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底中國房地產(chǎn)價格達到了一個歷史性的高度,北京商業(yè)地產(chǎn)房價開始高過紐約和巴黎,以至于被《福布斯》雜志列為全球七大金融泡沫的第二位。而國內(nèi)的輿論也紛紛給出不同的解釋,其中,將父母幫子女買房歸為房價高漲的誘因之一。
　　不管其對錯,這畢竟是一個最具中國特色的解釋,它反映的是越來越西化的國內(nèi)年輕人中一個觀念上的問題,而這種觀念恰恰與其崇拜的西方價值觀是背道而馳的。
　　
　　要求不高的法國青年
　　
　　幾乎一無所有的西蒙是一個普通的法國年輕人,小小的住房也是租的。有次出門時,他指著門口一輛雷諾舊車對他的中國大陸女友得意地說,假如兩人結(jié)婚,他父母會把這輛車便宜賣給他�？粗�西蒙躊躇滿志的樣子,中國大陸女友反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里還忿忿不平地想:結(jié)婚是多大件事啊,他從有錢的父母那里得到的卻是輛舊車,還要自己出錢來買。如果在中國,她結(jié)婚時并不很富裕的爹媽至少會贈送一輛新車!
　　這個真實的例子至少說明了幾個中西方觀念差異的問題。首先,法國人不像我們那樣在乎新舊,覺得一對新人就應(yīng)該給予全新的物件,就像他們在遷居時不會像國人那樣重新裝修一樣。事實上,他們房地產(chǎn)買賣基本上以舊房、就是國人所說的二手房為主,而對原主人的居住條件是很在意的,因為他們完全可能繼承前者的櫥柜甚至整套家具。至于地磚和墻紙就更不用說了,他們不會像我們“打碎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那樣喬遷新居。
　　其次,他們對成長中的子女不是要錢給錢要物給物式的溺愛,而是適度的資助。當孩子小時,他們的照料當然是無微不至的,但始終會培養(yǎng)子女獨立自主的觀念,連上大學(xué)的費用都盡量讓他們自己申請貸款。而成人之后,也很少有哪個法國人會給孩子買套房子,付個首付,盡管父母有這個能力。法國政府也不鼓勵這樣的行為,而是對大額的贈予――尤其是親屬間的贈予課以很高的稅。
　　再次,也是最值得注意的問題是,西方子女對父母的期望比較實際,因為他們知道為所欲為的要求不會得到滿足,如果想得到什么的話要靠自己。像西蒙這樣的例子不是少數(shù),因此法國的紈绔子弟現(xiàn)在越來越少,不常聽到人們談?wù)摳欢�代的問題。
　　
　　獨立行事的美國人
　　
　　其實,從孩子蹣跚學(xué)步開始,中外的教育觀念就是不同的。假如孩子摔倒在地,中國的父母會忙不迭地跑過去將孩子扶起來,拍拍身上灰,再看看傷著沒有――盡管他們知道不會傷著。法國父母一般不會去扶,自己原地不動而鼓勵孩子自己爬起來,即便摔傷了也沒什么大了不起,不給孩子養(yǎng)成受挫折就尋求依賴的習(xí)慣。
　　孩子之間爭斗打架是常事,古今中外都是如此。放在國內(nèi),父母就會上前干預(yù),脾氣溫和的父母會勸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動手,性格激烈的則會指責(zé)對方。換在美國,父親可能在一旁冷眼旁觀,反正孩子們打架一般不會頭破血流。如果自己的孩子無辜受欺負挨打了,美國父親可能鼓勵他下次斗志昂揚進行絕地反擊,用美國人自己的說法就是“打回去”,盡管在成人之間動手打架是違法的。
　　孩子成長的過程中,如果說法國父母對孩子比較循循善誘、以理服人的話,美國父母則從子女小時就開始培養(yǎng)雇用觀念,他們滿足孩子額外要求常常是帶條件的,還善于以金錢計價。比如,為了培養(yǎng)孩子的主動勞動意識,法國家長就會勸說和引導(dǎo),并事后給予精神上和物質(zhì)上的獎勵。美國人則事先說好,直接給錢,甚至零花錢也不白給,而讓子女有所付出――冬天鏟掉院子里的雪,夏天除去花園中的雜草,甚至清理房間,可以按小時計價,也可以是承包價。因為對美國人說來,什么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所以,你會看到不少美國富裕家庭的孩子在父親的企業(yè)里像其他人一樣打工掙錢,而且也認為自己這時候就是一個雇員,僅此而已。不像國內(nèi)私人企業(yè)那樣,只要是老板的妻兒,就會受到畢恭畢敬、幾乎跟老板本人一樣的待遇。
　　在西方人眼里,父母的錢并不是兒女的錢,就像兒女的錢不是父母的錢一樣。而在國內(nèi)許多年輕人的眼中,父母的錢就是自己的,即使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是,尤其對那些獨生子女說來更是如此。而他們的父母也一直在灌輸這樣的觀念:“將來我們不在了,這些都是你的�！笔苓@種環(huán)境的影響,子女就會覺得既然都是自己的,早要和晚要沒有根本差別,所以讓父母支付房貸首付,自己也就沒有什么愧疚感。
　　
　　依賴感強的國內(nèi)一代
　　
　　我朋友的女兒在法國已經(jīng)十幾年了,從小女孩長成大人,從學(xué)生變成職場員工,嫁給了法國人,自己也就歸化成了法國人。又從媽媽的女兒變成女兒的媽媽,從租房者到有房者。本來衣食無憂,又是在花花世界的法國,但這十幾年中,只要知道我回法國,我的這位朋友就要我?guī)уX帶物給他的女兒。
　　我特別理解他,我也為人父,可憐天下父母心。于是我不怕累不怕超重地為其帶女兒想吃的特產(chǎn)、衣物和零花錢。女兒結(jié)婚生子后,還給帶去了十幾斤重的兒童讀物。后來他向我咨詢?nèi)绾斡帽容^便捷的方式從中國大額匯款給女兒,是給她在巴黎買房子支付頭款!
　　當時中國外匯管理還比較嚴格,換匯成本高昂還限制金額。他手中的人民幣要換成法國人用的歐元,得先兌換成美元再兌換成歐元,要損失兩次。更關(guān)鍵的是,由于法文沒幾個人能看懂,中國的銀行職員不敢確定其女兒在巴黎賬戶的關(guān)聯(lián)信息是否正確,一旦出錯退來退去就很麻煩。
　　后來我建議簡化過程:他把人民幣交給我,我到了巴黎后再簽當?shù)貧W元支票給他的女兒,這樣減少了匯率損失,沒有匯款費用,還節(jié)省了時間和出錯的可能。朋友對我相當信任,在沒有任何簽字借款的情況下就把人民幣匯到了我指定的賬戶。
　　幾天后我到了巴黎,見到他女兒夫婦是在新年前后。在蓬皮杜中心廣場的寒風(fēng)中,我像大款似的簽署一個大額支票時,除了一點瀟灑,還有一份愜意:不管怎樣說,在資助以矜持和不談錢著稱的法國人時我也盡了一份力,而以前我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帶法國人到國內(nèi)投資。
　　盡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暗示朋友的女兒:父母工作一輩子真的不容易,即使有了相當?shù)纳鐣�地位還賺了錢,那也是由于他們的才干和勤奮所致,所以他們有權(quán)享受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他們的積蓄換上我是不會要的。因為這對法國夫婦是為了投資購買更大一些的房子,而非生活所必須。我知道她的法國丈夫并不愿意接受來自中國的接濟,其實他們都有一份不錯的職業(yè),買大房子完全可以自己貸款。
　　同時我心里也在想,現(xiàn)在的世道真是變了,發(fā)展中國家的父母還要支援生活在發(fā)達國家的子女!國內(nèi)的儲蓄不僅要支持美國人的夸張性消費,還得援助法國人的舒適性投資!
　　
　　前途未卜的房地產(chǎn)業(yè)
　　
　　國內(nèi)的流動性這些年太多了,流到了投資領(lǐng)域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就會擴張,流到了消費領(lǐng)域物價就會上漲。回到父母幫子女買房這個話題,我想說的是,雖然它不是造成房價高漲的主要原因,但至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社會心理作用。
　　我們知道美國次貸危機源自于信貸的濫發(fā),把銀行的錢借給了還不起錢的人,人們花掉了未來的收入?yún)s沒有能力還款。所以我們看到的是和國內(nèi)不同的情況。首先,濫發(fā)的信貸是給收入低下沒有還款能力的人和家庭――他們的下一代,但是沒有觸及上一代。在危機深重的2008年10月,我在加拿大西部海岸小城出人意料地看到一艘艘游輪滿載美國的游客四處游玩。那些都是退休人士,他們告訴我,金融危機并沒有影響多少他們的生活,并且美國各地房價大跌反而給了他們低價購置額外房產(chǎn)的機會。
　　其次,盡管崇尚市場經(jīng)濟,美國政府仍然支持“人人有其屋”的理念,所以使用國家財政救助是幫這些欠購房款者延期還款,使他們有喘息之機。就是說幫他們盡可能地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不被趕出,而不是幫他們做房地產(chǎn)投資。納稅人的錢用來均了貧富,至少從社會學(xué)的角度講是有意義的。
　　在中國,從個人角度講,年輕人貸款購房不僅透支了自己未來的收入,還花掉了父母的積蓄。比起由于超前消費而處在危機中的美國人,中國年輕人不僅消耗了未來,還消耗掉了以往。不多久,當他們站在房產(chǎn)財富這個高坡上時,感覺到的是高處不勝寒!
　　上世紀90年代后期,中國地方政府開始鼓勵個人購車,汽車貸款因此成為那個時期銀行信貸的新興產(chǎn)品。可是隨后不久車價持續(xù)下跌,甚至跌至許多人的車貸余額,于是車貸的壞賬率大幅度上揚,以至于沒幾個銀行愿意繼續(xù)這項業(yè)務(wù)。
　　進入新世紀后,住房抵押貸款成了銀行業(yè)的新寵,也被它們看成優(yōu)質(zhì)產(chǎn)品,但這都是建立在房價穩(wěn)定上升的預(yù)期下的。月有陰晴圓缺,經(jīng)濟周期是不可抗拒的,一旦房價掉頭向下,銀行壞賬就會大面積出現(xiàn),我們面臨的可能是比美國更深重的房地產(chǎn)危機。
　　汽車和房地產(chǎn)至今仍然被確定為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支柱性產(chǎn)業(yè)。但是,汽車的價格已經(jīng)降下來了,如果加上父母畢生的積蓄、年輕人傾其所有仍買不起房子的話,那高房價還能撐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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