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望重的啟功先生，不辭勞苦陪咱玩兒了多少年，俺們高興，他也開心。大家都覺得這位風(fēng)趣的長者既可敬，又可親。在他身邊，大家受熏陶、啟思辨、長知識、養(yǎng)精神，還能隨時隨處無償無愧聽他嘲己諷世“說相聲”。

　　按說，有這個福分，俺們也該學(xué)到些什么；
但很多人都發(fā)現(xiàn)，那精神似乎又只能空仰無法及身。不要說人品、境界、見識、學(xué)問，就是啟先生對待世事的態(tài)度，也與俺普通人想的說的不大相同。

　　謂予不信，以下舉些例證以求共鳴：

　�。ㄒ唬�

　　先說兩件事。

　　第一件，報刊輾轉(zhuǎn)登載，大家耳熟能詳：

　　1995年11月，幾十位語言學(xué)、文史學(xué)、文化學(xué)界的學(xué)者匯聚在北師大英東樓，研討啟功先生的新著《漢語現(xiàn)象論叢》。從由衷向往到心悅誠服，與會者自 是交口稱贊頌德詠功，但你料啟功先生聽完之后說什么？只見正襟危坐的他恭敬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表情十分認(rèn)真地講了個故事：“我內(nèi)侄的孩子小的時候，他的一 個同學(xué)常跟他一塊上家里來玩。我嫌他們鬧，就跟他們說，你們出去玩吧，乖，��！如此幾次。終于有一天，我聽見他倆出去，邊下樓邊疑惑地問，那個老頭兒老說 我們乖，我們哪兒乖��？今天上午聽了各位的發(fā)言，給我的感覺我就像那小孩，我不禁要問一聲，我哪兒乖啊？”靜靜的會場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笑，伴隨著的是熱 烈的掌聲。

　　第二件，事見《榮寶齋》雙月刊2000年第4期王成綱文《啟功趣錄》，相信與啟先生比較密切的人也曾聽過他類似的議論：

　　1991年前后，啟功先生榮任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但他告訴人的感覺卻是：“書協(xié)主席這茅坑可不好蹲”，“誰蹲那兒誰拉屎費勁，有時還硬是拉不出屎 來”。幾年后，幸得卸任，他特別高興，對人說：“我這書協(xié)主席的帽子可以摘了”。當(dāng)人家追問“誰是接班人”時，他又大幽其默：先問人，“你蹲茅坑拉完了屎干什么呀？”在得到“擦屁股走人”的回答后，他笑著說：“這不結(jié)了？您總不至于蹲完坑站在一邊守著，看誰在您這坑位上再蹲下才走人吧？愛誰誰了，反正我不蹲了！”

　　這兩件事，給咱的印象有好幾層：一，老人家特別坦誠；
二，他視名利如糞土；
三，即使自己不情愿，但為了世俗的需要也肯做出犧牲；
四，但自己的立場還是要表明，而且說出來既好笑、又刺撓，還不傷人；
五，順便，還要考考你理解的水平。同樣一句大白話，里邊可藏著不同的“音兒”。

　　所以，我說啟功先生是“陪咱們玩兒”——因為，盡管都是“高興”，但他的立足點和潛臺詞，與咱常常會有些差別，有時甚至完全不同。

　�。ǘ�

　　俺等蕓蕓眾生，看見、記住、傳播的，多是啟先生的幽默，但真正能解讀啟功者，我看還要數(shù)張中行先生：“他的幽默，什么都看似無所謂，是表面；
表面之 下，至少我看，是悲天憫人之懷”（“《啟功韻語》讀后”）。“悲天”者，是真把一切都“看透了”：“古史從頭看，幾千年，興亡成敗，眼花繚亂。多少王侯多 少賊，早已全部完蛋。盡成了，灰塵一片。大本糊涂流水賬，電子機(jī)，難得從頭算。竟自有，若干卷�！彼裕芭紶柵柢E”，可以“由人頂禮由人罵”，“如今漸老，幻想俱拋”。既如此，“身與名，一齊臭”就成了既率性又啜泣的君子自道。程顥有言，“萬物靜觀皆自得”，而啟先生即 使“忙觀”，那“洞察”也多得淤出來鋪天蓋地。以其正直耿倔的本性，有話不說辦不到；
“直道行不通，所以出奇兵、行間道，……學(xué)莊子‘以天下之沉濁，不與 為莊語’”（張中行語），因此無論是聊天閑談還是說理表態(tài)，都直似達(dá)觀樂天的游戲和玩笑。

　　俺們從他那里直接受益的，更多是他寬大為懷的“憫人”。大到助學(xué)義舉，小到“允人作偽”，普度及眾生，口碑在人心。在思想學(xué)問方面，啟先生的“憫人” 表現(xiàn)得尤其徹底充分：若見年輕人受假象迷惑、被道學(xué)難倒，他必會想些簡明的辦法，叫你茅塞頓開、認(rèn)識提高；
對權(quán)威老爺拿架子唬人，他又會“一捅馬蜂窩” （啟功詩句），戳穿西洋景，而且針砭入髓、旗幟鮮明。我猜“堅凈翁”的“堅“和“凈”，是：越見“大牌”設(shè)局，就越不買賬越顯得骨頭硬；
越是深奧的道理， 就越是要把它解得清通見底、平實簡凈。啟先生寧愿自己“找麻煩”，但見不得百姓和青年被“大學(xué)問”嚇退、被“大人物”戲弄。

　　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為節(jié)約篇幅，這里權(quán)借俺自作的俚句略事引領(lǐng)，比如：

　　格律煩煞人，“長竿”釋疑紛。原來不用背，仄仄接平平�！v格律

　　孤證各聘私，六籍皆注我。學(xué)得障眼法，黑白隨便抹�！S學(xué)問

　　“雖然兩個人，只有一條命”：詩到真化境，口語更傳情。——詩風(fēng)格

　　垂教徒辛苦，圣人最糊涂。岸然說道義，比屋竟可誅�！f圣人

　　何以坐轎人，顯赫受稱贊？皆因高且貴，破鞋也中看�！幢举|(zhì)

　　老子騎青牛，并未徒步行。口號法自然，行為常落空�！泼孕�

　　書法論高下，德學(xué)空自夸。惟有啟元白，敢說別理它！——論書法

　　等等等等。……以上只是私人隨感，既不全也不準(zhǔn)——但讀者見到某句，想必會明白是指哪件事情。啟先生看問題敢于破除迷信、講道理善于貼近大眾，是社會共識。正如北師大的學(xué)生所說：“啟先生講課寫文章，極注意做到深入淺出，化繁復(fù)為簡明，化深奧為平易，從不板起面孔故弄玄虛地嚇唬學(xué)生”。

　　如此春暉雨露，不僅令眾人得益、升華，而且還生出感激、感動，于是啟先生的功德慈悲，愈加報載口傳，光大昌明。

　�。ㄈ�

　　俺老聽啟先生講，鐘敬文先生批評他成天寫字是“不務(wù)正業(yè)”。誠如鐘先生贈啟功詩之的評：“詩思清深詩語雋，文衡史鑒盡菁華。先生自富千秋業(yè)，世論徒將墨法夸”。

　　其實，啟先生的貢獻(xiàn)學(xué)說淵深海闊，豈止書法？無奈大眾一看就懂、一提就夸的，唯有寫字——于是無論何時何地何人何情、不管信訪面謁邀游敦請，大家對他 的“追求”，就離不開“求寫字”和“問寫字”這兩件事。我想老人家也實在沒辦法：以他骨子里的市井情結(jié)和平民意識，人家有問題有要求，就應(yīng)該盡力解決、滿足，平頭百姓也是衣食父母不能不“孝順”，于是他只好沒日沒夜為眾人“鐵畫銀鉤”。這“捧心供捧腹”（啟功詩句）的“聽喝”的態(tài)度，是高耶低耶、對耶錯耶？——真說不好——反正，要像他那樣無私奉獻(xiàn)，一般人真的做不到，特別是像俺這些一心想要靠書法“建功立業(yè)”的“大家”“小家”們。

　　換一個角度：假如咱天天不拿寫字去煩他，當(dāng)然他就能騰出手來做更大的事情——但咱肯么？俺們?nèi)巳擞星笥谒�，誰不盼著老先生也給咱那一畝三分地多撒點雨露？那怕稍微有點交往沾點光，說出去也是“我和啟功如何如何”！

　　不少人把書法說得特大、特深、特玄，而啟先生從不。

　　他老人家一肚子學(xué)問，但說到此事用得最多的卻只有兩個詞兒——一是“寫字”、二是“好看”。他不大空談書法如何源遠(yuǎn)流長博大精深、意境怎樣高遠(yuǎn)宏闊古�？侦`；
苦口婆心講得最多的，是“字兒怎么寫就好看了”。

　　為了幫助大家提高“寫字”的水平，他寫了一本只有二十幾頁的《啟功論書札記》，還反復(fù)對人說，“我要說的，都在這里了”——實在，他看到多少人為了學(xué) 字上了好多當(dāng)而心疼，所以特地針對普遍存在的誤解，從浩繁的書法理論中，提煉出最緊要、最精粹的二十多條金針度人。看到這些一字千金的心血精華，真叫人感 嘆、感動。用啟先生自己的話說，叫做“鄙人也有驢肝肺，他日掏出一樣紅”！

　　可惜，俺們多少人，見啟先生把書法說得那么簡明，反而將信將疑、覺得太不過癮……，可見，要學(xué)啟功，還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其實，讀書做學(xué)問要有出息，“先由薄到厚再由厚到薄”是個必經(jīng)的過程，而薄薄的《啟功論書札記》，正是那“由厚到薄”的可貴結(jié)晶。真可謂：“解惑掏心窩，渾湯撈干貨。只須二十條，照辦準(zhǔn)沒錯”！

　　歷來，書法理論有無數(shù)的訟爭迷誤，而且玄奧深沉、門派多重；
但被啟先生用常理這么一比，就真相大白、豁然透明。再舉俺“讀啟功”心得俚句數(shù)則，以表謝忱：

　　碑帖方圓分，寫時“一抹成”。落筆本流利，著刀便起棱。

　　筆法惟求“神”，啟功愛說“形”。假如形不對，敢問哪來神？

　　尋碑吊古忙，越破越端詳。不如看墨跡，訣竅其中藏。

　　筆法萬眾逐，不過骨上肉；
要想字形美，先求骨架熟。

　　等等等等。

　　（四）

　　假如要說書法的“學(xué)術(shù)”或“學(xué)問”，啟先生的論書詩，比較集中地表達(dá)了他對歷代法書、成說的態(tài)度和結(jié)論。

　　用詩來寫“論文”，雖不是啟先生的發(fā)明，但要證據(jù)確鑿、力排眾議，同時又識高見卓、生動幽默，能超過他的恐怕鮮有高明。俺讀他的詩，韻文如“謎面”， 題跋同“謎底”；
粗觀詩以為大意如此，細(xì)讀跋文才發(fā)現(xiàn)恰恰是扣盤捫燭；
如此一波三折懸針垂露，方能探得奧秘翻然頓悟。此中意味樂趣，真是難得的享受。

　　以下試舉數(shù)例。先說兩則好懂的：

　　江心水拓瘞鶴銘，坊間木刻黃庭經(jīng)。

　　翁何遞贊緣何故，同樣模糊看不清。

　　題記曰：“何子貞題汪退谷本曰：‘覃溪詩云，曾見黃庭肥拓本，憬然大字勒崖初，此語真知鶴銘，亦真知黃庭者�！炊咚�，在其模糊而已”（《啟功絮語》“題瘞鶴銘”）。

　　刻舟求劍翁北平，我所不解劉諸城。

　　差喜天真鐵梅叟，肯將淡宕易縱橫。

　　“……劉墉書……自飾之以嬌揉偃蹇，竟成莫名其妙之書，此我之所以不解也……”（《論書絕句》第十九）。

　　此類詩一看就懂，啟先生態(tài)度鮮明。詩與題跋要告訴讀者的是：“羅鍋筆墨賽黃庭，作態(tài)糊涂浪得名。書法法書趟渾水，其中多少利格楞！”（高惠敏自攢詩）

　　再舉三例較“曲折”的：

　　矜持有態(tài)苦難舒，顏告題名逐字摹。

　　可笑東坡饒世故，也隨坐主譽(yù)君謨。

　　此詩本說蔡襄，但中間一拐，就繞到“東坡世故”上去了。原來，“……歐陽永叔于蔡書譽(yù)之于前，蘇東坡繼聲于后，至稱宋朝第一，未免阿好，然亦非絕無緣故者。文與藝俱不能逃乎風(fēng)氣，書家之名，尤以官爵世譽(yù)為憑藉�！苯又瑔⒐ο壬c明，這是一種“積習(xí)”，而“蘇黃”跟著老師歐陽修夸蔡襄，“其意初不在書”，不過是順著“積習(xí)”的一種過渡或“轉(zhuǎn)移”而已，不這樣就不能出名。所以，“世每見有刻意求名，憑空轉(zhuǎn)移，以自矜創(chuàng)獲者，則其所以不能及蘇黃也”（《論書絕句》第六五）。

　　原來如此！聽名家說這好那好，沒想到這里面還藏著不少玄機(jī)私心。見人迷信權(quán)威犯糊涂，啟先生提醒凡事要多動腦筋。

　　字中有筆意堪傳，夜雨鳴廊到曉懸。

　　要識涪翁無秘密，舞筵長袖柳公權(quán)。

　　這首是評黃庭堅的。第一句，是夸獎；
末句，講黃字的出處。好玩兒的是第二句“夜雨鳴廊到曉懸”——表面看只是摘引山谷名作“松風(fēng)閣詩”中的原文，作為節(jié)奏之過渡。但再一看啟先生的解釋，不對了：原來這是比喻黃書長槍大戟不僅“收不住腳”，而且還“放不下來”�！翱v筆所致，不免伸延略過，譬如王濬下水樓船，風(fēng)利不得泊”，想停都停不住哩！至此，山谷的優(yōu)劣，啟功的評價，才躍然紙上、得失分明（《論書絕句》第六七）。

　　橫掃千軍筆一支，藝舟雙楫妙文辭。

　　無錢口數(shù)他家寶，得失安吳果自知。

　　大家都知道包氏《安吳四種》中的《藝舟雙楫》，但啟先生卻在跋語中介紹了揚(yáng)州耿醫(yī)師的話：“安吳晚歲寓揚(yáng)州，以其好為大言，人稱之曰包大話”。一個大人物能戴上這樣一頂帽子，大話不成規(guī)�？峙码y以勝任，所以出口就“橫掃千軍”當(dāng)不奇怪。就字論字，包世臣“每劃曲折，有痕有跡，總歸之于不化”，居然“家無一文錢”，也敢“口數(shù)他家寶”，“其論書之語，權(quán)奇可喜，以為文料觀，實屬斑斕有致……”。但文章妙與書法好實在是兩回事，這對容易上當(dāng)?shù)那嗄陙碚f特別值得警惕，所以啟先生的結(jié)論是：“安吳之文詞逾見其瀾翻，而去書藝逾遠(yuǎn)也”（《論書絕句》第六七）。

　　以上三例，都證明只有把詩與文結(jié)合起來讀，才能長學(xué)問、明事理、見真趣。同時，啟功的論書詩還告訴我們：僅靠學(xué)問之扎實、見識之廣博和實際之體驗，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如果缺乏獨立思考的立場和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特別是敢于向權(quán)威和世俗挑戰(zhàn)的膽量，這理論或詩詞寫出來，不是“積習(xí)”的追隨，便是泡沫的復(fù)制。啟功先生的與眾不同，關(guān)鍵也就在這里。至此，對“俺們不敢學(xué)啟功”的立意，又多了一份支撐和證明。

　　類似這樣根據(jù)確鑿、只眼獨具而且擲地有聲的詩與文，在啟功那里俯拾即是，例如：

　　勁媚虛從筆正論，更將心正哄愚人；

　　書碑試問心何在？諛閹諛僧頌禁軍。

　　集書辛苦倍書丹，內(nèi)學(xué)何如外學(xué)寬。

　　多智懷仁求護(hù)法，半求王字半求官。

　　唐摹陸拓各酸咸，識小生涯在筆尖。

　　只有牛皮看透處，賊毫一折萬華嚴(yán)。

　　驚呼馬背腫巍峨，那識人間有橐駝。

　　莫笑研經(jīng)持論陋，六朝遺墨見無多。

　　等等等等。鑒于報刊多有揭示，(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大家耳熟能詳，這里不再解析說明。

　�。ㄎ澹�

　　季羨林先生講自己的養(yǎng)身之道，是“不鍛煉、不挑食、不嘀咕”的“三不主義”——這對他來說是大實話。但在常人，卻是學(xué)不來也做不到的。假如給啟功先生 也來個“三不”，那么稱他是“不欺世、不唬人、不信邪”，或許也不算過分。也同季先生的一樣，啟先生的“三不”，咱也只能說說，可不能當(dāng)真照著做。何哉？ 君不見，多少人，是拿書法當(dāng)“生命”、當(dāng)“事業(yè)”，或者當(dāng)“產(chǎn)業(yè)”而“運(yùn)營”的——這與啟老“不要說我是書法家”的態(tài)度，有著根本的不同。俺們對啟功，尊敬歸尊敬，虔誠歸虔誠，但他的說法、做法，卻只能當(dāng)作謙遜的表態(tài)或幽默的玩笑，斷斷乎不敢拿它跟自己“較勁”。充其量，只能把他老人家當(dāng)個神靈高高供奉頂禮膜拜——倘若真當(dāng)了鏡子或樣子，那一面就是泄氣困窘、無地自容；
另一面則是生計不保、與書法“同歸于盡”也說不定。

　　俺這個結(jié)論，前面雖多有涉及，但要正面擺開來論說，還真有些麻煩。不過，如果從反面看看客觀現(xiàn)實，或者也可得到一些實證——只消問：現(xiàn)在的書法人中， 有幾位敢把“寫字”說得那么簡明透徹？又有誰，能把筆畫寫得如此一塵不染、把結(jié)構(gòu)提煉得那么精妙絕倫？——不多見吧？咱不敢玩火，不能把衣服脫盡了在X光機(jī)前直現(xiàn)原形——還是說點兒“個性”“趣味”“來頭”、“內(nèi)涵”比較保險，如果再有“人品”和“學(xué)問”墊底，就更顯得深沉博大有背景有幫襯。當(dāng)然，“不敢”之外還有“不屑”:不少人對啟先生的“館閣體”從來不大喜歡——這都不要緊——我只是驚異：不論咱的“藝術(shù)主張”如何千差萬別各走一路，唯獨在“不能照他那樣做”這一點上，卻是如此默契相投、步調(diào)齊整！天天拜佛總脫不了凡心，是俺的根性，古詩有云：“相逢盡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見一人”——實在是利益切身性命交關(guān)，萬萬不可掉以輕心當(dāng)真執(zhí)行。

　　再者，要做得像啟功先生那樣純粹地道，不光要靠認(rèn)識的深刻與實踐的聰明，常常還有人性方面的原因。愛因斯坦評價居里夫人，說過一段發(fā)人深省的話：“第 一流人物對于時代和歷史進(jìn)程的意義，其道德的方面，也許比單純的才智成就的方面還要大。即使是后者，其取決于品格的程度，也遠(yuǎn)超過通常人們以為的程度”， 此話雖然不能直接用來比照啟功，但用來檢驗自己的成績和用心，卻很容易明白咱為什么不敢、不能和不行。

　�。�

　　還是回來說說“寫字”罷——就事論事，比較好辦比較輕松。

　　假如大家還問：“怎樣才能寫好字”？拋開理論和技巧，只說態(tài)度，俺以為還是啟先生的意思最值得重視和深思，俚曰：

　　設(shè)法了事爬成字，①

　　不矜學(xué)問不用力。②

　　或問“好”從何處來？

　　“沒太拿它當(dāng)個事”！③

　　這俚語是俺編的。前兩句，是啟先生原話、原意，人謂其噱我認(rèn)其實；
末一句，是啟功先生親口告訴我和很多人的訣竅，人以其謬我信其真。下面所有的注釋，都是啟功先生的原話，字字珠璣、意味無窮，所以俺把它列入正文。不敢學(xué)不要緊，就算好玩兒，也是一種“收成”：

　�、貯,“……學(xué)之不能及，各有自家設(shè)法了事處，于此遂成另一面目。名家之書，皆古人妙處與自家病處相結(jié)合之產(chǎn)物也”（《啟功論書札記》）。

　　B,“十年人海小滄桑，萬幻全從坐后忘，身似沐猴冠愈丑，心同枯蝶死前忙。蛇來筆下爬成字，油入詩中打作腔。自愧才庸無善惡，兢兢豈為計流芳”（啟功“失眠”詩“其二”）。

　�、贏,“或問學(xué)書宜讀何種論書著作，答以有錢可買帖，有暇可看帖，有紙筆可臨帖。欲撰文時，再看論書著作，文稿中始不憂貧乏耳”（《啟功論書札記》）。

　　B,“軌道準(zhǔn)確，行筆時理直氣壯。觀者常覺其有力，此非真用膂力也。執(zhí)筆用筆，全部過程中，有一著意用力處，即有一僵死處。此仆自家之體驗也。每有相難 者，敬以對曰，拳技之功，有軟硬之別，何可強(qiáng)求一律。余之不能用力，以體弱多病耳。難者大悅”。（《啟功論書札記》）

　　③“人以佳紙囑余書，無一愜意者。有所珍惜，且有心求好耳。拙筆如斯，想高手或不例外。眼前無精粗紙，手下無乖合字，胸中無得失念，難矣哉”（《啟功論書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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