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憲 [梁啟超的流亡生涯:從革命到立憲的轉(zhuǎn)變(上)]
發(fā)布時間:2020-02-19 來源: 散文精選 點擊:
梁啟超的一生,從;实礁锩瑥男麚P民主到重歸立憲,中國傳統(tǒng)文人最為忌憚的所謂首鼠兩端,在他那里卻全然不顧。求真理而淡聲名,爭政體而非國體,不惜“以今日之我,難昔日之我”,才是真正的大勇。梁啟超曾自我剖析,其自我否定、尋求破繭的個性,某種程度上消解了他的社會影響力。這也是他后來從革命前沿不得已隱退至幕后吶喊的原因之一。但他一生反對專制獨裁、實現(xiàn)鼠權(quán)政治的政治理想?yún)s從未改變;蛟S正是基于這一點,那些洞悉中國文明精華的日本人如伊藤博文者才會認為,梁啟超乃是中國珍貴的國魂。
逃亡日本:赴秦乞師夢想的破滅
戊戌變法失敗后的1898年9月26日,在日本人幫助下,從北京逃亡天津的梁啟超在大沽口外登上日本軍艦“大島號”。數(shù)日后,“大島號”接到伊藤博文的命令起航。10月16日,梁啟超終于平安抵達日本吳港并前往東京。
對于營救梁啟超一事,日本政界表現(xiàn)出相當?shù)臒崆。伊藤博文對當時日本駐中國臨時代理公使林權(quán)助表示,援救梁啟超是一件好事。“救他,讓他逃到日本去吧,到了日本,一切由我來照顧,梁君是中國珍貴的國魂啊!”然而后來伊藤博文發(fā)現(xiàn),梁啟超并不是能夠和日本合作相托的人,日方對他的態(tài)度開始轉(zhuǎn)變。
尤其是對于戊戌變法,伊藤博文似乎代表了相當多日本高層的態(tài)度,他認為,中國以數(shù)千年所繼承之文物制度、土風民俗,一旦革故鼎新,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qū)崿F(xiàn)的。
作為親身參與日本革新時代進程的政界高層,伊藤博文對于國家改革之艱難顯然比梁啟超有豐富得多的經(jīng)驗,對此,梁啟超要經(jīng)歷此后數(shù)年的游歷觀察方能有切身體驗。然而在當時于日本遭遇熱情接待后又突遇挫折,梁啟超發(fā)現(xiàn),有類似觀點的在日本,絕不止伊藤博文一人。
當康有為和梁啟超前往拜訪日本海軍創(chuàng)始人勝海舟時,后者告誡康有為,不要為世界強國的文明所誘惑,急于進行疾風暴雨式的改革。據(jù)說康有為聽完大怒,甚至踢翻了座椅,帶著梁啟超拂袖而去。
一直以來,康、梁二人試圖以日本為師,迅速改變中國這個東亞弱國在世界的不利地位,復制日本擺脫為列強宰割、崛起于亞洲的奇跡,自然覺得時不我待。更關(guān)鍵的是,戊戌變法不但迫使二人亡命海外,他們改革所寄的光緒皇帝,至今還被禁錮在中南海瀛臺那狹小的一方水池內(nèi),命懸一線。
變法失敗后的僥幸逃亡,讓兩位飽讀史書,諳熟中國歷史的儒生試圖通過日本的力量來鼓動西方國家,以阻止慈禧太后囚禁光緒、阻止變法革新的行動。在大沽口登船的第二天,梁啟超就曾致信伊藤博文,希望他和西方各國公使商議,揭露慈禧試圖弒君的陰謀。
雖然二人早已睜眼看世界,認識到當今世界不再是只有“華夷”之分的“天下”,但此時康、梁的政治智慧依舊停留在申包胥赴秦乞師光復楚國的幻想中。既然譚嗣同慨然“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兩位茍全性命于亂世的革新領(lǐng)袖則“欲做秦庭七日哭”。
勝海舟送客至大門時依舊勸誡二人“望公等再仔細玩味予今日之言”,可康、梁二人內(nèi)心心急如焚,一時間哪里聽得進去。禍不單行。此時意圖借助康、梁二人之力影響中國政治的日本大隈內(nèi)閣意外下臺,康有為、梁啟超希望借助國外力量對慈禧施加壓力的目標隨之破滅。
原因自然是多重,但從日方對于康有為、梁啟超的認識觀來看,似乎已經(jīng)存在完全不同的觀點?怠⒘憾苏J為,中國之所以落后,是因為違背了孔子的先圣之道。中國自漢朝之后的學問都要不得,是時人對孔子思想的背叛和篡改。而在大隈為代表的日本方面看來,東方和西方的學問并不存在對立,所以同樣信奉孔子的日本可以根據(jù)自身的需要而吸取西方先進的思想和知識。
申包胥赴秦乞師的大門關(guān)閉了,一個新的世界卻出現(xiàn)在梁啟超面前。
認識康有為:接受西學的開始
與19世紀末廣袤的中國相比,國土狹小的日本在知識和視野上卻是一個寬容開闊得多的世界。
一個小小的插曲可一窺當時中國的鄙陋。1898年7月3日,光緒皇帝召見梁啟超。按清朝慣例,舉人被皇帝召見通常會被賜予翰林。以當時梁啟超的聲望,卻只被賜了個六品官,原因今天看來,應該是梁啟超不會說官話,而年輕的皇帝基本上聽不懂梁啟超的粵語白話。既然君臣對話形同雞同鴨講,縱然君王滿腔誠意,臣子滿腹經(jīng)綸,也只能相顧茫然。
這就是中國落后封閉現(xiàn)實的一個苦澀現(xiàn)實。與中國古代許多能臣名將一樣,梁啟超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村。那是1873年2月23日,地點是廣州西南新會縣的偏移小村。雖然距離廣州不過百余公里,在當時乘船卻要3天時間。新會附近的崖山是當年南宋水師全軍覆沒的戰(zhàn)場,也是南宋徹底覆亡的紀念地。梁家是宋末的移民,雖然南遷已經(jīng)數(shù)百年之久,但在這樣一個具有憂患警醒之地出生,又適逢國內(nèi)戰(zhàn)亂剛平、外患日增的年代,自小被授以圣人書的梁啟超一直將自己的命運和中國的未來結(jié)合起來也不足為怪。
后人曾說康有為自大,證據(jù)雖然確鑿,但或許在那個年代,與絕大多數(shù)頑固閉塞,精神麻木的國人相比,這些極少數(shù)最先睜眼看世界的文人士大夫?qū)⒆陨砻\與家國命運視作等同,也可算是頗具抱負的常態(tài)。梁啟超回憶自己出生日時就這樣寫道:“太平天國亡于金陵后十年,清大學士曾國藩卒后一年,中法戰(zhàn)爭后三年,而意大利建國羅馬之歲也(實為1861年3月17日)。”
嶺南自古文化落后,清末西學東漸時卻奇人輩出,究其原因,似乎還是開埠最早,得以較早接觸西方,視野開闊,加上所謂“蠻夷之地”也較少羈絆。至于梁啟超,其為人見賢思齊,求知若渴而不惜屈尊的態(tài)度,是他一生最終得以不斷突破自我,超越老師康有為和同時代絕大多數(shù)人的根本。
試想當年孫中山在日本想和康有為見面,后者要求前者以師尊之,竟然導致兩位中國巨人因此一生未能謀面?涤袨椴贿^比梁啟超大7歲,家道也平平。以科舉仕途而言,康有為18年才考中舉人。相反梁啟超12歲中秀才,17歲中舉人,號稱“神童”而名動桑梓,就連兩位主考官也因青睞他的才華而爭相提親。他卻在中舉的第二年,拜僅有秀才身份的康有為為師。在當時的中國,這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禮賢下士了,而動因則是康有為當時對西學的見識。
1881年,康有為讀了《西學近事匯編》、李圭《環(huán)游地球新錄》等西方書籍,又重新閱讀了《海國圖志》、《瀛寰志略》等書,奠定了西學基礎(chǔ)。而走出內(nèi)地則是他認識世界的開始。
1881年首次前往香港時,康有為“覽西人宮室之環(huán)麗,道路之整潔,巡捕之嚴密……”粵港不過咫尺之遙,這種對比讓他第一次意識到西方在建設(shè)和管理上的能力絕非傳統(tǒng)意義上落后的“蠻夷”。進而“始知西人治國有法度,不得以古舊之夷狄視之”。
第二年從順天鄉(xiāng)試回廣東途經(jīng)上海,中國對外的差距則更加鮮明!暗澜(jīng)上海之繁盛,益知西人治術(shù)之有本! 為了解西方治術(shù)之本,康有為開始對西學發(fā)生興趣。他廣泛購買西方書籍和地圖,從一個傳統(tǒng)的儒生開始“大講西學”,“盡釋故見”。
梁啟超對西方的最初了解正是從康有為那里間接開始的。中舉后的梁啟超曾自稱“不知天地間,于括貼、訓詁、詞章之外,更有所謂學也”。到1890年會試下第,從北京返回廣州途經(jīng)上海時,偶然在書坊見到一部《瀛寰志略》,才知道天下有五大洲和海外各國。
在萬木草堂讀書時,對梁啟超影響最大的著作,正是康有為的《日本變政記》和《日本書目志》?涤袨閷λ挠绊懹卸啻?梁啟超在《三十自述》中描述了他初次見到康有為時的情景,那震撼不亞于康有為初到香港、上海時的霧散云開:
時余以少年科第,且于時流所推重之訓詁詞章頗有所知,輒沾沾自喜,先生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取其所挾持之數(shù)百年無用舊學,更端駁詰,悉舉而摧廓清之。自展入見,及始退。冷水澆背,當頭一棒。一旦盡失其故壘,惘惘然不知所從事……先生乃教以陸王心學,而并及史學、西學之梗概,自是決然舍去舊學……生平知有學自茲始。
從日本開始求西學
今日看來,梁啟超雖然從康有為那里初次接觸西學,但康本人長處卻不在西學。這自然和康有為本人不通外語,國內(nèi)典籍的翻譯又極為有限有關(guān)。
西學東漸和甲午敗亡,一時間激發(fā)了中國知識界對西學的饑渴――到甲午戰(zhàn)爭失敗后,震驚于大清帝國數(shù)十年的奮斗,竟然敗給了從未放在眼里的東夷小國。
于是,明治維新的價值開始迅速被中國知識界和政界所重視。效法日本更合乎中國國情的一時輿情,讓中國年輕人開始迅速赴海外求學,尤其以去日本為最多。當時國內(nèi)定期出版的雜志達幾十種之多,翻譯外國書籍也極為流行。尤其是日本方面每出版一本新書,常常出現(xiàn)好幾家翻譯的局面。
即便如此,和日本相比,中國對于西方知識的引進依舊遠遠不如。梁啟超本人對于西方知識體系和西方世界的深入認識,正是得益于在日本的流亡。尤其對西方政治學、經(jīng)濟學、哲學、社會學及其他學問的了解,正如他所言,完全得益于他能夠直接閱讀日文書籍。
在第一次去日本前,梁啟超本人對這個曾經(jīng)打敗中國、勒索中國巨額白銀的國家并沒有太多惡感。在讀了黃遵憲的《日本國志》后,他反倒認為日本曾有和中國一樣的外患。一旦決心變革,30年間便由弱變強,竟然能奪取中國的琉球,擊敗北洋,割據(jù)臺灣。于是經(jīng)過明治維新的日本在他心中,不再只是侵略者,也是“今之雄國”。
梁啟超一生好學不倦,并以獲悉新學為樂。他一生多次學習西方語言,雖然效果不佳,并無大成,但唯獨對于日文似乎別有靈感。這其中對日本的向往和佩服,或許是他能迅速掌握日文的內(nèi)因。
初到日本箱根不過幾個月,梁啟超自稱創(chuàng)造了一種“和文漢讀法”的閱讀方法,聲稱在很短時間內(nèi)就能讀懂大部分日文書籍,日常會話也能傳達思想。文字語言壁壘的破除,開始讓他對于日文書籍的博覽“若行山陰道上,應接不暇”。而其中的興奮和快樂,則如“枯腹得酒”。
從過去在國內(nèi)無書可讀,突然變成目不暇接。這次頭腦風暴的結(jié)果,就是他的思想“為之一變”!澳X質(zhì)為之改易,思想言論,與前者若出兩人。”這其中一個極為重要的思想轉(zhuǎn)變,便是對中國獨裁政體的深刻反思。
此時的梁啟超開始認為,他一直以來試圖依賴以進行自上而下改革的君權(quán)政體,在當今世界已經(jīng)是一種野蠻的政體。過去中國以華夷區(qū)分中外世界,但華夷并非一成不變。凡是行夷狄之事的國家,即便稱為“中國”,也會成為“夷狄”,反之亦然。當下清朝雖然自稱“中國”,但實際則屬于“夷狄”。
“無怪乎西人以我為三等野番之過,謂天地聞不容有此等人也。”這或許是梁啟超人生對于政治制度選擇的第一次重大自省。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1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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