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遠:傷心淚盡話華僑
發(fā)布時間:2020-06-16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臺灣第一次政黨輪替,阿扁執(zhí)政,政務官當然像南韓其中一個總統(tǒng)的名字 “全斗煥”.行政院的僑務委員會換了深綠的張富美,上臺就發(fā)表了”僑民三等論”,把傳統(tǒng)僑民定為第三等,以致僑社嘩然.我們做了二等公民.已經(jīng)認為種族歧視.想不到同文同種的政府,卻把自己族裔變?yōu)槿?終張在任,海外傳統(tǒng)僑社對張富美及民進黨都抱持杯葛的態(tài)度,又能怪誰?阿扁意猶未盡,竟不顧憲法僑民參政權,行政會議通過裁撤”僑委會”.到政黨第二次輪替,至今尚未對這個議決宣布違憲而撤銷.臺灣民間二個大社團”華僑聯(lián)合總會”(僑聯(lián)), “華僑協(xié)會總會”(僑協(xié))聯(lián)合開會通過上書中央保存”僑委會”,還向海外各分會和成員發(fā)出通告,請就通過的議案或將意見向總部提出,以備向政府建言保存.馬政府上任九個月,對此違憲的議決未有實際的行動,的確令傳統(tǒng)僑社憂慮和失望.
傳統(tǒng)僑社對創(chuàng)建民國,抗日的貢獻甚大,國府遷臺,還是不離不棄,如此報還,真教人寒心.僑民有心向明月,”可惜明月照溝渠”了!中華文化陶冶出中國人的”落葉歸根”.”慎終追遠””富貴還鄉(xiāng)”等傳統(tǒng)觀念.僑民飄蓬萬里,還是心系故里故國,與其他民族完全不一樣.所以蘇聯(lián)下臺的戈爾巴喬夫曾說:”如果蘇聯(lián)也有像華僑一樣的支持,我的經(jīng)改也會成功!”華僑在大陸改革開放以后,對大陸經(jīng)濟的發(fā)展,僑匯對當?shù)氐慕ㄔO和人民生活的改善起了重大的作用,這是不容爭議的事.
華僑自我流放外國,在安土重遷的傳統(tǒng)觀念下,豈是自甘淪落!只因在國內(nèi)生計渺茫,不得不拋家別井,只身孤影往外洋當驢子,豬仔而已,既缺乏教育、技能,連外語的字母都不識,其內(nèi)心的惶恐和僑鄉(xiāng)家人的殷望;都壓迫得每個來自傳統(tǒng)僑鄉(xiāng)出洋的僑民透不過氣來.都非時下移民可以想象的苦痛.二戰(zhàn)以后,北美的政治環(huán)境改觀,美加都先后公布公民可以申請僑鄉(xiāng)的家人到僑居地團聚.第一批大概到一九四七年才成行;但經(jīng)過了八年抗戰(zhàn)的苦痛,美軍封鎖太平洋以后的斷絕僑匯,都教許多僑民在勝利后,不顧一切變賣所有的財產(chǎn)歸國,回家找尋失散的妻子兒女,其中感人的故事太多了.可惜不到幾年,大陸變了樣,那些一生勞苦的血汗錢,在僑鄉(xiāng)置些田地房屋,以為可以清茶淡飯度過余年,反而為土改年代被斗的對象.那些觀望時局未歸的僑民,或申請家人前來團聚者免去此劫,幸與不幸,真教人不勝唏噓.
不是生長于僑鄉(xiāng),很難知道僑眷的痛苦.我的外祖父就是繳人頭稅入溫哥華的華僑;二戰(zhàn)后也在鄉(xiāng)置了一些田地和房產(chǎn),這些都是胼手胝足的血汗錢,一生哪懂剝削兩字,倒是被人剝削了一生.納了稅所余也不多,但土改時誰敢申辯.外祖母還是個紮腳的鄉(xiāng)下人,被趕下田做活,要到外祖父年老時回到香港,以病重始準外祖母來港見面.那時已經(jīng)快近九十歲的高齡了!正值我要來加留學,向兩老辭行,立即被外祖母喝問:”難道香港會餓死你嗎?” 我說:”我只是留學,很快便回來”.外祖母說:”看你的阿公,我嫁他的時候,有了身孕,他便到加拿大去,五年回來第一次,你阿媽還在肚里,他又走了.八年以后第二次回,你阿姨也未出生就走了.到現(xiàn)在九十才回來.我一生不到兩年見到他.你阿姨到現(xiàn)在還在鄉(xiāng)下,恐怕一輩子無法見到了.你阿媽也是見過他不足半年.”外祖父默然.我算是較早的留學生,由于服務僑社,我還見過第二代僑民(第一代淘金,第二代筑鐵路)那位長者姓阮,住在宗親公所,大概已過百了,患了癡呆癥.所有證件都掉了,公所一些老人也只知道他的姓.唐人街還有一個姓黃的,每天都向餐館乞些冷飯殘羹.有年大雪,被人發(fā)現(xiàn)卷縮在樓梯間,便報警了.到了警局,就是抓著那包爛破不放.消息傳到黃氏公所,派人到局里去看他,才說起那袋破爛有四萬元,是他一生連吃飯都舍不得的積蓄.當時估算,可以買一座上居下鋪的樓宇.由于言語不通,又無家室,到老只可隨身背著.阮,黃是同一代人;老一代華僑見多不怪,晚景堪憐,當非時下移民所能想象!外祖母認為我去了就不會回來,她無法再見到我了.我是回來了,但他們早已逝世.我的母親和阿姨,也要到大陸開放才能到香港,而外祖父母早已去世.外祖父是個典型的老華僑,一生頂著異族的歧視,自己害得妻離子散;只不過為了生計出洋,菲薄的收入,省吃儉用,不外求家小溫飽而已!誰料還害得全家災難.金錢已不是萬能,在那個時代卻是萬惡.華僑!華僑!你的名字在海外是”屈辱”;在大陸是”里通外”的”洋奴”.加拿大政府向華僑公民道歉了!人頭稅賠償了!死者已逝!僑鄉(xiāng)也算好轉過來,卻還未有人為當日僑眷的痛苦說句公道話,更不必說贖罪.如果偉大而正確者肯向弱小、不正確的人道歉,就證明自信、公義的社會誕生了。
正因為如此,一個中國的海外良心,耗盡半生的精力,為熟悉北美華僑的苦痛,我寫下大量的傳記文學.如十九世紀的”淘金時代”,一八五八年開始”筑鐵路時代”.我寫了”唐人街外史”(七十年代),用”章回小說”體裁.第一回:”坐桅船生離祖國,傷心淚痛話僑情”(記淘金時代),至第五回:”筑鐵路腐尸棄野,賣勞力土著排華”(筑鐵路時代).星島日、晚報連載后由該社出版的. 我用”蝶戀花”作開場白:”漫道金山容易去,萬里飄蓬,身已如飛絮,白發(fā)蕭蕭回首暮,辛酸多少難忘處. 今日洋場趨若鶩,同是漢人,爭說胡人語,看盡升沉貧與富,寫成滿紙荒唐句.”完卷時,用”解佩令”:”百年辛苦,一生飄泊,問來時底事能忘否!二十載淘金,筑路是、不堪回首,到如今,孤魂何有!橫行鷹眼,名流廣就,笑王昌、展屠龍手;青史何凴,只分付、小兒黃口,興廢事、一杯濁酒。”
唐人街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寄生在外國的國土上,它保存著中華文化、倫理和人生價值等,在翻天覆地的年代,它不只為中國儲備人才、資源,毫不為己間接做了許多民族復興的事.這種偉大的情操,使我深深感動.為此,我陸續(xù)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文學體裁,一直提倡唐人街文學而寫下:”暗潮”(留學生在僑社的小說)、”楓葉奇情錄”(短篇傳奇結集)、”風雨江湖三十年”(唐人街傳記文學). 以后又繼續(xù)完成”唐人街之變”、”唐人街正傳”等近代唐人街變遷的傳記長篇.這些作品,我計劃在整理完成時自設網(wǎng)頁.為北美華僑在十九世紀以迄于今一百五十年來真實的血淚苦痛、作歷史的存真。
兩岸自一九五零年對峙以后,對海外華僑來說,實在利用多而關懷少.這一支孤軍奮斗的海外中華世胄,連東南亞被迫歸化的華裔,少說也逾五千萬人;這支廣大的隊伍其人才、資源和對世界的影響力何等巨大,它對中華民族復興將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回顧”屈辱”的來時路,在今日民主、人權的北美,華僑已告別傷痛,而下一代已成長了.我們可以告訴他們:”我們可以寬恕,但不會忘記.”只有這樣,才可以防止種族歧視再出現(xiàn),畢竟僑社再不是驢子、豬仔的時代了.同樣,兩岸政府過去對華僑利用多而關懷少,也必須調(diào)整過來.我們拒絕做三等公民;更不是”里通外”的”洋奴”.僑居地的當局可以為過去華人公民的不平等、不人道而道歉、賠償,還撥款教育當?shù)赝辽灵L的下一代,不要犯同樣的錯誤;反而說著”血濃于水”者,過去造成對華僑歧視、僑眷迫害,有沒有做過檢討和補救?以后不可再犯?何敢奢望道歉和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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