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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雙:燕南園童年往事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一.燕南園

  位于北京大學(xué)中心的燕南園,是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在那里,我渡過了幸福的童年時光,留下了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也是在那里,我初嘗了人生的苦澀,開始體會到世態(tài)的炎涼。我下面講的,都是在燕南園親身經(jīng)歷的一些小事,不免瑣碎,但卻是真實。

  燕南園不大,一共只有十幾棟建筑,既有中西合璧的獨家小院,也有二層的小洋樓。每戶都有很大的院子,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應(yīng)有盡有。不高的圍墻使燕南園成為一座園中之園,一部分墻上還有鐵絲網(wǎng),多多少少讓它帶上了一點神秘色彩。兩個公共出入口,一個朝西,在第二體育館側(cè)后,被我們稱做大下坡;
一個朝北,對著哲學(xué)樓,被稱做小下坡。水泥小路連通著各家各戶,小汽車勉強(qiáng)可以在上面行駛。在馮友蘭先生家(五十七號)大門的北面有一小塊空地,接人的小汽車通常都等在那里。當(dāng)時北大一共也沒有幾輛小汽車, 真正能開的好象只有三輛,每次來接我爺爺?shù),都是一輛呆頭呆腦的黑色吉斯。而我們認(rèn)為最漂亮的,是那輛經(jīng)常來接周培源先生的白色伏爾加,可惜我從來沒坐過。

  沿著大下坡走進(jìn)燕南園,很快就會看到一對馱著石碑的烏龜,也不知道是不是古跡。只記得小時候常常會騎到石頭烏龜?shù)牟弊由先ァS捎诮?jīng)常有人爬上爬下,烏龜?shù)牟弊颖荒サ霉夤饬锪锏,爬上去,還真得有點兒冒險精神。

  燕南園中央有一塊小小的林間空地,被我們稱為“小操場”。這里四周環(huán)繞著矮矮的松墻,里面有秋千,翹翹板,攀登架以及一個供兒童用的小小游泳池(可能是為了安全起見,只有早先幾年池中有水,后來一直是干的)。我常常和伙伴們一起在小操場里玩“攻城”,“打梭”,“木頭人”,“大本營”,在沒有水的游泳池里玩摸瞎子……那時,和我年齡相近的孩子在燕南園里不是很多,最常在一起玩的有周培源先生的兩個外孫,王力先生的小兒子,侯仁之先生的小兒子,王憲均先生的小兒子,馮定先生的小兒子和陸平校長的小女兒。另外住在冰窖(燕南園外的一排平房,不知為什么叫這么個名字)的姓何的兩兄弟也常來玩兒。屬于這個年齡層的,還有沈同先生的幾個孩子以及王憲均先生的大兒子,但他們都是少先隊里掛三道杠臂章(大隊干部)的好學(xué)生,平時沒功夫跟我們一起瞎玩;
只有一項活動是他們有時也參加的,那就是踢足球。踢得最好的,是王積憲(王力先生的小兒子),他曾是北大附小足球隊的守門員兼隊長。

  小操場很自然地被我們這幫孩子視為不可侵犯的勢力范圍。有一次,一群大學(xué)生跑到小操場里來排練文藝節(jié)目,為了爭奪地盤,和我們相持不下。我們當(dāng)然無法把那些比我們高出一頭有余的大學(xué)生驅(qū)逐出境。最后,還是我姐姐湯丹靈機(jī)一動,聲稱要把陸平校長請來,徑直跑到五十四號陸校長家去搬救兵,終于把那群大學(xué)生嚇跑了。

  在小操場的北側(cè)有一個小土丘,象征性地圍著鐵絲網(wǎng),個兒大的孩子可以蹦過去,個兒小的則可以鉆過去。在小土丘的上面有一口井,井臺有半米高,上面蓋

  著一塊大石板,大家曾想盡辦法,試圖把石板移開,但以我們那時的力氣,這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越是打不開,這口井就越具有吸引力,使我們對它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想象,總希望有朝一日能一窺究竟。直到文革開始,可能是紅衛(wèi)兵想看看里面是否藏有變天賬一類的東西。石板終于被搬開了,也算了了我們的心愿。可惜令人大失所望,那只是一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枯井,既沒有妖魔鬼怪,也沒有金銀財寶。

  

  二.我們家

  自從1952年北大由沙灘遷入燕園,我們家就住在燕南園東南角的58號,我們的西鄰是馮友蘭先生家,北面則對著周培源先生的寓所。

  我們家是那種中西合璧的平房。前后有兩個很大的院子。大門朝北。兩扇大門上各鑲著一個鐵環(huán)。大門黑框紅底,因年代遠(yuǎn)久,顏色有些暗淡,古色古香。門上一邊書“園林無俗韻”,另一邊寫“山水有清音”。字體工整,蒼勁,不知是否出自名家之手。門口有兩個石礅和一道挺高的門檻兒。門上面是灰色園瓦鋪成的飛檐。大門東邊有一棵紫藤蘿。開花時節(jié),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甜香,一串串紫色的藤蘿花兒掛在飛檐上,非常好看。我姐姐湯丹小時候常常坐在一根離地不高的藤條上,手里拿著一本小人兒書蕩來蕩去。藤蘿的另一頭沿著門邊的花墻一直伸展到墻外的大樹上。藤蘿花盛開時,看去竟是滿樹繁花;▔Υ蟾庞袃擅赘甙桑虚g有十字形的墻洞,很容易便可攀上墻頭。坐在墻頭上,晃著兩條腿,吃著伸手可得的藤蘿花芯兒,悠哉悠哉。

  走進(jìn)大門,右手邊是一個月亮門。月亮門里是一個小跨院兒。院里有兩棵大柏樹。北邊是一間簡易廁所和煤屋。東邊則是一間儲藏室。由于我們家有自己的暖氣鍋爐和大灶,要用很多煤,煤屋放不下,就堆在小院里。兩棵大柏樹就像長在煤里一樣。煤屋里堆滿木柴和廢棄的家俱,是捉迷藏的好去處。儲藏室里有兩口大缸,奶奶每年都用它們腌雪里蕻。腌好的雪里蕻放上點肉末兒和辣椒一炒,是爺爺最愛吃的一道菜。

  腌雪里蕻是我們家的一個大工程。季節(jié)一到,奶奶總是讓做飯的保姆去訂購,再由供銷合作社用車送來,一大堆。家里的全部“閑人”,奶奶,姑奶奶,兩個保姆和工友齊上陣,擇掉黃葉子,清洗干凈,再掛在一條繩子上瀝水,然后一層層放到缸里,灑上大鹽粒兒,再用大石頭一壓,便大功告成啦。奶奶會時?纯措绲难├镛畷粫稹班邸保绮烁走M(jìn)了雜菌,會起的一層白膜),我姐姐也時常裝模做樣地跑去看。由于缸很高,踮著腳尖都看不到里面,每次都要用力一撐,撐在缸沿兒上觀察,做飯的保姆就嚇唬說誰誰家的孩子掉進(jìn)缸里淹死了云云,勇敢的姐姐當(dāng)然不信。終于有一天一頭栽進(jìn)缸里,把腦門兒磕了一個大青包。

  正是這間儲藏室在文革中一度成為姐姐的棲身之地。爸爸成了黑幫之后,我們被勒令騰房子,姐姐便和被查封的書一起搬進(jìn)了這個房間。房間里頂天立地地堆滿了各種“毒草”,在兩個書架之間架上一塊床板,姐姐便睡在這“毒草”叢中,博覽群書。姐姐那時不過十二,三歲,有些書根本看不懂,但就此養(yǎng)成了讀書的習(xí)慣。姐姐還認(rèn)識了一些北大學(xué)生(都是紅衛(wèi)兵),他們也喜歡到這兒坐坐,借幾本“毒草”回去“批判”。他們玩笑地稱這塊樂土是“資產(chǎn)階級的窩兒”。那是一段非常難忘的日子,雖然爸爸媽媽都進(jìn)了勞改隊,外界壓力很大,但生活是充實的,還有幾分快樂。

  小跨院兒南邊是進(jìn)廚房的門。廚房門前是一個挺大的水泥平臺,有兩尺來高吧。春天的時候,奶奶會把藏了一冬的豆子拿出來晾,紅紅綠綠地鋪了一地。夏天是曬箱子,秋天是腌雪里蕻,冬天則是冬儲大白菜,一年四季都不閑著?烊攵臅r候,做飯的保姆會到“河那邊”去買白薯(未名湖北面有一個糧食站,不知道為什么家里人都稱它為“河那邊”)。買回來就堆在水泥臺的一角,從那時候起,廚房的烤箱里時常會散發(fā)出烤白薯的香味兒,而我們對烤白薯的熱愛也是從那個時候培養(yǎng)起來的。

  過了月亮門,小院兒往南一點是鍋爐房 – 我們稱之為地窨子。到鍋爐房要下十幾級臺階兒,里面黑呼呼的,一個不太亮的燈泡懸在頭頂,由于光線不好,那個燈泡就像懸在半空中一樣,頗有點兒神秘之感。一旦我們在家里為非作歹,“關(guān)地窨子”便是最嚴(yán)重的警告。地窨子是燒鍋爐的劉大爺?shù)牡乇P。劉大爺長得黑黑瘦瘦,掌管著燕南園很多家的鍋爐。每當(dāng)我們在地窨子門口兒探頭探腦的時候,劉大爺總是不客氣地大喊“去去去,這不是小孩兒玩兒的地方”!文革開始后,各家的鍋爐都停燒了,劉大爺無事可干,只好回鄉(xiāng)。臨走前,也許是為了弄一筆養(yǎng)老費吧,他挨家挨戶去算“剝削賬”?赡芩牢覀兗也皇翘貏e富,說了幾句,就放了我們一馬,也沒真的拿錢。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到他。

  地窨子對我們有著特殊的吸引力,趁劉大爺不在我們會偷偷溜進(jìn)去,搬出一堆瓶瓶罐罐和大包小包的化學(xué)藥品(這些東西都是叔叔湯一玄玩兒剩下的),開始 “科學(xué)實驗”。那時最常和我一起進(jìn)行這種冒險活動的,是周培源先生的兩個外孫。我們當(dāng)然搞不清那些白的、黃的粉末和晶體是什么東西,但是發(fā)現(xiàn)如果把白色的粉末加水再和藍(lán)色的晶體混合,瓶子里就會發(fā)出陣陣惡臭,冒出縷縷青煙,要是再能從飄蕩的青煙中鉆出一個巨人,滿足我們的三個愿望,那該多好。∷夷切┗瘜W(xué)藥品都不會爆炸,不然還不知道會是哪一家的公子“眇一目”呢。

  地窨子側(cè)面是一間傭人房和一間洗衣房。洗衣房里有兩個并排的大水池,足有一米高,通常用來洗衣服,保姆也常用它洗澡,但我們卻用來“大戰(zhàn)三百回合”,一人占領(lǐng)一個水池,刀槍劍戟,打得不亦樂乎,有時還大打水仗,搞得滿地是水。

  逢到春節(jié),奶奶總是要做很多水磨年糕。開始時用一個大盆泡江米,然后用一個小石磨磨江米面。小磨上有一個眼兒,一勺一勺連米帶水喂進(jìn)去,轉(zhuǎn)動小磨,帶水的江米面便沿著小磨邊的槽流進(jìn)一個布袋里。洗衣房的水池里便漸漸地堆起這樣的布袋,一袋壓一袋,上面再壓上小磨盤,這樣,過年的時候就可以吃上各式年糕了。那時沒有塑料袋,洗衣房的另一個水池里是用布袋裝的炸蘿卜絲丸子。那種炸蘿卜絲丸子涼著非常好吃,后來我姐曾經(jīng)試著做過好幾次,再也找不到那個味道了。記得有一次奶奶讓做飯的林阿姨拿一袋蘿卜絲丸子送給隔壁家的馮奶奶,姐姐等在廚房里,想看看林阿姨是否會從馮奶奶家?guī)Щ厥裁磩e的好吃的,結(jié)果竟是馮奶奶炸的另一包蘿卜絲丸子,真是大失所望!

  馮奶奶家和我們家其實是一個整體,合起來是一個長方形的完整的四合院,兩邊的建筑完全對稱。中間用一堵薄磚墻將長天井隔成相等的兩個方形,墻上還有一個木制的月亮門,但從來沒有開過。冬天時,小鳥喜歡到這個比較暖和的小天井來找吃食,我最喜歡的事就是在我們的小天井中捉麻雀。方法是拿一節(jié)劈柴支住煤篩子的一邊,劈柴上拴一根繩子拉到屋里,在篩子下面和外面都撒上一些米,就可以坐等麻雀來自投羅網(wǎng)了。麻雀吃了篩子外面的米,嘗到甜頭,就會去吃篩子下面的米,這時候把繩子猛地一拉,麻雀就被扣在篩子里面。最難的是怎么把麻雀從篩子底下弄出來,通常得請叔叔湯一玄出馬。他會用一根筷子伸進(jìn)篩子眼,先將麻雀壓住,再掀開篩子把麻雀拿出來,這絕對屬于高難動作!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姐姐在天井里面養(yǎng)了一對荷蘭豬(一種鼬鼠)和兩只大白兔。一年冬天,隔壁馮家在他們的天井里曬大白菜,兩只兔子可能是聞到了白菜味,居然在地上掏了一個洞,鉆到墻那邊,把馮家的白菜吃了個亂七八糟。弄得我們家非常狼狽,不知如何是好。這兩只兔子后來的命運(yùn)也很悲慘。三年困難時期,由于實在沒有東西給它們吃,家里做了一個現(xiàn)在看來十分殘忍而在當(dāng)時卻非常自然的決定——把它們給吃了。決定雖然做了,可沒有人真能下手殺兔子。最后找來媽媽的一個年輕朋友,叫施于力。這是個什么都敢干的人,他兩下就摔死了兔子,然后剝皮、送到廚房里去做紅燒肉。為這事,姐姐很長時間都耿耿于懷,對他頗不友好。施于力常來我們家聊天,他喜歡坐在后院的平臺上和我玩兒。記得他有一個用玻璃絲編織的火柴盒套,看著十分精巧鮮艷。我一直對那東西很感興趣,卻不好意思問他要。終于有一天忍不住向他開口:“等你死了以后,能把這個玩意兒送給我嗎?”我那時才3、4歲,弄得大家哭笑不得。當(dāng)時施于力高興地答應(yīng)了,然而,我終于沒有得到這份“遺產(chǎn)”。他在文革開始時,被遣送回云南,不久就死于亂棍之下,他的所有東西也都不知所終。

  

  三.爺爺湯用彤

  除了西邊有月亮門的那堵墻外, 天井的北面是一間很大的客廳,爺爺將它隔為兩間,里間較小,用作餐室;
外間較大,是爺爺?shù)臅亢涂蛷d。這里四壁都是裝滿古書的玻璃櫥柜。爺爺常在這里讀書和接待一些來訪的客人。天井的南側(cè)是兩間向陽的大房子,一間是爺爺和奶奶的臥室,另一間是叔叔一個人的房間,堆滿了冰球桿、手風(fēng)琴、錄音機(jī)、電唱機(jī)等時髦玩意兒。

  爺爺很愛我們,在我們出生之前,他就為我們?nèi)『昧嗣。一共五個(似乎他已經(jīng)預(yù)見到這一代應(yīng)該有五個):丹,與單諧音,就是一;
雙,是二;
珊(如是男孩兒,則用山),與三諧音;
方,四方為四;
正,一共五劃,字形也像五。所以我們就是一,二,三,四,五。丹,雙是我們姐弟,珊,方是我的兩個堂妹。可惜湯正只存在了短短的幾個月,正好趕上文革亂世,被人工流產(chǎn),沒能降生到人間!

  爺爺自從一九五四年患腦溢血后,身體一直不好。所以在他的房間里裝有一只通到廚房里的電鈴,如果有緊急情況,可以向廚房里的人呼救。記得一年春節(jié),大家都在廚房里忙活,爺爺在他房里看書。我正好在隔壁的廁所里大便,那時我很小,還不會自己“善后”,完事兒之后,就在廁所里大聲叫人。由于別人都在廚房里,只有爺爺聽到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可他老先生卻不知如何處理,無奈之下,只好摁響了電鈴。廚房里的人們聽到鈴聲,還以為他的心臟病犯了,大家匆忙趕來,卻是一場虛驚。這恐怕也是那只電鈴派上的唯一一次用場。爺爺常坐著輪椅在燕南園的水泥小徑上散步,有時也在家里的草地上曬太陽。這時候我喜歡騎著小三輪車在爺爺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爺爺常摸著我的頭,說一些我不明白的話。有一次,我爸爸告訴我說,爺爺說的是他認(rèn)為他的這個孫子是“大智若愚”,就是聰明而不外露的意思。

  爺爺和叔叔房間這一面的窗下有很多叢被稱為“七仙女”的粉色薔薇,開起來,十分繁茂艷麗。窗外是很大一片空地。空地上種著一大片草莓,西邊和馮奶奶家交界的地方是很大一架葡萄。黃昏時分,媽媽常帶著我們,用長膠皮管給草莓和葡萄澆水。這是我最愛干的活兒。我最喜歡拿起膠皮管,四處亂嗞,更特別喜歡用四處飛濺的水嚇得我的堂妹又哭又喊。有一次,我真把她的裙子全淋濕了。她的尖叫把她的媽媽和奶奶都驚動了,全跑了出來!媽媽氣得揍了我一頓。回想起來,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挨打。

  

  

  四.楊大大

  

  天井的東面也是兩間大房,靠空地的一間就是我和楊大大的房間。楊大大是從河北鄉(xiāng)下來的一位老保姆,小腳,不吃肉(據(jù)說是因為信一貫道,鬧不清是真是假),卻最喜歡用滿園盛開的槐花或藤蘿花做成噴香的餅,自得其樂地一個人吃。做飯的林阿姨(上海人)說,這是鄉(xiāng)下人吃的,不許我們吃。楊大大人很和善,也挺有主見。我和我姐,還有我們的表妹樂平都是她一手帶大的。我和姐姐跟楊大大的感情相當(dāng)深。有一次,我看見楊大大一個人坐在那里抹眼淚。一問,說是林阿姨給她氣受了。我那時不過四、五歲,也不問青紅皂白,拿起一只丈把長、平常用來撣天花板上灰塵的雞毛撣子,就去給楊大大打抱不平。幸好半路上讓大人給攔下了,不然肯定要闖禍。其實,林阿姨這人雖然比較精明,但她和楊大大之間的那些矛盾也還是很難分出誰是誰非。

  楊大大有時會給我們灌輸一些希奇古怪的觀念,比如她曾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有一種專門拐小孩的“老拐子”,背一個藍(lán)布包,他們會拍花子,只要在小孩的頭上拿手一拍,這個小孩就會跟著他走,再也不知道回家。說得這么具體、活靈活現(xiàn),不由得你不信。以致于有一次我和姐姐在路上走,迎面碰見一個背藍(lán)布包的人,嚇得我們魂不附體,撒腿沒命地往家里跑。現(xiàn)在想起來,那不過是個背藍(lán)書包的大學(xué)生。小時候很容易輕信大人的話,不光是信楊大大講的,別的大人講的,我們也常常信以為真。我就曾相信過三件后來看起來十分可笑的事兒。有一陣子,我老喜歡在葡萄架下鉆來鉆去,奶奶就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從前有個人在葡萄架下洗澡,不料被一只蝎蠣虎子(壁虎)往澡盆里撒了一泡尿,過了不久,別人來找他,人沒了,就只看見一盆血水,我嚇得再也不敢到葡萄架下面去了。另一件是,在我們家前院和后院之間靠近房根的地上,插著一截有點象拐棍的管子和一只象寶劍柄樣的銹跡斑斑的東西,叔叔告訴我那是魔鬼的拐棍和寶劍,我從小對那兩件東西充滿好奇,又敬而遠(yuǎn)之。直到文革開始,可能是在造反精神的鼓舞下,我一舉拔出了“寶劍”,挖出了“拐棍”,原來只是一柄木銼和一截下水道的管子。還有一件是,有一次大家在屋后的平臺上乘涼,一起吃西瓜。舅舅講了一個故事,大意是一個種瓜的老頭殺了人,把尸體埋在瓜田里,后來就長出了紅瓤的“人肉西瓜”,害得我直到上中學(xué)都不肯吃紅瓤西瓜。

  我和楊大大住房的隔壁就是爸爸和媽媽的書房兼臥室。朝東的窗戶,外面是兩棵很大的西府海棠,春天繁花滿樹,夏日茂密的樹葉正好遮陽。隔著窄窄的一溜草地就是燕南園東邊的院墻了。滿墻開遍白色和黃色的金銀花,發(fā)出撲鼻的清香,一直延續(xù)到南墻大門,維護(hù)著前院草地上的兩棵白果樹和一株美麗的龍爪槐。

  

  五.周培源先生家

  我們家的對面是周培源先生家,這是我們最常去玩的一家。他的兩個外孫跟他住在一起,大的叫梁建,和我姐同歲;
小的叫周亦東,正好和我一樣大。他們是我們在燕南園最玩得來的朋友,不是他們到我們家來,就是我們到他們家去。誰家要是有什么新鮮事或好玩的東西,也總忘不了招呼對方來湊熱鬧。

  周先生家的院子是用松墻圍出來的。房子前面有幾株櫻桃樹,結(jié)的櫻桃又多又大,比我們家的強(qiáng)多了。還有一棵香椿樹,春天,他們經(jīng)常把葉子的嫩芽摘下來炒雞蛋吃。周奶奶喜歡種花,比較暖和的季節(jié),幾乎天天看見她在那里澆水、侍弄花草。他們家的花圃是燕南園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里面有不少我們叫不出名字的花。

  周家最與眾不同的是家里的電壓,所有別人家都是220伏,只他們家是110伏。為了買個燈泡也得跑一趟海淀的五金店,燕南園墻外的合作社是沒有110伏的燈泡的。他們家之所以要用110伏的電,是因為有不少周先生從美國帶回來的“好東西” (美國的電器是110伏的) 。其中最讓人羨慕是一臺白色的電冰箱,和我們家那個每天得塞進(jìn)去一塊冰的老冰柜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那年頭,燕南園里每戶的收入應(yīng)該都是相當(dāng)高的,可有電冰箱的人家還是屈指可數(shù)。我爺爺雖然也是留美回來的,可家里除了很多洋書之外,好像沒多少洋貨。有一臺巨大無比的錄音機(jī)(一個人是絕對搬不動的),算是個新鮮玩意兒,還是蘇聯(lián)文化部長來訪時送給他的禮物。另外,還有一件我們當(dāng)時覺得很希罕的東西,就是陸平校長家里的臺式電風(fēng)扇,那也是在別人家里沒見過的。

  也許我從小就顯得有那么點學(xué)究氣,一開始是梁建開玩笑,稱我為“湯先生”,后來周家別的人也都這么跟著叫,最后連周培源先生見到我去玩兒,也會玩笑一句“湯先生來啦”。有趣的是,我還真當(dāng)過一次周先生的“先生”。大約在66年底,周先生由于反對北大的“老佛爺”聶元梓,被新北大公社“打倒”,還抄了家。周先生“靠邊站”之后,只好呆在家里(那年頭,學(xué)問大概也是不能做的吧)。有一天我去玩兒,看見周先生目光茫然,坐在那里發(fā)呆,就主動提出教他玩“排心思”。那是一種一個人玩的撲克牌游戲,需要一定的邏輯思維,每挪動一張牌得考慮下面很多步。我是從爸爸那里學(xué)來的。爸爸從文革一開始就被打成黑幫分子,除了挨批斗和參加勞動,回到家里就經(jīng)常玩“排心思”。我先是幫著當(dāng)當(dāng)參謀,后來自己也變得精于此道,大有青出于藍(lán)之勢。周先生學(xué)會“排心思”之后,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時常可以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桌前玩。大概在那時候,像他們那樣的知識分子,都有不少“心思”需要 排遣吧。也是在那段時間,我還陪周先生玩過幾次橋牌。通常是梁建和我搭檔,周先生則和他夫人或女兒搭檔。印象最深的,是那付周先生從美國帶回來的撲克牌,那是當(dāng)時極少見的鮮艷的塑料制品,背面是英國女皇的頭像,兩付牌裝在一只精致的盒子里。

  我們在周家最喜歡玩的,是“房子游戲”。那是在梁建指導(dǎo)下,自己動手制作的。實際上,制作過程本身就能讓大家非常開心。首先要做很多面值不等的紙錢,而最具挑戰(zhàn)性,也是最好玩的,是做“號票”。在游戲過程中,如果誰走進(jìn)了特定的格子,就得領(lǐng)一張“號票”。如果運(yùn)氣好,“號票”上會說你一堆好話,并且獎勵一筆大錢。如果運(yùn)氣不好,則會被諷刺挖苦一番,再罰上一筆銀子!疤柶薄鄙系脑挾际俏覀冏约壕幍,每個人都是挖空心思,一心想做到“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當(dāng)時都很佩服梁建,覺得他能發(fā)明出這么好玩的一個游戲,挺了不起的。直到后來出國留學(xué),才恍然大悟,原來“房子游戲”就是在美國十分流行的Monopoly,有好幾十年的歷史。國內(nèi)現(xiàn)在也有賣的,叫“大富豪”。

  一天晚上,梁建興沖沖跑來邀我們?nèi)ニ业戎磿一ㄩ_。我們都聽說過“曇花一現(xiàn)”,當(dāng)然不能錯過這個機(jī)會。從晚上八、九點開始,我們就在那兒一邊玩“拱豬”,一邊耐心等待。那個過程還真挺考驗人的耐心的,幾個小時過去,那曇花似乎一點進(jìn)展都沒有,還是個花骨朵。到了夜里一、兩點,我們已經(jīng)開始喪失信心了,它卻突然開放。其實那花兒好象也沒什么特別,就是一朵白花,不過確實非常香,當(dāng)時真的是滿室芳香。這五、六個小時的等待,還是挺值得的,到目前為止,那還是我們唯一一次看到曇花開放的全過程。

  在文革初期,北大里面也辦過一次曇花展,不過那可不是讓人們觀賞的,而是“井崗山兵團(tuán)”故意搞來了一些凋謝了的曇花,用來諷刺聶元梓,說她在文化大革命中只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

  

  六.燕南園里我們最常出沒的幾個地方

  在天氣好的時候,如果能湊到比較多的人,大家最喜歡玩的游戲是“口令”?诹钍且环N“軍事游戲” ,參加的人分成兩撥兒(組)“打仗”。每撥兒各有一個“家”,哪一方先把對方的人全部消滅或“抄”了對方的“家”,就算贏了。分撥兒的時候,由兩個“大個兒的”(也就是本事最大的)各為一撥兒的首領(lǐng),然后輪流挑選嘍羅。這兩個首領(lǐng)通常是梁建和王積憲。梁建的本事其實更大一點,但由于他對嘍羅們比較兇,所以大家反而比較愿意跟著王積憲。通常,兩個“家”分別是我們家的一棵白果樹和六十六號院子里的一棵大榆樹,這種選擇有一個優(yōu)點,就是這兩處正好是在燕南園的兩個對角,中間有很多地方可以打埋伏,也便于聲東擊西。另外,這兩棵樹都背靠圍墻,無后顧之憂,人還可以站在墻上,居高臨下,易守難攻。不過我們知道一條暗道,可以奇襲作為“家”的白果樹,那就是設(shè)法溜進(jìn)馮友蘭先生家的地窨子,穿過一扇破門就可以進(jìn)到我們家的地窨子里,而從我們家的地窨子出來,距那棵白果樹就只有幾步之遙了。

  小時候,除了貪玩兒,我們還很饞。如果能搞到好吃的果子,也是一件事非常開心的事。在燕南園里,各種各樣的果樹不少,但大部分是觀賞性的,真正結(jié)果子的不多。象我們家的棗樹、梨樹和山楂樹都是從來不結(jié)果的。五十一號饒毓泰先生家的棗樹則是個大大的例外,一到秋天,滿樹的大棗,讓人饞涎欲滴,自然成為我們“關(guān)注”的對象。不過,那棵棗樹是在饒先生家后院的花墻里面,想偷到棗,十分不易,需要很好的配合。梁建曾經(jīng)率領(lǐng)我和周亦東成功過幾次。每次行動,一人持竹竿,一人拿臉盆,潛入饒家后院之后,持竹竿者向棗樹上一竿打去,大棗紛紛落下,另外兩人飛速把落地的棗撿進(jìn)盆里,然后拔腿就跑。這一連串的動作必須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因為很快就會有一位操南方口音的老太太出來捉拿小賊。有時候,已經(jīng)跑出一段距離了,還能聽見她在后面叫“完了,完了,沒得一個棗了”。其實每次弄走的,頂多十之一、二,絕對不會“沒得一個棗了”。

  馮友蘭先生家的后院里有一棵杏樹和兩棵很大的核桃樹。到了秋天,上面也經(jīng)常是果實累累。但我們從來沒偷過他們家的果子,算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吧。我們家的后院和馮家的后院之間是沒有墻的,只有那架葡萄,我們能隨便溜達(dá)過去,如果地上正好有掉下來的杏或核桃,那是可以撿的,不算偷。我姐從小喜歡吃酸東西,總盼著杏樹上的杏能多掉下來幾個。如果撿到核桃,那就得在我們家陽臺的水泥地上把外面的一層綠皮磨掉,然后才能砸開吃。干這件事的時候,往往會把手染上一層黃綠色,很久都洗不掉。

  六十三號是馬寅初先生的家,在他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沒住在那里。整棟房子都是空的,只住著一對看門的老夫婦,大門也很少打開。六十三號的院子極大,由于常年沒人住,里面盛產(chǎn)各種各樣的好東西,例如大個兒的蛐蛐、土蟞、蜈蚣等等。另外還有兩棵杏樹,結(jié)的大白杏比馮友蘭先生家的杏又要高出一個檔次。不過要想進(jìn)入院子可不容易,因為那里總是關(guān)門閉戶的,而院墻又特高,很難爬上去。一直到文革前夕,六十三號成了“二組”(到現(xiàn)也沒搞清“二組”是個什么機(jī)構(gòu),也許就是北京市委派來的工作組?)辦公的地方,開始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我們才撈到機(jī)會溜進(jìn)去玩兒。

  六十六號是一座兩層的小樓,很久沒有固定的主人,后來是朱光潛先生的寓所。在朱光潛先生住進(jìn)之前,曾經(jīng)有一位朝鮮專家在里面住過一段時間,他的女兒很快就和我姐成了朋友。在他們回朝鮮后,兩人還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通信聯(lián)系。

  當(dāng)六十六號沒人住的時候,門從來都不鎖,于是我們就成了那兒的臨時主人,就象一群沒貓看管的老鼠,可以盡情地造反。最喜歡在里面玩的游戲是捉迷藏,由于所有的房間都是空的,所以回旋的余地就特別大,比在任何人家里玩著都更過癮。另一件常在那里干的事兒,是在天黑以后,一伙人到里面去講鬼故事。六十六號雖然夜不閉戶,但晚上是沒燈的,里面黑黢黢的,再加上空屋子里說話有回音,更增添了恐怖氣氛。大家互相嚇唬(其實經(jīng)常是自己嚇自己),有的人還帶只手電筒,講到最恐怖處,突然用手電照在臉上,做個鬼臉,把大家嚇的尖聲大叫,(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爭先恐后往外逃命。逃出來之后,為了證明自己并非但小鬼,喘上一口氣,壯壯膽,就再回里面接著講。

  

  七.文革風(fēng)暴

  一九六六年,文革風(fēng)暴驟起。北京大學(xué)作為文革的發(fā)源地,理所當(dāng)然地處于風(fēng)口浪尖。燕南園自然是首當(dāng)其沖,在劫難逃。北大的紅衛(wèi)兵首先在一面墻上貼出一張“牛鬼蛇神” 榜,按照門牌號碼明列出每戶的“頭銜”!昂趲头肿印保皻v史反革命”、“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右派分子”、 “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等等, 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文革一開始,我們家就被抄了。第一次抄家那天,不知父母是否事先得到了消息,反正他們打發(fā)我們倆去動物園玩兒。等我們逛夠了回到家里,那景象真是十分讓人震撼。屋里屋外滿地都是東西,連我們的玩具和小人書也統(tǒng)統(tǒng)被扔到了天井里。最要命的是,紅衛(wèi)兵把所有的油、鹽、醬、醋、糖以及各種調(diào)料一股腦兒到進(jìn)一口大鍋里,害得我們家連飯也沒法做了。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xù)了不少天。那段時間,我們倆一直沒在家里吃飯,天天在外面吃饅頭加朝鮮辣菜(后來叫北京辣菜)。有意思的是,能有這些東西吃,還是沾了紅衛(wèi)兵的光。那時北大免費為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發(fā)放饅頭和咸菜,我姐就混在隊伍里,領(lǐng)了食物和我分享。不過這得有相當(dāng)?shù)哪懥,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黑幫仔子”竟敢冒充紅衛(wèi)兵,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我們的鄰居, 馮友蘭先生家也被抄了個底兒朝天。據(jù)說從他們家里抄出了蔣介石簽名的委任狀、國民黨軍服、指揮刀等等大量“罪證”,還有塞滿了床底下的大量現(xiàn)鈔!反正那時候謠言滿天飛,也不知是真是假。馮先生差不多天天挨斗,漂亮的大胡子也被紅衛(wèi)兵剪得七零八落。經(jīng)?匆娝弥鴤小馬扎去參加批判會,走個十幾二十步就得坐下來歇歇,當(dāng)時看起來似乎都快撐不住了。文革后,有一次爸爸去看馮先生,問起他挨批斗那會兒是如何支持下來的,馮先生說在批斗會上他就在心里默念慧能的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薄R苍S就是這樣一種內(nèi)心的超脫幫助馮先生安度難關(guān)的吧。

  在抄家的高潮中,還發(fā)生了一件十分驚險的事。由于我們家的小后門緊鄰著學(xué)生宿舍區(qū),進(jìn)入燕南園抄家的紅衛(wèi)兵大部分都是由這個門進(jìn)來的。住在五十五號的馮定先生的家正斜對著我們家的前門。那時,馮定先生被整得很慘(他曾兩次自殺,不過都沒死成),他的家被反復(fù)抄了好多遍。一天,他的一個兒子忽出奇招,心想如果把我們家的前門封住,就可以減輕他們家的壓力。于是在一個夜晚,他竟從外面將一大張毛主席像貼在我們家的兩扇大門中間,以為誰要開大門,就會把毛主席像撕成兩半,大有把領(lǐng)袖像“車裂”之虞,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反革命巨罪!可他也不想想,從我們家這邊根本不可能知道門的另一面貼了張領(lǐng)袖像!幸好家里人早上開門時覺得不對勁,沒有硬推,而是從馮先生家繞過去查看。這一看,可真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報告學(xué)校保衛(wèi)組。保衛(wèi)組的人也無法完好無損地將主席像取下來,只好把兩扇門板卸下來,連著毛主席像小心翼翼地抬走了。這兩扇門板最后也不知到了哪里,反正直到今天,五十八號的大門上還沒有門板。

  由于我們家除了書之外真正值錢的東西并不多,所以在破“四舊”的浪潮里,盡管家里被搞得亂七八糟,真正的損失倒不算很大。最可惜的是有幾部珍貴的線裝書在抄家的頭幾天被搞殘了。為了保住這些書,爸爸找了哲學(xué)系的紅衛(wèi)兵,請他們出面把那些書給查封起來。幸好北大的紅衛(wèi)兵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紅衛(wèi)兵,對書還是有些“惻隱之心”,真的把我們家的書都查封了,讓這些書逃過了一劫。而媽媽從蘇聯(lián)帶回來的那批古典音樂唱片可就沒這么幸運(yùn)了,被抄出來后,在后院的陽臺上搗毀?伞袄洗蟾纭痹斓臇|西質(zhì)量真不含糊,把它們往水泥地上摔都摔不碎,只好用老虎鉗一張一張地掰碎。

  抄家、破“四舊”告一段落之后,北大辦了一個“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成果展覽”,展出抄家得來的戰(zhàn)利品。我們家夠資格的東西不多,印象中只有一把用來吃烤全羊的蒙古餐刀入選。餐刀上涂了一些紅漆,帶表屠殺革命人民染上的鮮血。最好玩兒的是,我姐居然當(dāng)上了展覽會的講解員(可能是因為我姐長得漂亮,嗓音清脆,又有一幫大學(xué)生紅衛(wèi)兵朋友,但也可見北大當(dāng)時還算是比較地不“唯成分論”的),她竟坦然地指著那把蒙古餐刀一本正經(jīng)地給人家講“階級敵人人還在,心不死 ……”!

  文革初期,北大成立了很多紅衛(wèi)兵組織,其中有一個“毛澤東主義紅衛(wèi)兵”,總部就設(shè)在哲學(xué)樓。我和周亦東經(jīng)常到那里去幫著印傳單。印好之后,會分到一批傳單,拿出去散發(fā)。通常是上到學(xué)生宿舍的四樓(最高層),推開過道的窗戶,把傳單撒出去。那時候,傳單是熱門貨,一扔出去,下面就會有許多人蜂擁來搶,場面非常熱鬧、好玩。因而撒傳單就成了大家最喜歡干的事。可每次能分到的傳單畢竟不多,很不過癮。于是我和周亦東就把印壞的傳單和破紙收羅起來,冒充傳單去撒,看著下面一大群人上當(dāng)受騙,紛紛來搶,覺得十分得意。等到人家上來捉拿,兩個壞家伙早就從別的門溜走了。那時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盡管家被抄得底兒朝天,父母都被批斗,我們干起這類胡做非為的冒險勾當(dāng)來,仍然是興高采烈。

  在大串聯(lián)的高潮中,燕南園里不少人家都住進(jìn)了外地來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我們家也住了一群從湖南來的中學(xué)生,年紀(jì)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他們對“革走資派的命”和“造資產(chǎn)階級的反”這些東西既無概念也沒興趣,與那些來抄家、破“四舊”的紅衛(wèi)兵完全不是一路。他們跑出來串聯(lián),就是因為坐火車不要錢,所到之處還管吃管住。平常,白天他們出去參觀、游覽,晚上回來就和我們一起玩撲克牌什么的,也不管住的是“黑幫分子”的家,大家相處得挺好。

   到了一九六七年,北大兩派紅衛(wèi)兵之間的斗爭愈演愈烈,最終從“文斗”升級成了“武斗”。每天清晨,我們都是伴著雙方高音喇叭的叫罵聲起床,這種慷慨激昂的相互攻擊,一般要持續(xù)一整天。除了用舌戰(zhàn),有時也會上演全武行。不過在北大,從來沒有像清華大學(xué)那樣動用過火器,連大規(guī)模的近身肉搏,發(fā)生的次數(shù)也不是很多。最經(jīng)常進(jìn)行的“武斗”,是在幾座樓之間的“強(qiáng)力彈弓”(用鐵管和自行車內(nèi)胎制成的大彈弓,可以發(fā)射整塊的磚頭)戰(zhàn)。由于我們家緊鄰“井岡山兵團(tuán)”總部所在的28樓,我們家的房頂就成了我們一幫人觀戰(zhàn)的最佳看臺?粗w蝗般的磚頭在28和29樓(由新北大公社占領(lǐng))之間飛來飛去,場面還是挺壯觀的。

  可惜好景不常,以聶元梓為首的新北大公社基本打垮了對立面北大井岡山兵團(tuán)。之后,就開始瓜分既得利益:占房多的“反動權(quán)威”、“牛鬼蛇神”都得給“革命派”讓房。我們一家被“勒令”遷出燕南園,住到中文系周祖謨教授的家中。他被“勒令”從他不多的80余平米住房中騰出一半。我們一家四口就擠進(jìn)了這不到40平米的狹小空間,直到我1977年高中畢業(yè)。

  1968年春,一個大風(fēng)天,迎著漫天黃沙,兩輛大馬車?yán)覀兗业娜考耶?dāng),搬出了燕南園。

  

  2008年春于紐約曼哈頓

  

  作者簡介:

  湯雙, 1957年生于北京,湯用彤之孫,湯一介之子,1957年生。畢業(yè)于中國科技大學(xué)物理系,曾任職于近代物理研究所。美國紐約大學(xué)石溪分校物理學(xué)博士,馬里蘭大學(xué)、俄勒岡大學(xué)博士后,F(xiàn)為美國某公司首席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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