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秋天，伊朗的天氣明媚而涼爽，是休假旅游的好季節(jié)。

　　中國大使館組團到著名的到處有名勝古跡的位于伊朗中部的伊斯法罕和設拉子等地去參觀訪問，有的中國公司的代表乘此機會隨團旅游。使館也邀請了我，可是由于工作太忙，我雖然十分想去，卻無法成行。

　　那時，我在伊朗談判簽訂的兩個水壩的設計咨詢項目合同剛開始實施。這兩個項目具體由水利部治淮委員會負責實施（項目組長為原國務院治淮委員會副主任、高級工程師譚福甲），從國內(nèi)新來了一些專家和工程師，他們的工作和生活事宜需要與伊方洽談安排。另外，我又正在與聯(lián)合國發(fā)展署（UNDP）駐伊朗辦事處以及伊朗能源部議標洽談由前者出資援助的德黑蘭供水項目的設計審查項目。該供水項目是由一家德國咨詢公司設計的，但是審查他們設計的項目卻最終由我公司中標。后來該設計審查項目由清華大學水利水電工程系負責實施（項目組長為清華大學谷兆祺教授）。再加上我在手洽談的項目還有伊斯法罕的高爐錳鐵項目（國內(nèi)合作伙伴馬鞍山鋼鐵公司）和位于幼發(fā)拉底河入�？�、與伊拉克交界處胡澤斯坦鋼廠連鑄車間改造項目（國內(nèi)合作伙伴是首都鋼鐵公司），以及初步洽談的石墨電極項目（因各種原因，直到2002年，即當時我談判的12年后才正式實施）等大型經(jīng)濟合作項目，還要落實伊方如何對我司由石油支付轉(zhuǎn)美圓現(xiàn)匯支付的細節(jié)問題。

　　伊朗當時的經(jīng)濟發(fā)展五年計劃一共擬上馬30個水利項目，我司即中標承攬了其中的五個項目的部分設計和勘探項目，占伊朗全國水利項目總數(shù)的六分之一�？梢姡宜井敃r在伊朗水利工程領域的影響之大。

　　那時，我國遭遇西方各國在經(jīng)貿(mào)上的嚴厲制裁，而伊朗項目就意味著寶貴的外匯。

　　因此，無論是時任國家外經(jīng)貿(mào)部部長的李嵐清，還是副部長的王文東，訪問伊朗時都曾在小范圍內(nèi)接見過我們（詳見照片1：與李嵐清合影，后排右數(shù)第2第3人為作者夫婦；
照片2：與王文東合影，左右為作者夫婦）。我還清楚地記得，1991年7月在駐伊商務處，平時平易近人的李嵐清部長還以很滯重的語氣告訴我們：那年中國的通貨膨脹速率正以兩位數(shù)增長，而國家的進出口貿(mào)易總額才僅有區(qū)區(qū)的300億美圓，外匯儲備則更是日漸減少，已經(jīng)不到80億美圓了！我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坐在我身邊的李嵐清說這些話時他的身上所經(jīng)受著的那種一般人無法真正體會到的巨大的壓力。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中國，無論是經(jīng)貿(mào)、財稅，還是內(nèi)政、外交，都無不正經(jīng)歷著一個前所未有的嚴峻挑戰(zhàn)。所以，在那種年代，我們這些身處對外經(jīng)貿(mào)第一線的人是沒有退路的，除了為國分憂，別無選擇。

　　那段時間我忙得幾乎都是連軸轉(zhuǎn)的。好在我的太太那年春天即已到德黑蘭，起居飲食以及生活瑣事都由她包干，無須自己再煩神，而自己又正處于年富力強，身體和精力都是最佳的時期。因此，只要人不離開德黑蘭，無論多忙，我還是能應付過來的。當然，此時的圍棋卻下得少多了。

　　不過，也虧好我未能成行。否則，后來歷史所演繹出來的那場有聲有色的中日韓三國圍棋伊朗爭霸賽也就沒有我這個主角了。

　　那年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使館旅游團剛剛上路之際，我在辦事處突然接到一位日本駐伊朗使館官員的電話（其姓名已經(jīng)忘卻），說是他們準備發(fā)起舉辦一次日本、韓國以及中國三國外交和商務人員圍棋比賽，務必請我和其他會下圍棋的中國人代表中國蒞臨參加云云，并詳細告知了時間和地點等。

　　放下電話后，我感到很是納悶：日本人又是怎么知道我會下圍棋的呢？事后我曾向周圍朋友和熟人打聽過此事，沒人知道答案。我也征詢過那位韓國棋友——吳敏煥先生，令我驚奇的是他竟然還不知道有這么個比賽的事兒（加上他段位較低，所以他始終沒有參加）。其實，我也是直到去年才搞清楚這個問題。那次，我與現(xiàn)中國駐伊朗經(jīng)濟商務處（原經(jīng)濟參贊處和商務處已合并）參贊路長金（當時為一秘）談及當年伊朗的三國圍棋爭霸賽奪冠一事時，才知道當初原來是他向日本人推薦我的。

　　當然，這是后話了。

　　接電話的那個周末的下午兩點，我開著我那輛深紅色的掛著外交公務牌照的本田Accord汽車（鑒于我司在伊工程和成套設備市場開拓的成就，我駐伊使館特批我使用外交牌照汽車），載著中科院的那位棋下得很好的吳博士和我太太一起按約準時來到通知所說的地址。那是一間別墅，位于德黑蘭西北部的一個叫做米爾達瑪?shù)碌母蝗藚^(qū)，離我們的位于同一個區(qū)的辦事處五、六公里，不算遠。別墅院子不算太大，但植有許多高聳挺拔的胡楊樹和意大利楊樹。由于是深秋，楊樹葉子已然變黃，且開始飄落，院子里地上一片金黃，被下午的陽光映照著，黃澄透亮的一片，煞是好看。

　　別墅的主人是一位姓瀨戶的日本人，五十多歲，是日本最大的海運公司——NYK（日本郵船株式會社）駐伊朗首席代表。瀨戶先生的夫人也在，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婦人。我們被迎進客廳里坐下后，才發(fā)現(xiàn)，比賽場地已經(jīng)布置好了：這棟別墅內(nèi)部裝修比較豪華，有大小兩個客廳，大客廳足有一百平方米，好幾套大小不一的沙發(fā)圍繞著幾張大波斯地毯，自然地隔成了幾個小區(qū)。每個長型茶幾上都間隔著放有一到兩塊木制棋盤及其配套的日式兩面尖的圍棋子。還有三個新舊不一的日式榧木棋墩放在小客廳里，兩側除了放有棋子外，還備有兩個厚厚的蒲團，看來是專門為那些喜歡盤腿下棋者準備的。在客廳靠近廚房的一側，還放有一張長形條桌，上面放滿了各種茶水、水果和飲料及其飲具。

　　看來早已是萬事具備，只欠比賽這個東風了。

　　日本一直是伊朗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貿(mào)易伙伴，尤其在石油開發(fā)和貿(mào)易領域。伊朗是個石油大國，出口量占世界第二。兩伊戰(zhàn)爭一結束，日本幾乎所有的大型跨國公司都已經(jīng)進入伊朗，力圖在戰(zhàn)后的伊朗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如果我不參加這次圍棋比賽，還很難感受到這一點。因為以后比賽中與我下棋的那些日本業(yè)余高段位的棋手們幾乎無一不是知名大企業(yè)的代表和高級雇員，甚至還有不少是平時在公開場合難得見上一面的日本跨國公司的大老板們。最近，日本獲得了伊朗阿扎德岡這個超大型油田的開發(fā)權的事實一下子將我國在中東石油博弈（意思也就是下圍棋）的軟肋暴露出來。但在當時，我國與日本在伊朗還談不上是競爭對手的。

　　我們?nèi)サ迷缌艘恍�。因為去了以后我才得知，這次圍棋比賽的時間更改了，改為當天下午四點，但我并沒有接到通知。盡管如此，這兩個小時我們還是很愉快地度過了。因為在我們與瀨戶先生談論此次比賽事宜時，我太太也沒閑著。盡管語言不通，她和瀨戶太太兩個人在隔壁那個客廳里交流得比我們還熱火：嘰里咕嚕的日語和漢語之中還夾雜著不少笑聲。

　　事后我問我太太，“你和瀨戶夫人在談些什么？”

　　“什么都談�！彼f。

　　“她會英語嗎？”

　　“不會�！�

　　“那你也不懂日語，你們怎么談呢？”我很奇怪。

　　“寫漢字唄！”我太太滿不在乎地把一大張漢字寫得滿滿當當?shù)募垙堖f給我一看，原來上面有兩種不同的筆跡，都用繁體字或簡體字寫有有關天文地理、歷史哲學以及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短語和詞匯，甚至還有好幾首不是我太太的筆跡、但是用工整的楷書筆鋒寫下的中國的唐詩�。ㄆ渲幸皇孜矣浀檬侨毡救朔浅Ｏ矚g的張繼的《楓橋夜泊》）見此，我心里暗自嘆服：這位瀨戶夫人竟然也是個中國文化迷啊。

　　以后的三國圍棋比賽每次都是在瀨戶先生的別墅里舉行。每當瀨戶夫人和其伊朗女傭為參賽棋手們準備飯菜時，我太太只要在場也都去廚房幫忙。她們?nèi)匀唤柚趯憹h字進行交流，并且互相學習日本料理和中華烹調(diào)。幾次比賽下來，我太太竟然還學會了如何做大醬湯、壽司、生魚片和烤鰻魚等好幾種日本菜肴哩�？墒腔貒笾钡浆F(xiàn)在，她也沒有為我做過任何一道日式菜肴，理由是沒有適合的原料，盡管她知道我很喜歡日本料理。

　　其實，日文中除了假名和外來語之外，原本就使用有1780多個漢字，加上日本人自己創(chuàng)造的漢字（即日本人簡化的漢字），總共大約有二千余個漢字為日本人天天使用。這些漢字的含義與中文含義大致相符，有的如果按照“音讀”（日文漢字的一種發(fā)音方法），連讀音也差別不大，就像用國內(nèi)的某種方言發(fā)音。因此，大多數(shù)日本人，只要歲數(shù)稍大一些，都會寫繁體漢字，其中不少人更會背一些唐詩宋詞，甚至用漢字寫詩。在日本用漢字寫的詩也叫“漢詩”，是一種遵從漢詩格律用韻的詩歌形式。年齡稍長的日本人大多是能夠看懂中國文言文的，但是他們不會按照中文的讀法讀。他們寫漢詩也是一樣，雖然是按照中國的平仄格律來寫的，但是卻是按照日文的“訓讀”（一種會意讀音法，發(fā)音與漢字發(fā)音差別較大），而不是“音讀”方式來讀的，所以那些漢詩雖然按照規(guī)則押韻，但日本人讀出來卻大多沒有漢字詩歌的那種奇妙的韻味了。

　　當然，漢字不僅日本人懂，韓國人也懂，甚至更懂，因為他們連姓氏也都按照中國的百家姓和偏旁取舍排列。我想，這也是為什么圍棋能夠在日韓兩國扎根，并且發(fā)揚光大的根本原因。由此可見，我們的中華文化在歷史上對日韓兩國的影響是非常之大的。

　　瀨戶先生待人也很熱情，見我抽煙（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戒掉了），就拿出一個較大的木匣子，里面是一排用精美印刷的鋁合金管桶包裝的古巴Cohiba牌雪茄，請我隨便抽。瀨戶先生英語很好，我也會一點兒日語；
他到過中國，非常崇拜中國文化，我也去過日本，知道一些日本的風土人情，所以我們交談起來很是融洽，而且還有一種親切感。敘談一段時間后，我終于搞明白了一些有關籌備這次圍棋比賽的外圍情況。

　　據(jù)他介紹，當時中日韓三國在國際圍棋大賽上的霸主之爭剛剛興起（那年，富士通杯已舉辦了四屆，第二屆應氏杯也正在籌備中，韓國則剛開始將第三屆東洋證券杯改為國際圍棋大賽，而目前的世界圍棋第一人李昌鎬當時雖年僅15歲弱冠之齡，卻開始在國際棋賽上嶄露頭角）。許多日本和韓國的商人們和外交官們都是棋迷，還擁有各自國家棋院授予的高低不等的業(yè)余段位。因此，只要他們碰在一起就往往會談論起一個共同的話題——圍棋，就像英國人碰到一起必然要談論天氣一樣。而一談到圍棋，他們又必然會談到哪個國家最強大，哪個棋手最厲害之類的話題。結果自然是誰也不服誰，誰也說服不了誰。

　　日本人的圍棋大國的情結根深蒂固。當時的加藤正夫、小林光一、趙治勛以及武宮正樹等，哪一個不是聲名顯赫的超一流？而韓國人則由于他們的曹熏鉉三年前在番棋中擊敗了當時如日中天的中國聶衛(wèi)平，拿到了首屆應氏杯冠軍，而且還又擁有天下聞名的小神童棋手——李昌鎬，底氣正旺。當然，還要加上歷史齟齬上的淵源。所以，日本人和韓國人之間圍繞圍棋這個話題經(jīng)常斗嘴也是可以想象到的正常事兒。不過，斗嘴多了誰都會煩。于是，便有好事者開始發(fā)起在伊朗舉辦一個高等級的國際性的業(yè)余圍棋比賽。此舉得到了日、韓兩國駐伊使館和一些大公司代表的大力支持，并最終成為現(xiàn)實。

　　瀨戶先生天生好客，加上也是棋迷（由于段位不高，只有業(yè)余二段，所以自始至終他沒有正式參加比賽，只是乘機找閑暇的棋手們過過棋癮而已），所以主動請纓，極力邀請，最后終于把比賽場地放在了他在德黑蘭的住所。為此，他專門要其屬下從日本采購了十來副棋具并空運至伊朗。

當然，無論日本人和韓國人如何爭執(zhí)，總也不會忘記他們兩國在圍棋領域里還有一個共同的對手，即我們中國。眾所周知，中國是圍棋的生母，而日本于最近200多年里將圍棋發(fā)揚光大，并在世界上不遺余力地花費巨資以推廣和宣傳圍棋，功勛卓著。所以也有人，包括日本人自己，便稱日本是圍棋的養(yǎng)母。韓國是圍棋的后期之秀，當時還有點圍棋暴發(fā)戶的味道，所以，雖然在與圍棋的關系上他們暫時還不敢說三道四，但那種舍我其誰的架勢也還是不容小覷的。因此，當他們策劃這場比賽以印證哪個國家是圍棋最強者時，(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必須邀請在伊朗的中國人參加，盡管這些中國人可能棋技水平很低。否則，僅僅他們兩國之爭將是毫無意義的。于是，在取得中國駐伊大使館的首肯之后，中日韓三國伊朗圍棋爭霸賽的舉辦就水到渠成了。

　　這就是中日韓三國圍棋伊朗爭霸賽的舉辦以及我被邀請參賽的背景。

　　開始陸續(xù)有人到瀨戶家來了。

　　每撥子起碼是三兩個人，有的帶著夫人，有的則是與同伴一起來。交換名片，介紹認識都有點兒來不及，更談不上交談聊天了。這些人看起來都是東亞人，黃皮膚，黑頭發(fā)，但是見得多了，你就能大致分得清誰是日本人，誰是韓國人。日本人大多西裝革履，見人九十度彎腰鞠躬，姿勢總很獨特；
而韓國人的衣著卻大多比較隨便，即使也是西裝革履，那個腰板還是挺直的，禮節(jié)也只是點點頭，撅撅屁股而已。我們中國人似乎沒有什么獨特的禮節(jié)，傳統(tǒng)的抱拳作揖禮節(jié)也早已失傳了。所以，我也就入鄉(xiāng)隨俗，見到日本人，他鞠躬，我也鞠躬；
與韓國人見面，他握手點頭，我也如法炮制。我平時見到伊朗人也是如此。伊朗人的禮節(jié)同穆斯林禮節(jié)，即見面時用右手掌撫左胸，微微彎腰鞠躬，我也經(jīng)常按此方式回禮。

　　四點鐘左右，各國參賽棋手大致來齊。

　　這時，一位姓崔的韓國使館一秘將其在一張大白紙上早已畫好的一份比賽順序名單掛在了客廳墻上�？偣布s有十來名參賽者，我的漢字姓名赫然其上，只是那位一塊兒來的中科院吳博士名字沒有列上。于是，我便與之交涉，又將其補上。日韓兩國也有人被漏掉，結果又補了一兩人上去。

　　這張表格列有中日韓三國人名，但并不影響所有人按照本國語言閱讀，因為全是漢字。我根據(jù)日、韓兩國姓名的規(guī)則大致估算了一下，日本棋手最多，約6人；
韓國參賽者約5人；
中方僅有我和吳博士兩人，一共13人。這些人名后面大多寫上了各自的業(yè)余段位，其中，有一個6段，大約4個5段，其余都是4段或3段，最低也是3段。（這恐怕是都是2段的吳敏煥先生和瀨戶先生沒有參賽的主要原因）

　　真是段星閃爍呀。但是這份表格上，還有兩個選手的姓名后沒有注明段位，那就是我和那位中科院的吳博士。

　　“沒人問正好，省得尷尬�！碑敃r，我作如是想。

　　韓國那位崔姓外交官是個業(yè)余4段，也是組織者之一，說話很風趣，喜歡擠眼睛，做些與其說話內(nèi)容相配套的怪臉，時常讓人忍俊不禁，氣氛也就很快地活躍起來。他站在大廳中間用英語簡約地介紹了這次比賽的規(guī)則：

　　一是循環(huán)比賽，即每人都要與其他人下一盤，勝者計1分，敗者無分。

　　二是段位相差兩段以內(nèi)者，讓先；
而相差兩段以上者，則讓兩子；
其余猜先。

　　三是執(zhí)黑者出五目半，也意味著沒有平局。

　　他還要求所以參賽者每個周末下午四點都到瀨戶先生處繼續(xù)比賽，直至每個人都與對手下完，分數(shù)最高者則是這次三國圍棋爭霸賽的霸主或冠軍。

　　最后，他代表我們這些參賽者們對瀨戶先生承辦這次圍棋比賽表示感謝，云云。

　　在崔先生的比賽規(guī)則還沒有全部介紹完時，許多人就已經(jīng)結成對兒找個地方下將起來。吳博士也已經(jīng)被一位日本人邀去廝殺了�？蛷d里盡管還有好幾個人沒下棋，站在那兒看或聊天，但我問了兩個人卻都是看客。此時我開始納悶：我該跟誰下呢？

　　這時，一位30多歲，身著青灰色花格子長袖襯衣，長得既英俊又壯實的年輕人走上前來用英語問道：“你是史先生嗎？”

　　“是的。你是——？”我反問道。

　　“我姓金，大宇建設的。這是我的名片。”他挺有禮貌地遞上一張名片。

　　我一看名片就知道他是誰了。

　　他就是墻上那張比賽表格中段位最高的人——金鎮(zhèn)宇6段！

　　那位崔先生在宣布比賽規(guī)則后還專門自豪地向大家介紹說，有一位曾經(jīng)獲得過世界業(yè)余圍棋錦標賽第六名的高手也參加了我們的這次比賽。這位高手不是別人，指的就是站在我面前的這位大名鼎鼎的金6段。

　　所以，接過名片時我心里就在想：難道我第一個對手就是他？要知道，自離開廣州后的十幾年來我就幾乎沒與真正的高手下過棋。這下子倒好，這輩子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碰上的第一個對手就是一個世界業(yè)余大賽的第六名！但后來又想：下就下吧，反正這一仗早晚跑不掉。

　　或許正是這種毫不在意的想法使我與他對局時心靜如水，或許與吳敏煥先生一年來的野戰(zhàn)撕殺使得我對韓國人的棋路已了然于胸，或許是金先生有點兒輕敵，反正這盤棋的結果是：在按規(guī)定被讓兩子（賽前我又故伎重演，腆著臉自報3段，所以被讓二個子。這可能也是我能輕易獲勝的一個重要原因）以及許多人圍觀的情況下，我竟然在晚飯后沒多久就干凈利落地中盤戰(zhàn)勝了金鎮(zhèn)宇先生。

　　但誰都知道，這位金6段可不是等閑之輩�。�

　　大家知道，由于我國圍棋培養(yǎng)體制在職業(yè)和業(yè)余分野標準上的模糊性，我國以前每次選派參加世界業(yè)余圍棋比賽的兩個選手幾乎全部是國內(nèi)最強的職業(yè)棋手，如聶衛(wèi)平、馬曉春，還有后來的常昊等，派出過的棋手中最不濟的也是邵震中之類的二流國手（那些人幾年后國家授予段位時全部都被授予或很快就升到了圍棋最高的職業(yè)九段稱號，而邵也于10年前升為職業(yè)九段了）。所以，這些由中國政府花巨資培養(yǎng)出來的職業(yè)國手們在面對日韓兩國的真正的業(yè)余棋手時當然每次也都能毫無懸念地捧冠挾亞而歸嘍。

　　據(jù)說，他們當時冒充業(yè)余棋手的依據(jù)都是自稱為國家各家體育學院的在讀學生，雖然他們都早已是國家圍棋集訓隊的主力了�？梢哉f，他們都是職業(yè)棋手，而非業(yè)余棋手，而且，中國棋院的這種為了在國際上爭名奪利，有點兒故意利用模糊的規(guī)則，假冒業(yè)余棋手的做法都曾受到過其它參賽國家選手的多次的公開質(zhì)疑和抗議。

　　如果再把每次都參加這個世界業(yè)余錦標賽的中國香港的兩個選手（也大多是大陸外流到香港的職業(yè)高段棋手）也都撇除掉，可以說，那時能夠在世界業(yè)余圍棋賽上奪得第六名的棋手，其實至少應該算是那項比賽的第三名（所有國家都可以選派兩名棋手參賽）。也就是說，這位金6段其實應該算是他所參加的那屆世界業(yè)余圍棋錦標賽的季軍獲得者，而不是所說的第六名了。

　　而我卻在不經(jīng)意間戰(zhàn)勝了他！

　　這盤棋非常關鍵。因為金6段自遇到我這個苦手并下了那盤輸棋之后一路披靡，就再沒有輸過棋。

　　又經(jīng)過兩個周末和星期天的鏖戰(zhàn)，面對日韓兩國的各位業(yè)余3、4、5段棋手，我也是連戰(zhàn)連捷，雖然也輸了一盤，但終歸有驚無險。最后的事實是，這第一屆中日韓三國伊朗圍棋爭霸賽的冠軍頭銜竟然落到了我這個中國的冒牌業(yè)余3段的頭上了。

　　說句老實話，在那第一次比賽的整個過程中，無論是參賽前還是參賽后，甚至是比賽結束時，我都一點兒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得冠軍，更沒有想到幾天后我這個中國的圍棋無段愛好者竟然還會被日、韓兩國棋友們硬封為業(yè)余5段稱號哩！

　　這真叫“無心插柳柳成蔭�！�

　　與韓國大宇株式會社金6段的這盤棋實際上開始了我在伊朗蟬聯(lián)兩屆三國圍棋爭霸賽冠軍，并被榮升所謂“史五段”的那場值得永遠紀念的圍棋的征戰(zhàn)歷程，直至1993年我離開伊朗。

　　李嵐清1991年訪問伊朗時接見我們幾個中國公司代表，會談后合影照片。

　　國家外經(jīng)貿(mào)部王文東副部長訪問伊朗時與作者及夫人的合影。

　　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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