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通往尊嚴的公共生活:全球正義和公民認同》前言
發(fā)布時間:2020-06-15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文化研究有的偏重于經驗分析,有的偏重于價值判斷。這兩個方面是相輔相成的。除非我們對直接經驗有所認知,我們的價值判斷只能是空中閣樓。除非我們懷有某種價值信念,我們雖擁有某種經驗,但卻不能判斷散亂經驗背后的整體意義。全球化是我們當今生活中的一種新經驗。我在思考與這新經驗有關的問題時,努力以一種特定的價值原則為判斷標準,那就是“尊嚴,”不僅是個人的尊嚴,而且也是群體公共生活的尊嚴。
在沒有尊嚴的公共生活中,個人不可能受尊重,也不可能有尊嚴。全球化的新經驗前所未有地向人們提出了群體尊嚴問題。那些在全球化進程中出現(xiàn)的弊病無一不與一些群體損害另一些群體的尊嚴有關。群體在國際間所遭受到的無尊嚴和蔑視與個人在國家群體內部遭受到的無尊嚴和蔑視十分相似。反對無尊嚴和蔑視就是爭取承認。爭取承認從根本上把全球正義和社會正義聯(lián)系為一個整體。在全球政治和公民政治中,對群體和對個人的基本道德原則都是首先從反面來確立的, 那就是不傷害和不羞辱。
全球關系中的霸權、強制性滲透、剝削及控制和國家群體內部的壓迫、迫害、輿論鉗制、經濟剝削和政治暴力,這些都是不正義的。我們之所以把它們都判斷為道德意義上的不正義,乃是因為它們都在破壞人的完整性。當代德國倫理學者霍奈特(Axel Honneth)指出,“直到現(xiàn)在,在那些認為自己未能受到他人善待的人們的自我描述中,道德范疇依然占據(jù)主導地位,比如‘傷害’或‘羞辱’,它們都和蔑視形式也就是拒絕承認的形式有著關聯(lián)。用這種否定概念來稱謂不公正的行為,這不僅是因為它有害于主體和限制了主體的行動自由,而且還因為傷害了他們在主體間獲得的肯定的自我理解。如果不潛在地涉及到一個主體對他的同伴發(fā)出的承認要求,就根本無法有效地運用‘蔑視’和‘傷害’這樣的概念!
今天的世界之所以是全球化的世界, 乃是因為今天“一個主體對他的同伴發(fā)出承認要求”的范圍已經擴大到了全人類。從這個意義上說,全球化給我們帶來的是一個正在逐漸形成的、涉及全人類的公共生活。但是,民族國家仍是世界格局的基本治理單位,民族國家仍然在設置和影響普通人公共生活的基本社會空間。所以關心公共生活的尊嚴應當從國家社會群體內部開始。
在國家社會群體中,二十世紀人類經驗承載了太多的蔑視和無尊嚴。二十世紀的現(xiàn)代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迫使人們看到,隱藏在人類“文明進步”中的兇殘和野蠻可以多么輕易地把人的無尊嚴確立為一種當然的生活方式。階級的、民族的、政治差異的互相敵視和酷烈斗爭、暴力殘害和制度性壓迫、以消除某種人為目的的意識形態(tài)法則, 這些都在蔑視和嘲笑人類的完整存在。對權力的空前激情代替了人類和人群的公共生活意義,正如薩弗朗斯基(Rudiger Safranski)所說,“世界變成了一個權力關系的迷宮 -- 沒有意義,但有活力!比朔N的、民族的、階級的或政治集團的強者總是對弱者毫不留情。在他們眼里,自然和歷史是不同情弱者的,弱者必須滅亡。他們的結論是,人類不可能以共同的完整存在來判斷是非和美丑, 人類必須以虛無和絕望來接受道德地獄的未來。全球正義拒絕這樣的結論。即使在地獄之門打開之后, 全球正義也還是要堅持重申人類的整體性和人類的共同尊嚴。
以人類尊嚴來確立全球化的意義, 它的問題和知識范圍應當如何界定呢?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專門學科研究呢? 和人們在生活世界中關切的許多其它問題一樣,人類尊嚴不是一個屬于任何現(xiàn)有學院知識的專門學科問題,因為這樣的問題產生于對現(xiàn)實生活本身的問題意識,不是由純學科研究所設定的。在知識分門別類、不專門化就沒有合理性的時代,人們往往不得不將自己深為關切的問題納入到某個合乎學院譜系的類別中去!拔幕芯俊被蛘摺拔幕u” 或許就是這樣一種性質的學科類別。我在本書中涉及的許多“文化研究”問題 -- 全球正義、公共生活、公民認同、正義和社會之善、公眾新聞、承諾、信任、保護弱者、正派社會、博物館、民族主義、物品秩序、收藏和懷舊、公民社會、公民治理 -- 它們都可以放到現(xiàn)有的社會學、政治學、哲學、法學、倫理學里去處理,但也可以當作與這些專門學科并無直接關系的公共生活問題來討論。我在這里是把它們當作一般公共生活問題來對待的。我希望能以此與更多人一起來開啟公共討論, 一起把它們當作“我們的問題,”而不僅僅是“學者的問題,” 一起來增進我們公共生活的個人尊嚴和群體尊嚴。
徐賁:《通往尊嚴的公共生活:全球正義和公民認同》,新星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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