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樁槍殺案在最初階段是如何被誤判為交通事故的？諸暨坊間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警方不是故意的，但是無能―不能把一個普通人都發(fā)現(xiàn)的疑點找出來。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警方有故意為之的嫌疑，希望做通受害者家屬的工作，將整個事情弄成“交通事故”，減少社會上對他們的壓力，畢竟23日的殺人案已經(jīng)成為他們頭上的重負。
　　
　　如果沒有那14秒，55歲的浙江諸暨女商人袁文美，此時大概正和新婚的兒子一起忙碌著自家的生意，工作間隙，她會與員工談論著女兒的預產(chǎn)期……
　　可是，這一切袁文美再也等不來了，她的生命終止于8月29日那個天空飄雨的下午。當日下午3時許，在諸暨農(nóng)村合作銀行陶朱支行門前，她倒在了槍下。兇手是一名撐著傘遮著臉的黑衣男子。
　　令袁文美家人難以接受的是，案發(fā)后，諸暨警方在經(jīng)過“全面”“細致”的現(xiàn)場勘查后，認定不存在他殺可能，并告知家屬，她的死亡屬于單方交通事故。案發(fā)第四天，案件出現(xiàn)轉機。在家屬堅持下，醫(yī)院通過CT檢查，發(fā)現(xiàn)死者后脖頸右部靠鎖骨處有一高密度金屬異物。
　　
　　荒唐離奇的“車禍”
　　諸暨農(nóng)村合作銀行陶朱支行的現(xiàn)場錄像顯示，8月29日下午3時許，袁文美從銀行出來。幾分鐘后，袁上車前行，行車途中刮擦上一輛停在路邊的面包車，緊接著又撞倒一輛摩托，最后一頭撞上電話亭。
　　當她再次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中時，已倒在車內，人事不省。
　　不少當?shù)厝讼驎r代周報記者介紹，袁家經(jīng)營著一名為環(huán)星紡織廠的小工廠，有二十多個工人。袁本人待人和善，在三都鎮(zhèn)小有名氣。
　　“我是3點多知道母親出事的，我爸爸打電話告訴我‘我媽沒了’。當時就蒙了，趕緊向單位請假，跟老公一起從杭州往回趕�！痹拿赖呐畠涸诤贾莨ぷ鳎延�4個月身孕。9月6日，回憶那天的情形時，一臉悲痛。
　　袁女士的女兒記得她趕到時，母親已經(jīng)在重癥監(jiān)護室了。
　　“其實，那時受害者基本沒有呼吸了，瞳孔都擴大了。在家屬堅持下，我們用藥維持心跳和血壓，希望能留下一絲生機。”9月5日，一位當時的主治醫(yī)生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讓死者家屬無法接受的是，諸暨市公安局對此事最初的判斷卻是“車禍”，并認定為一起單方非道路交通事故。
　　“和我們家屬的通氣會是在事發(fā)3天之后的9月1日。當時警察看到我媽媽頭上有一個1cm左右的傷口、顱底骨折，就說我媽在銀行停車場出入口時，轎車擦碰其他車輛，瞬間產(chǎn)生巨大沖擊力，導致我母親頭上的一根發(fā)夾撞入頭部致其死亡�！痹康呐畠焊嬖V時代周報記者。
　　“目擊者看到事故后報警，交警首先趕到現(xiàn)場，察看被撞情況。我們經(jīng)過大量走訪，周圍群眾沒有聽到響動。調取的錄像里也顯示了碰撞過程。于是，初步判斷是一起交通事故，但這不是最終認定，只是當時的一個分析。”對于這一說法，9月4日，在接受當?shù)匾患颐襟w采訪時，諸暨市公安局如是說。
　　警方的分析認定引起家屬強烈質疑：在如此低速的狀態(tài)下，自己頭上的一個發(fā)夾怎么會致命？
　　袁女士的家人也調看了事發(fā)時的監(jiān)控錄像。他們注意到，事發(fā)當時轎車的速度很慢，不到10km/h。按照他們的推測，從銀行入口到最終撞上電話亭整個過程持續(xù)了14秒，而行車距離還不到10米，怎么也不可能“瞬間產(chǎn)生巨大沖擊力，將當事人頭上的一根發(fā)夾撞入頭部”。
　　針對警察的“發(fā)夾致人死亡”的初步結論，9月1日，袁另一名親屬一連提出了“六個駁斥”：
　　發(fā)夾的位置可以刺入當事人后腦左側嗎？
　　極低速行駛狀態(tài)下的沖擊力，足夠讓發(fā)夾刺入大腦嗎？
　　從駛入錄像監(jiān)控盲區(qū)到駛出錄像監(jiān)控盲區(qū)的14秒過程中，駕駛室的窗戶為什么從全封閉至半開狀態(tài)？
　　如果是發(fā)夾刺入，那么顱底骨折是哪里來的？
　　警方提出，因為現(xiàn)場車內沒有作案痕跡，所以不存在行兇。如果罪犯未進入車內，那么，車里哪來的痕跡，試問警察檢查什么？
　　警方指出，他們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不存在嫌疑人，目前為止也可以排除行兇的可能。真的沒有嫌疑人嗎？
　　9月2日下午3點左右，家屬發(fā)現(xiàn)藥物已無法維持袁女士的心跳和血壓，遂要求醫(yī)院進行CT檢查。
　　“結果令我們所有人都震驚了，CT檢查醫(yī)生發(fā)現(xiàn)，我媽后脖頸右部靠鎖骨處有一個高密度金屬異物，他們當時就懷疑是子彈�！痹康呐畠焊嬖V記者，“事情到這里，不得不說警察最開始認定為車禍的‘單方非道路交通事故’是多么的荒唐！”
　　
　　連環(huán)槍擊案震驚諸暨
　　9月5日，當時代周報記者趕到諸暨市三都鎮(zhèn)諸暨農(nóng)村合作銀行陶朱支行時，不少人仍在議論：“明明是槍擊案，開始時被弄成交通事故，警察的確不應該�！�
　　“最終是槍擊案，我多么希望這一結論首先由警察告訴我們家屬�！痹恐f。她告訴時代周報記者，其實打一開始，家屬都不太相信她媽媽是因為交通事故出事的，因此還從上海、杭州請了不少專家?guī)兔Ψ治觥?
　　得到槍擊的確切消息后，9月2日下午，警方開始對現(xiàn)場進行重新檢查�！巴ㄟ^監(jiān)控錄像，走訪和排查了大量的人員之后，慢慢開始鎖定犯罪嫌疑人�！痹�9月6日下午，諸暨市公安局召開的新聞通氣會上，該局刑偵大隊教導員呂國堅說。
　　在此之前，袁女士兩名親戚亦通過銀行的現(xiàn)場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8月29日下午2時34分至2時51分，一男子始終站在停車場出入口旁的信用社門前屋檐下。
　　“他站的位置是沒有雨水的，但是，他手里的雨傘一直撐著，撐得很低，擋住整個臉部。即便是在營業(yè)亭門口屋檐下沒有雨水的位置，他也打著傘。這說明，他是有意遮擋面部，而且對銀行監(jiān)控情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币幻H戚分析這名男子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們懷疑，槍擊就發(fā)生在下午3點02分07秒到3點03分21秒（注：事發(fā)當時銀行共有三個監(jiān)視器，剛好這14秒鐘內三個監(jiān)視器都被監(jiān)控到）這14秒鐘之間。這段時間正是我媽開車駛出盲區(qū)，最后撞向電話亭的時間。”袁女士的女兒說。她說，這14秒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或許還得等案子真相大白之后。
　　時代周報記者從錄像中還看到，撞車之后，該男子站在10米遠的地方看了一眼后，迅速離開，而不是如一般人的正常反應那樣，走上前來查看一番并報警。“他為什么迅速離開，不上去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當然不會，因為他是兇手，他早就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上述袁家親屬分析道。
　　9月5日，時代周報記者從諸暨市公安局得到消息，經(jīng)浙江省公安廳、紹興市公安局和諸暨市公安局多名專家分析并通過浙江省公安廳權威部門鑒定，8月29日諸暨陶朱街三都信用社門口發(fā)生的槍擊案中的子彈，與8月23日晚發(fā)生的另一起案件的子彈，來源于同一支槍。
　　原來，在袁女士遭遇槍擊前6天的23日晚上，在諸暨市大唐鎮(zhèn)農(nóng)業(yè)銀行自動柜員機附近，一名前來取錢的34歲蔣姓女會計被槍擊中腰部死亡，同行的另一名女士也被打傷。碰巧的是，這天諸暨也下雨。
　　“除同一支槍以外，兇手選擇的作案時間、作案地點、作案手法等，也頗為相似，正因為如此，我們決定將兩案并案偵查�！敝T暨市公安局辦公室主任孫永祥在6日的新聞通氣會上說。
　　
　　兇手是61歲的癌癥患者
　　連續(xù)兩起持槍殺人案，很快傳遍有著越國古都、西施故里之美譽的諸暨，也驚動了紹興市和浙江省相關領導。
　　一時間，人人自危。民眾希望警方能夠早日破案，將兇手緝拿歸案。
　　出人意料的是，警方剛宣布兩案并案偵查的第二天，就宣布抓獲犯罪嫌疑人、61歲的許德永。
　　警方進展如此迅速已有征兆。就在5日，有當?shù)孛襟w吐露嫌犯已基本確定，而且指出，警方在8月23日的案發(fā)現(xiàn)場的煙蒂中提取了兇手的DNA。
　　時代周報記者從當?shù)鼐教帿@悉，許德永，男，1951年出生，諸暨市馬劍鎮(zhèn)許佳山村人�！�9月6日凌晨0點50分，犯罪嫌疑人許德永在大唐鎮(zhèn)上一家私人小作坊內被抓獲，自稱患了癌癥。”諸暨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教導員呂國堅說。
　　呂國堅還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警方早在9月5日下午4時就已掌握許德永的去向，但考慮到對方可能隨身攜帶槍支，且藏身處在鬧市，民警一直蹲守了11個小時才決定行動。
　　“當民警沖進房間時，許德永正在睡覺。當時并未從房間起獲作案用的槍支。經(jīng)過審訊，許德永交代，他在大唐鎮(zhèn)上還有一處出租房。隨后，民警在這間出租房內一個紙箱內找到了一支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黑色仿六四制式手槍以及15發(fā)子彈�！�
　　諸暨警方還透露，據(jù)他們初步調查得知，兩次作案均是許德永單獨一人，作案純粹為了搶劫，對象系臨時隨機選擇。
　　對于許德永從第一名受害者手中搶得3000元的消息，警方表示與事實不符。呂國堅說：“許德永這兩次作案未搶到一分錢�！�
　　作案的槍支是哪里來的？呂國堅說：“槍支不是自制的，其他情況仍在調查中�！币粋�61歲的老人，自己沒有錢，他是怎么弄到手槍和子彈的？如果一個六旬老人都可輕易弄到槍支，那么當?shù)孛耖g是否存在槍支泛濫的現(xiàn)象？
　　對此，警方未作說明。
　　許德永的老家在諸暨市馬劍鎮(zhèn)建輝行政村許佳山自然村，時代周報從當?shù)亓私獾�，嫌犯許德永的母親在他三歲時去世，而做裁縫的父親在他40多歲時得肺病去世。
　　據(jù)村里人講，許德永有一個哥哥和姐姐，不過現(xiàn)在交往不多。許德永以前曾因盜竊被判刑兩次，一次是7年，一次是14年。第一次入獄后，許德永的未婚妻離開了他，年過六旬的他至今還是光棍。
　　警方何以誤判？
　　當獲悉嫌犯被抓時，袁文美的女兒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落網(wǎng)了。”
　　“我至今仍不明白為什么一開始警察會堅稱是交通事故�！痹拿赖呐畠赫f，“如果不是我們家屬堅持，真的不知道這個案子會不會處理成交通事故。他們警察原本是有四五天時間調查的�！�
　　她所說的家屬堅持，其中就包括9月3日袁家100多人披麻戴孝、高舉橫幅在市政府門口申訴，后被特警中斷，一些親戚還被帶走。
　　“從整個事件看，警察一開始的確有不少的地方?jīng)]有做好。尤其是法醫(yī)，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受害者身體內的子彈�！碑�?shù)匾晃徊辉竿嘎缎彰墓珓諉T告訴時代周報記者。
　　事實上,關于警察為什么一開始將事件定性為交通事故，幾天走訪過程中，記者注意到諸暨坊間的兩種觀點：一是認為警方不是故意的，但是無能―不能把一個普通人都發(fā)現(xiàn)的疑點找出來。另一種觀點則認為警方有故意為之的嫌疑，希望做通受害者家屬的工作，將整個事情弄成“交通事故”，減少社會上對他們的壓力，畢竟23日的殺人案已經(jīng)成為他們頭上的重負。
　　不過，當?shù)匾患颐襟w轉述了一位專家的分析，解釋了案件當中的這一疑點：“從報警到警方出警，再到受害人被120送往醫(yī)院搶救，都是按照交通事故來對待的。主要的原因有X光片不給力，射入人體的子彈是游走的―害怕傷及受害者沒有多點拍攝，仿六四制式手槍卡殼，現(xiàn)場沒有找到子彈殼，加上國內包括臨床醫(yī)生和警察在內，對槍傷缺乏足夠的經(jīng)驗等原因造成的�！�
　　“作為家屬，碰上這樣的事，我們不會向政府要任何的經(jīng)濟賠償，但是那個法醫(yī)還是應該向我們道歉�！痹康呐畠焊嬖V時代周報記者，她一直心存僥幸，“如果一開始就是按照槍殺的案子處理的話，說不定我的母親就不會去世，哪怕是植物人都好�！�9月6日下午，在母親的葬禮上，這位即將成為母親的女兒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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