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酒味的梨_帶著酒味的“禪”
發(fā)布時間:2020-03-12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在紐約，禪的后院可能并非只是唐娜裝點門面的手藝，信還是信的，只不過不那么容易信對和信好。女人的確有化深奧為實際的本事，禪這東西，看起來確乎離女性更近，可是小心，也就更容易被女人利用。
她的想像力很紐約
設(shè)計師的靈魂是什么呢？是想象力，除了想像力，還是想像力。
我總不能把唐娜劃入我最喜歡的設(shè)計師之列，或者之一，一個原因大概就是她的想像力沒有帶著我飛過。她的想像力很紐約，可這并不是個多好的形容，因為紐約的想像力一直不大被歐洲設(shè)計師待見，粗糙不夠細(xì)膩，很難讓人有“千回百轉(zhuǎn)”的柔腸，跟紐約這座城市一樣。在她的店里你的確很少會像在阿瑪尼的店里那樣，或屏息凝氣或表面平靜內(nèi)心激蕩�？墒撬暮靡诧@而易見，樣樣?xùn)|西看著都直接、舒服、自然，有種簡單的活力，這也跟紐約一樣，所以她的次線品牌叫DKNY，意思是紐約的唐娜凱倫。她用的平面模特都像是常年的瑜伽愛好者，修長卻不輕瘦，有清晰的鎖骨卻不病態(tài)，還有沉靜姣好的面容。她店里的所有顏色也沉靜，沒有一個艷色，每季的主打色，還都被她用自然界某種神秘且曖昧的東西命名，比如這一季，她的顏色叫“shadowdust”―陰影的塵，這個塵自然是“何處惹塵埃”的那個塵了。
“狗屁，禪有這么熱鬧的嗎？”
先生若有興致，偶爾也會陪我逛一逛。上面的故事很刺激他的神經(jīng)，站在那面鏡子前他也會盯著竹叢后的小樓“嘖嘖”感嘆。但刺激他的多半不是故事里的人情，而是那股女人身上不常見的豪爽，要不然，我問他“這夠禪嗎？”他也不會馬上就激動起來。
“總有意境吧，”我辯解說，“比那邊的Ralph Lauren要好�！报DRalph Lauren就是太平洋兩岸滿大街可見的Polo衫的創(chuàng)始人。
“真禪，還做皮毛？”
他雖然跟我一樣，穿唐娜或DKNY的衣服最多，可一點不妨礙他對她處處表現(xiàn)刻薄。
“美嗎？沒看出來�！边@是在說唐娜年輕時的臉。
“典型的美國大妞。”這是在說唐娜年輕時的身材。
“衣服跟巴黎的也沒法比�！边@是我們剛從巴黎回來，他對紐約總體時尚發(fā)表的觀感。
從外形上看，唐娜的確不是那種精美的小女人，要不她也不會總吃些小虧，讓先生這類男人捉把柄。其實，麥迪遜大道上家家都做皮毛，這會兒你要是推開Ralph Lauren的店門，幾乎能被一股強烈的牲性味兒嗆個跟頭，可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的人并不“關(guān)照”他，而總是特別關(guān)照唐娜，這幾年她可沒少被他們跟蹤騷擾。
“誰讓她是女人吶�！�
不穿皮毛就不行
四年前，這群抗議者到她下榻的飯店前，先往自己身上澆了假血，再擺出瑜伽“兔子式”靜坐；后來又選在她時裝發(fā)布會時打扮成死鬼，穿血淋淋的皮毛外套在場外攪局；大前年干脆跑到她波士頓精品店外舉牌子，請她“放過兔子”。按照這些抗議者的說法，皮毛工業(yè)在過去殺死了5000萬只動物（并沒說在多長時間里），其中大部分是被活活剝了皮的，唐娜以前每個秋季設(shè)計系列里都有兔皮毛品，他們叫她“兔子屠夫”。這個外號放在一位有兩個女兒的女性設(shè)計師身上，當(dāng)然遠(yuǎn)比放在阿瑪尼身上效果強烈，阿瑪尼躲躲風(fēng)頭就過去了，可唐娜卻沒得躲。迫于壓力，她在2008年底宣布2009年秋季放棄使用皮毛，未來也沒有再使用皮毛的計劃。
可是不甘心，唐娜不甘，穿唐娜的人也不甘。紐約早在17世紀(jì)就是皮毛貿(mào)易的重要商港，積累了一個對皮毛狂熱的老范兒女性階層，她們不吃肉可以，不穿皮毛不行。況且，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有說法，信奉自然主義的人也有另外的說法：如果取之得當(dāng)，皮毛還是最少受污染最天然服裝材料呢。于是相隔一年，唐娜就出爾反爾了，去年和今年秋季的系列里就又都出現(xiàn)了皮毛夾克、皮毛背心和皮毛圍巾等。
“既然決定有，也用不著遮掩�！毕壬贿叿此っ椛系膾旌�，一邊嘀咕著。
“‘Longhair shearling’也就是長毛羊皮的意思了�！蔽艺f。
可他沒耐心聽這種解釋，不屑地走出店，到街上等我去了。我拿起一條長毛皮圍巾看來看去，終于吸引來一直在旁邊觀察我動靜的店員，我問，“這個長毛皮究竟是什么動物的皮？”
他說：“是羊的�！�
“是染過的，還是原來就是這個顏色？”
“是粉飾過的�！彼芙^使用我使用的“dyed”一詞，而是用了沒什么感情色彩的“tinseled”。
歷史對一件事作出公斷實在需要很長的時間，從上世紀(jì)80年代開始到現(xiàn)在，過了差不多三十年，皮毛服裝是否應(yīng)繼續(xù)地爭議還沒有結(jié)論，我自然也不能草率地批評唐娜的對錯。不過女性設(shè)計師的確有她滑頭的一面，喜歡用小伎倆跟世界周旋，比起很多男性設(shè)計師，這的確顯得可笑有時也會顯得輕薄。已經(jīng)過世的亞歷山大麥昆（Alexander McQueen）也使用皮毛，但他說，他用的都是以取肉為目的而被殺戮的動物的皮，比如馬，甚至小馬駒，或者就直接用馬鬃毛―那才真的是long long hair呢，這個他一生從沒含糊過。
可是在時尚界，不含糊，活的空間就小了，要么是設(shè)計生涯的完結(jié)要么是生命的完結(jié)，比如麥昆自己，四十歲就早早地離了世。要妥協(xié)，小伎倆就四處冒頭，大行其道；時尚又因為流行的短暫性，不具責(zé)任性，比起建筑界，時裝界要膚淺很多倍。比唐娜更壞的小伎倆還有很多，比如我曾看過一部紀(jì)錄片，頌揚一位極有創(chuàng)意的設(shè)計師把做好的衣服放到土里埋一埋，再挖出來到巴黎作秀，貌似深刻地宣傳回歸自然的精神。這樣的小伎倆不能成為習(xí)慣，照禪多了，被窺破的危險就大。
這個算禪嗎？
唐娜也是這樣。她的“禪后院”在取得了相當(dāng)?shù)闹纫院�，她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步，自己出錢在曼哈頓西村她第二任丈夫生前的藝術(shù)工作室里開了一間“城市禪”（Urban Zen）中心，全面奉行禪的精神追求。中心里跟服裝有關(guān)的部分，她說不是為賣衣服而賣衣服，不是關(guān)乎時尚，而是創(chuàng)造一種讓人喜愛并能穿了又穿的衣服，是一種生活理念�？墒欠_價簽看一眼，最喜歡把衣服穿了又穿的普通消費者卻只有嘆息的份兒。
“那件衣服倒還有些意思，”先生陪我從“禪”中心出來，這么說了一句。“穿著肯定很舒服�！�
“那這個算禪嗎？”
不等他開罵，“禪中心”經(jīng)理凱文就出來坦白說，“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jì)形勢這么有挑戰(zhàn)性，我們要給消費者提供一個花錢的理由和目的”。
好吧，這話看怎么理解。這些消費者估計跟那些買她皮毛穿的消費者是同一個階層的人，也跟到她店里爬梯的人是同一階層的人吧。
難怪她的爬梯生活會從麥迪遜大道一直延伸到西村，而且越發(fā)熱烈。去年5月，她的“禪中心”甚至要向“州酒局”申請酒牌了。根據(jù)紐約州規(guī)定，私人爬梯如果不用賓客花錢買酒喝，是用不著酒牌的，可見她的動靜要鬧多大。坊間關(guān)于這次爬梯也流傳一則故事，這次她的運氣可沒上次那么好。她的近鄰風(fēng)聞此事后，立刻往網(wǎng)上掛出一封求援郵件，號召紐約大學(xué)經(jīng)濟(jì)學(xué)院的學(xué)生―紐約大學(xué)就在附近―在他們所在大樓管理委員會開會討論這件事當(dāng)天都來參加，坐到會場上就行，憤怒地看著唐娜的律師就行，在他這一方爭辯時為他鼓鼓掌就行。作為交換，他也要辦一桌酒席，有免費雞尾酒或啤酒和比薩。
這明顯是一封起哄的信，可效果不錯，果然有人發(fā)出了質(zhì)疑：帶這么大酒味的“禪”，算是什么禪？或者，這還算是禪嗎？
裝點門面的禪
寫這篇文章時，我正在打算重新做我臥室里的衣櫥，而且想做得盡量“天然”，用很多竹木麻類材料。雖說這次動靜不大，但還是要事先征得公寓樓管理委員會的批準(zhǔn)。
“愛米粒，你這間公寓已經(jīng)是這座樓里最漂亮的了，怎么還要完善？”大樓總管聽我陳述完設(shè)想以后這樣問我。
“啊，最近逛街很有心得，又有了一些新主意要實踐。”
“你這么能干，他很很幸運啊�！�
“這個，誰知道呢�！�
若是晚上問他，他多半會說，“煩死了，什么幸運”。
男人就是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傻纫聶煌晟屏耍稍诖采纤锰嵙�，就又會覺得相安無事了。就好比那些穿了唐娜的皮毛制品的女人，他們的丈夫又有幾個是真心愿意做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的人呢。
所以，在紐約，禪的后院可能并非只是唐娜裝點門面的手藝，信還是信的，只不過不那么容易信對和信好。哲學(xué)被實用化并非是女人的局限，但女人的確有化深奧道理為實際用途的本事，這個看看紐約遍地的“Spa”中心的廣告就知道了。哪一家不是迎面一個優(yōu)美的女性胴體或臥或冥想在一朵蓮花里。其實明明只是洗浴中心，卻叫Spa，好像真的是溫泉水，好像用了溫泉水就一定能心生蓮花。禪這東西，看起來確乎離女性更近，更容易被女性接受，可是小心，也就更容易被女人利用。這倒真是個深奧的話題，以后再慢慢說吧。
有一天我在一本書里讀到，普通人成為著名時裝設(shè)計師的幾率是1:160000，看到這個數(shù)字我頗有點心灰，可轉(zhuǎn)而又暗自慶幸：雖然當(dāng)不了唐娜凱倫，至少我還可以有她的衣服穿。
作者系知名翻譯家、內(nèi)衣設(shè)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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