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旗袍的女子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有一天無意翻看一張老報紙,那個總是戴著墨鏡的香港導演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們常遇到些人,他們在特定的時空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命里,甚至僅僅是擦肩而過,但卻讓我們記憶深刻,然后他們就消失了,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彼f得沒錯。
2000年我還沒有戀愛過。那時候,我已經(jīng)上班六七年了,在吉林通鋼集團公司一個鐵礦井下干支柱工,打交手、支棚子,三班倒作業(yè),臟苦累,也很危險,我所在的礦山幾乎每年都會發(fā)生工亡事故。一種想逃離這種艱苦的工作環(huán)境的想法越來越強烈。記得在一張報紙上看到,說律師這一職業(yè)很熱門,我決定參加自學考試,學法律,發(fā)狠想做一名律師。
我記得很清楚,那年秋天,等最后一科考完,我買了車票,看時間還趕趟,也是吃飯的點兒,就走進一家離火車站稍遠一點的還算大一點的,看著也比較干凈的餃子館點了半斤餃子,一瓶啤酒。
服務員端來了一盤剛煮好的餃子,卻不是給我的,放在了我斜對面的桌上。一個身穿墨綠色旗袍的女子端坐在那里,對服務員微微點了一下頭,露出了淺淺但很溫柔的一笑,嘴唇翕動了一下,我仿佛聽到了她在說——謝謝你!她那種典雅的神態(tài)和溫和的語氣,給人一種感覺,她和那個服務員是一對要好的朋友似的。這一瞥之間,我發(fā)現(xiàn)這個穿旗袍的女子面容嬌美,膚若凝脂。在東北,穿旗袍的女人不是很多的。我甚至看到她白白的手腕上戴著一只色澤柔和的玉鐲,說不清是玉鐲裝點了她的手臂,還是她的手臂襯托了玉鐲,有一種油畫的質感。我知道,看別人吃飯是不禮貌的,而看一個美麗端莊的女子吃餃子就是極其討厭的了。我的眼睛看著電視,心思卻有些飄飛,飄飛什么呢?是誰說過,美麗的女人是無法讓你平靜的。
我的餃子也上來了,倒上啤酒,吃吧,喝吧?纯磿r間,尚寬裕,可以很紳士地慢慢吃。那女子就在我有意無意的視線里靜靜地吃著餃子,我好像是無法忽略她的身影。在邊吃邊喝中,總是隱隱覺得這女子低頭吃餃子的動作有些特別,有些與眾不同,特別在哪呢?因為氣質優(yōu)雅,還是容貌可人?還是我的心思“特別”了?
吃著吃著,我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特別之處在哪里了。原來大部分人吃餃子是會用一雙筷子和一個盛放著蒜末、醬油和陳醋的小碟,將餃子夾到小碟里蘸著蒜醬吃。她沒用筷子也沒用小碟,用的是羹匙和一只小碗,用羹匙輕巧地取一個餃子放到小碗里,然后微低著頭再用羹匙取碗里的餃子吃,就像在吃湯圓一樣。羹匙在盤子和小碗之間會發(fā)出極微小的在我聽來是那么悅耳的瓷器碰撞聲。
這樣吃餃子,就吃出了優(yōu)雅,吃出了美感,就有些高貴的意味了。與她的整體氣質協(xié)調一致,渾然一體了。相比之下,我這樣的大眾吃法,就有些生猛了。
她沒有叫服務員來結賬,而是到吧臺結的賬。我看到了她的盤子里還有少許的餃子沒有吃完。回來時,手里拿了一個一次性餐盒和兩個塑料袋。我清楚地記得,她是用筷子一個個夾起餃子小心地放到餐盒里,又放入塑料袋包好。這優(yōu)雅女子的打包動作,不知怎么的,竟然奇怪地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說清的美好情愫,心里涌出了對美好女性的無限遐想,突然強烈地就對這位女子有了難以遏制的渴望。要是有眼前這樣一位氣質清麗還那么美的女子相伴,該是多么幸福呀!我有些失神,但還是保持著邊看電視邊吃飯的樣子。
最后,她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白開水走到離吧臺很近的洗手池那里,我知道,她在漱口。當她從我身邊走過離開時,我也幾乎吃掉了半斤餃子,喝掉了一瓶啤酒。
那個女子用一只手挽著長方形的皮夾并提著餐盒,朝火車站方向婷婷裊裊地走去,我不遠不近地跟著她。盤起的頭發(fā)、白玉一樣的脖頸、墨綠的旗袍、韻致的線條構成了她的背影。
她走進了火車站候車室,我也跟了進去。候車室里人不是很多,她沒有坐下來,靜靜地站在那里呈等待狀。
我站在離她不遠的側面,我們之間錯落了幾個旅客,有效地掩飾了我對她的注視。我猜想著她的年齡,她的職業(yè),她的內(nèi)心。想象著她婚否,她的愛情,她的愛人,甚至她的孩子……看看時間,我知道,也只能這樣看著她了,我就要坐車回家了。一會兒,在我轉身的那一刻,她將永遠地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們都將各自隱沒在滾滾紅塵之中。她,將成為我的一個記憶。我還知道,她對我不會有任何印象,我只是與她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過的一個人。她根本不會想到,我曾注意到她,同時對她進行了跟蹤,并做了許多與她有關的聯(lián)想,很難說清,我的聯(lián)想里潛伏著多少邪惡。
想到這,我猛地覺得這似乎有些可怕。如果,我是一個邪惡的人。如果,另外一個邪惡的人也這樣跟蹤了她……
在后來的許多年里,那個美麗的旗袍女子會經(jīng)常從我的記憶深處浮現(xiàn)出來,她用羹匙輕巧地取一個餃子放到小碗里,發(fā)出極微小的悅耳的瓷器碰撞聲,臉上帶著沉靜的幾乎無法察覺到的笑意,用筷子一個個夾起餃子小心地放到餐盒里,手腕上的玉鐲一晃一晃的。
有好多次,我和妻子面對面吃餃子的時候,我會突然地想起那個旗袍女子,看著妻子用筷子夾起一個餃子放到盛著蒜末、醬油和陳醋的小碟里,讓餃子在蒜醬里麻利地打了個滾,然后一口吃下。我真想對她說,你要是用羹匙和小碗像吃湯圓一樣吃餃子會很優(yōu)雅。但我沒有說,我知道,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也同樣沒有兩個相同的人。再說,她很胖,從沒有穿過旗袍。她吃餃子時也從來沒有剩過,一盤餃子會被她吃得精光,也就更不用打包了。
后來,我終于拿了個法學本科文憑,但最終也沒有成為受人尊敬還很賺錢的律師,我還在這家鋼鐵公司上班。我和通鋼有點像我和妻子的關系,經(jīng)過多年后,在某一次回到家里時,突然就明白,即使曾經(jīng)令你心旌搖曳的那股激情,最后提供給彼此的卻是一種親情。通鋼于我,也是這樣,那是我賴以生存的家園。我想,通鋼對許多通鋼人來說也都是這樣一種情況。
有一天妻子和我說,你現(xiàn)在碰我的手,我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我想了想,說,這就像流淌在你身體里的血液,你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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