家咀村，只有春節(jié)能見到父母一面。
　　在于家咀村，像于丹這樣的孩子，并不在少數(shù)。無數(shù)農(nóng)民在城市打工賺錢，他們年幼的孩子通常被留在家鄉(xiāng)，靠年老的長輩撫養(yǎng)。在中國，根據(jù)中國婦聯(lián)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在中國農(nóng)村五周歲以下雙親外出的留守兒童數(shù)量多達2300萬人。
　　然而，隨著農(nóng)村生育率的下降，留守兒童數(shù)量正不斷減少，鄉(xiāng)村小學的生源逐漸出現(xiàn)問題。以最近造成23名兒童死亡的校車事故發(fā)生地――江蘇豐縣為例，1990年代末，豐縣小學生達到12.6萬人，而現(xiàn)在只有6萬多人。因此，豐縣教育局副局長李成凱解釋說，豐縣依照“萬人一所小學”的原則，進行村辦小學的撤并。
　　2000年以來，不少農(nóng)村的“麻雀學�！�、“鄉(xiāng)村小學”走上了撤并的道路。教育部統(tǒng)計資料顯示，1997年全國農(nóng)村小學數(shù)為512993所，2009年為234157所，減少學校數(shù)合計278836所，總量減少了一半多，平均每天減少學校數(shù)為64所。
　　理論上，“撤校并村”可以優(yōu)化農(nóng)村教育資源，讓農(nóng)民孩子也能享受城鎮(zhèn)教育。然而，學校并不負責孩子的交通。接送孩子的校車幾乎都是承包出去的社會車輛，超載成為了常態(tài)。
　　于家咀村一組的朱玲霞回憶，甘肅校車出事那天，小兒子高玉杰哭喪著不愿去幼兒園。他哭著說車擠，別的娃娃都爬到身上去了。
　　高玉杰、于丹所乘坐的那輛面包車限載9人，但11月16日上午，車里擠進了63人。擁擠的車廂，脆弱的校車，薄弱的安全意識，慘劇發(fā)生了。而2011年全國發(fā)生數(shù)十起重大校車事故，其中大多數(shù)發(fā)生在外出打工人群密集的縣鄉(xiāng)，受害者多為留守兒童。
　　事故發(fā)生時，于丹的父母遠在千里之外的江蘇昆山。
　　在她三個月大的時候，于彥雄就帶著妻子焦選妮離開了家鄉(xiāng)的土地和孩子，投身到了正寧縣數(shù)以萬計的外出務工的大軍中。
　　這對只有初中文化的年輕夫妻，成了昆山一家電子廠的普通工人，那年他們各自每月能掙到七八百元工資，但除去要給家里寄回的撫養(yǎng)費，只能在城市里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
　　除了偶隔上一兩個月在電話里跟于丹說說話之外，他們對女兒的成長幾乎一無所知。他們最長的一次曾有兩年多時間沒有回過家鄉(xiāng)。而于丹也是如此，家里墻上掛著的一張父母的結(jié)婚照，就是她記住父母模樣的唯一線索。
　　“春節(jié)回到家時，孩子不認識我們，還把我叫成了姑姑�！� 26歲的焦選妮說，孩子的疏離讓她很難受。不久前，于彥雄計算了他在家陪女兒的時間，“只有不到兩年”。他說自己對孩子缺乏了解，只能靠每次過春節(jié)帶回家的玩具與女兒拉近感情。
　　而短暫的假期結(jié)束后，他們又會帶著愧疚之心轉(zhuǎn)身離去。幾乎沒有家長會帶著孩子外出，在城市各個角落，自顧不暇的他們，根本沒有足夠的精力和金錢去照顧孩子。
　　在于家咀村，終年可見埋頭于田間地頭里勞作的蹣跚老人，而塵土飛揚的鄉(xiāng)間小道、山崗坡地，則是留守兒童們童年的游樂場。除了上學時間，他們就在沒有多少監(jiān)護的環(huán)境下一天天長大。他們沒有城市孩子的牛奶、零食，他們終年不變的一日三餐幾乎都是饃饃、面條，小貓小狗、幾件便宜的塑料玩具就是他們的童年玩伴。
　　于丹家的鄰居，在于家咀村小學教了32年書的武緒成老師說，這些孩子已經(jīng)習慣了沒有父母的生活，“除了不能跟父母玩耍外，他們還不懂得離散的家庭意味著什么”。56歲的武緒成有個4歲的孫女，最近幾年，他的兒子和媳婦一直在南京和無錫打工。車禍當天，武緒成的孫女因為感冒不適而逃過了那輛死亡校車。
　　“我平日沒有多少時間照看孫女”，武緒成說，他跟老伴除了要耕種自家的六畝地之外，自己每天還要到村里小學給孩子們上課。
　　做教師的武緒成是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老人，在于家咀村，包括于丹爺爺奶奶在內(nèi)的老人中，有多半都不識字。除了哄孩子們吃飯、呵斥爬樹玩火之類的危險行為，他們與孩子常年沒有什么交流。
　　如果自控能力弱，缺乏成人管束的孩子們常常會肆無忌憚地玩耍，甚至頑劣。一位村民說，不少已經(jīng)讀小學或者初中的孩子，常常會曠課跑到村外的網(wǎng)吧里整天玩游戲。他們會省下吃午飯的錢，忍受著饑餓，在擠滿了同齡人的昏暗網(wǎng)吧里玩得天昏地暗。有些孩子甚至還會悄悄將家里的物件拿去廢品收購站換錢，以此支付兩元一小時的上網(wǎng)費。
　　網(wǎng)吧甚至為那些長時間上網(wǎng)的孩子設置了隱蔽包間，只要門一關，長輩就再也找不到這些滿眼血絲的孩子。對那些摸熟了電腦的孩子，黑心的網(wǎng)吧老板有時會給他們提供免費上網(wǎng)的優(yōu)待，但條件是他們得負責網(wǎng)吧的電腦維護。
　　這讓一些還在讀初中甚至小學的孩子，在昏暗的網(wǎng)吧里就開始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他們?nèi)旧宵S頭發(fā)，叼著廉價香煙，終日在電腦前消磨時光。無論是教師武緒成，還是年邁的長輩們，對這些孩子都一籌莫展，只能眼睜睜看著網(wǎng)吧摧毀孩子們的視力和本已灰暗的前途。
　　再嚴厲的打罵也無濟于事。有位村民說，他自己十歲的孩子“每天都被打得屁股發(fā)紅”，但仍然每天都義無反顧地跑去網(wǎng)吧。
　　于家咀村小學有6個班，130多名學生。武緒成說，村里的孩子只有極少數(shù)能考入大學，而大多數(shù)孩子都在初中或高中畢業(yè)后，就追隨著父母的軌跡，成為遙遠異鄉(xiāng)的打工者。
　　于彥雄認為于丹未來很可能也會成為后者中的一員。這位在外嘗盡艱辛的父親沮喪地說：“沒有別的辦法，農(nóng)村孩子的人生就是這樣�！�
　　
　　前途叵測的未來
　　于丹原本2012年九月份就該升入小學，但車禍徹底打亂了她的學業(yè)。
　　于彥雄打算讓女兒在家里先休養(yǎng)一年，如果康復順利的話，才讓她上小學。村子里其他受傷嚴重的孩子的家長也有類似打算。
　　現(xiàn)在除了擔心留下后遺癥外，于彥雄夫婦還對女兒的學習擔憂不已。于丹在車禍發(fā)生前已經(jīng)會寫不少字，但現(xiàn)在，她甚至不能畫出一條直線。
　　時間正在慢慢修復車禍給這位小姑娘帶來的恐懼，她甚至已經(jīng)對每天能在家里呆著感到高興――因為這樣能有更多的時間看電視。她最喜歡的節(jié)目是一個名叫《花園寶寶》的動畫片，常常看著看著就快樂地手舞足蹈起來。
　　不久前，她嚴肅地告訴父親，自己再也不想去上幼兒園了。這讓于彥雄感到憂心忡忡，他擔心車禍給女兒留下了害怕上學的心理陰影�！安还茉趺礃�，她至少也要讀完高中才行”，于彥雄說，他與妻子只有初中文化，始終無法跳出普通工人的局限。
　　“只能干最累的活，掙最少的工資”。他不希望女兒今后還是這樣的人生遭遇。
　　車禍發(fā)生后，于彥雄辭去了在上海一家汽車配件工廠的保安工作。這份工作每個月能掙到2600多元，還提供免費吃住，能讓他存下其中的絕大部分收入。于彥雄的工資是全家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去年至今，焦選妮一直與公婆在家照看于丹和未滿周歲的小兒子。這位年輕母親原本打算過完2012年春節(jié)后，就外出打工。
　　于彥雄與妻子已經(jīng)決定至少在家呆上一年，等于丹明顯好轉(zhuǎn)后再外出尋找掙錢機會，但這個家庭正在遭受著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煎熬。
　　在離開土地多年之后，受傷的女兒讓這對夫妻不得不重新拿起農(nóng)具。他們計劃將家里的十畝地全部種上玉米和高粱，這兩種農(nóng)作物在當?shù)氐氖召弮r每斤約為一元錢。為了照顧女兒，他們放棄了更賺錢但需要耗費大量精力的烤煙種植。
　　于彥雄還打算在農(nóng)閑時到縣城工地里做臨時工。他聽說在工地上每天能掙到三十塊錢――可以預見，在短時間內(nèi)，這個家庭將生活在收入只夠勉強度日的困境中。
　　“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前途了，希望他們姐弟倆別像我們一樣生活”，于彥雄說。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怎樣才能走上有別于自己的生活軌道，這位樸素的農(nóng)民將希望寄托在政府加大對農(nóng)村教育的投入上，“如果能改善農(nóng)村學校的辦學條件，吸引好老師在農(nóng)村教書，孩子們考上大學的可能性會更大”，于彥雄憧憬著。
　　甚至，他對自己說，如果于丹未來幸運地考上大學，他跟妻子無論再怎么艱難也會支持女兒。
　　
　　“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前途了，希望他們姐弟倆別像我們一樣生活。如果能改善農(nóng)村學校的辦學條件，吸引好老師在農(nóng)村教書，孩子們考上大學的可能性會更大�！�
　　
　　2011年重大校車事故
　　1 北京門頭溝
　　2011年3月14日上午9時
　　原因：肇事校車超載超速
　　死亡：2人，其中一名5歲男童
　　受傷：3人
　　細節(jié)：北京蓮石東路門頭溝路段小園村路口處，校車撞上路邊施工圍擋，鋼管從校車右前部插入車內(nèi)，導致幼兒園園長及一名5歲男童身亡，3名兒童受傷。當天，校車超載32人，時速為98公里/小時。
　　
　　2 新疆烏魯木齊
　　2011年4月14日19時
　　原因：車輛失控
　　死亡：3人
　　受傷：6人
　　細節(ji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化肥廠廠區(qū)外1公里處，一輛微型面包校車，在由南向北駛往312國道途中突然滑出公路，多次翻滾后造成駕駛員和車內(nèi)的兩人當場身亡，并有6人不同程度受傷。
　　
　　3 大連市金石灘涼水灣
　　2011年7月20日7時10分
　　原因：兩輛車均屬違規(guī)行駛
　　受傷：17個孩子
　　細節(jié)：大連市開金州新區(qū)金石灘涼水灣路段，一輛載著17個孩子的輕型封閉貨車與迎面而來的奔馳車相撞，車上的17個孩子均不同程度受傷。此車是幼兒園園長為了接送孩子而雇來的“黑校車”。
　　
　　4 海南省三亞市
　　2011年8月29日
　　原因：被司機和老師遺忘在校車上
　　死亡：一名3歲男童
　　細節(jié)：三亞市一名3歲男童早上7時許乘接送車抵達幼兒園后,因睡著而未被司機、老師清點到，以致被遺忘在校車內(nèi)9小時，直到下午4時30分左右被發(fā)現(xiàn)時,男童已經(jīng)停止呼吸。
　　
　　5 湖北省荊州市
　　2011年9月13日
　　原因：被司機和老師遺忘在校車上
　　死亡：兩名年齡不到4歲的幼兒
　　細節(jié)：荊州市兩名年齡不到4歲的幼兒，被幼兒園校車接到幼兒園門口后，竟被司機和接車老師遺忘在校車上。當日，荊州市的氣溫高達31℃，在校車內(nèi)悶了8個小時后，兩名幼兒才被發(fā)現(xiàn)，這時，她們早已停止了呼吸。
　　
　　6 山西省靈石縣冷泉村
　　2011年9月26日6時50分
　　死亡：7名初中生
　　受傷：2人重傷、3人輕傷
　　細節(jié)：山西靈石縣冷泉村一接送學生的微型面包車在108國道介休段與一輛大貨車相撞。
　　
　　7 甘肅省慶陽市正寧縣榆林子鎮(zhèn)
　　2011年11月16日9時40分
　　原因：校車系超載車輛，核載9人的校車，卻實載64人，超載了55人
　　死亡：21人，其中19名幼兒
　　受傷：18人重傷、26人輕傷
　　細節(jié)：甘肅省慶陽市正寧縣榆林子鎮(zhèn)下溝磚廠門口，一輛大翻斗運煤貨車與正寧縣榆林子小博士幼兒園學生接送面包車迎面相撞，事故造成21人死亡，其中19人為幼兒。
　　
　　8 江蘇徐州豐縣
　　2011年12月12日下午5時40分
　　原因：因司機操作不當，校車側(cè)翻
　　死亡：23人
　　受傷：8人
　　細節(jié)：違規(guī)偷運的校車搭載首羨鎮(zhèn)中心小學學生，由南向北行至張后屯村南300米處，因司機操作不當，致使客車側(cè)翻入路西邊水溝內(nèi)，造成車內(nèi)23名學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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