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晚，在微博上看到捷克前總統(tǒng)哈維爾逝世的消息，一時竟無語，極度悲哀。從來沒有一個總統(tǒng)有他這樣多的“頭銜”：劇作家、詩人、異見人士、刑滿釋放人員、政治家、哲學家，坐監(jiān)獄勞動時，還當過電焊工。音樂人左小祖咒還說他是“一個搖滾總統(tǒng)”，是的，他當總統(tǒng)時做的一個工作是把天鵝絨樂隊邀請到捷克去演出。哈維爾也是捷克地下?lián)u滾樂團“宇宙塑料人樂團”的鐵桿歌迷，曾發(fā)表一份著名的文件，聲援當時被捕的樂隊成員。哈維爾多年后回憶，“我突然領悟到，不管這些人的語言多么粗俗，頭發(fā)多么長，但真理在他們這邊”。
　　1975年，哈維爾寫了《給胡薩克總統(tǒng)的公開信》，將一個選擇放在總統(tǒng)和每一個公民的鼻子下面：是生活在謊言還是真實中。由于他這封信，一種人們竭力閉起眼睛不看的荒誕境遇多少變得有些不可回避。
　　1977年1月，哈維爾與追求自由的朋友們一起撰寫并發(fā)表了要求保護自由的宣言，這份文件今天已經(jīng)成為人們爭取自由的典范章程�！胺凑�治的政治”就首次出現(xiàn)于此文，該短語對“政治是骯臟的”這一頗有幾分犬儒主義的流行說法提出有力的辯駁，它不再將政治定義為權力的游戲，而是一種有規(guī)則的游戲，一種人道的對話妥協(xié)。哈維爾和同仁們堅信：“沒有共同擁有和普遍樹立起來的道德價值和責任，也就沒有法律和民主政治，甚至市場經(jīng)濟也不能恰當?shù)剡\轉”。
　　如今，哈維爾的許多理念已經(jīng)成為世界的精神財產(chǎn)：活在真實中；“從小處著手！”；“無權者的權力”；政治的原點是有個性的人，必須喚醒個人的良知。這些理念讓我想起王陽明的心學要旨：“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秉持著那些理念，哈維爾和他的同胞們把社會革命做得那樣溫柔、順暢而感人，以至于世界居然用了一個十分美好而有質感的詞來命名他們的驚天變革：“天鵝絨革命”。1989年，哈維爾被推舉為捷克斯洛伐克聯(lián)邦共和國最后一任總統(tǒng)，1993年至2002年，他擔任捷克獨立后第一任總統(tǒng)。估計世界上的所有政治家都得帶著點嫉妒心態(tài)承認：哈維爾是一個最不像總統(tǒng)的總統(tǒng)，最不務正業(yè)的總統(tǒng)。世界將記住哈維爾1990年新年作為總統(tǒng)發(fā)表的獻辭：“人民，你們的政府還給你們了！ ”
　　在我眼中，哈維爾是個作家，業(yè)余時間曾經(jīng)當過總統(tǒng)。有一次，當他跟同仁們起草一個政治文本時，他偷偷溜掉，跑到附近去看了一個先鋒戲劇的首演。我總覺得他當政治家是被逼的，是他爭取寫作自由的副產(chǎn)品。他認為“我是一個作家，我的天職令我覺得道出我賴以生存的世間真理是我自己的責任”。除了《乞丐的歌舞劇》，他還出版過《反符碼》，這是一本圖像詩集，顯然有當代藝術的特征。它既有象征派詩歌的風格，也有概念畫作品的意味，有的詩篇與當下的網(wǎng)絡調(diào)侃文體頗有異曲同工之妙�！赌Ｊ健芬黄�只有幾行：“最近幾年我們在……方面，誰都不能否認，達到了最好的成績，可是我們不能不說在某些方面還有一些缺點，主要是在……（下面是大半頁紙的省略號）�！弊詈笤陧撁娴锥艘恍惺牵骸啊�…方面，我們應該繼續(xù)努力。”
　　哈維爾的政治行為和文學寫作，對中國許多人來說是熟悉的、親切的，他的言行和寫作是思想火種。學者傅國涌在微博中表達對哈維爾的崇敬：“天鵝絨革命結束了冰冷的專制時代，哈維爾的意義不僅是東歐的，也是世界的。生活在真實中、無權者的權力……這些經(jīng)典表述永遠激勵人類的心靈，不分國家和種族。”
　　是的，哈維爾與我等血肉相連。我看到，翻譯哈維爾多篇文章的崔衛(wèi)平在文風、思維方法和文學思想、政治理念等方面明顯受到哈維爾的影響。她的文字帶上了某種米蘭?昆德拉所說的中歐小說傳統(tǒng)的味道：深刻而睿智，富有哲理思辨色彩，還不時講點幽默。崔衛(wèi)平近年來的寫作細致溫潤，思路頗為幽深，有的句子我要反復讀兩遍才能領悟其中三味。
　　我將記住，那天我是從作家和出版人徐曉的微博得知哈維爾逝世這一消息的。在那條傳達噩耗的微博中，徐曉說：“一個真實的人，對二十世紀的歷史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哈維爾的精神遺產(chǎn)早已超越了捷克，在這個世界上無處不在�！保ㄔ敿殘蟮勒堃姳酒谌宋锇妫�
　　
　　郝建
　　北京電影學院教授，著有《影視類型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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