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韜晦:中國文化還有生命力嗎?
發(fā)布時間:2020-05-24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一、東方文化的回歸與價值
主持人:今天中國城市里的一些年輕人迷戀的是《哈利·波特》的故事,熱衷的是把自己的頭發(fā)染成金黃色,崇尚的是像比爾·蓋茨創(chuàng)造財富的方式,他們也許會說一口非常流利的英語,但是卻并不了解孔子。有人說,這一代中國人是中國的“新新人類”。在他們的身上,你很難找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痕跡。從“五四運動”以來,已經(jīng)有八十多年的時間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一直在被不斷地質(zhì)疑著,甚至是完全地否定著,但是在今天,《四書》、《五經(jīng)》卻又悄悄地回到了中國社會。在全球化的今天,在西方文明被不斷傳播的今天,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還有生命力嗎?有關這個問題,今天我們就很高興地請到了香港東方人文學院院長霍韜晦先生。霍教授,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地道的香港人?廣州和整個廣東地區(qū)相比,香港還是一個非常物質(zhì)的社會,但是這么多年在這么物質(zhì)的一個地方,你是怎么潛下心來,一直在做文化事業(yè),在做研究?
霍韜晦:實際上我是廣州人!我從十幾歲的時候到香港,在香港完成大學。不過我的童年還是在這里渡過,所以中山大學我小時候來過,是老校友了。我從小的教育都是一種理想主義的教育。那么這種理想主義的教育,在我們心里面播下了種子,向往我們中國古代的圣賢與英雄,為中國作出巨大的貢獻。但是我們在生活的磨煉里面,往往現(xiàn)實的東西會讓人的理想與意志消沉的。我大概在十幾歲到三十歲的時候,也經(jīng)過了好多的波折,不過我一直沒有放棄學習,一直一邊工作一邊讀書,完成了大學、碩士、博士的課程,還到了外國留學,再回來,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書。不過我心里面一直都覺得,光是在學院里邊,好像缺乏點什么東西。
現(xiàn)在大學很多,學生的水平也不差,慢慢地在跟世界接軌。不過,我們好像就是為了接軌而接軌,本身好多傳統(tǒng)的東西失去了,我們的家庭不同了,人際關系不同了,人變得冷漠了,人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生存的壓力不簡單。但是,人光是為了生存嗎?生存的目的是不是再有提高呢?所以,后來我就從事這樣的工作,把文化、把教育跟我們家庭的生活,跟我們的工作能連起來,也就是希望有所打通,把它打通,是做這樣的工作,做了二十年了,我現(xiàn)在回頭看看,我覺得我還是能走出一條路來。
主持人:像您在香港,可能香港很多教育都是非常西化的,而且您又在國外留過學,是什么讓你情有獨鐘于中國的文化?
霍韜晦:我本來就是在中國文化的環(huán)境里面長大的,一方面有家庭的影響,一方面有個人的取向和個人的興趣。我中學的時候已經(jīng)差不多把“五四”時代所有的書都讀過了,當時的作家,當時的思想家,包括胡適、陳獨秀這些都念過了,魯迅這樣的。后來就念中文系了,哲學系了。然后探討西方思想與哲學的世界,但是后來還是回到中國的哲學與中國的佛學,中國的老莊這個傳統(tǒng)文化上面來。
因為今天演講的時間非常短,但是我這個題目的涵蓋性太大,所以如果從知識的角度來講,是不可能在那么短時間去論證中國文化是不是還有生命力。當然我會提出一些觀點,不過更重要是講我自己的體會,講我自己所走過的路。從我自己的體會,從我自己所走過的路,我覺得中國文化絕對是還有生命力的。
二、西方的理性文明基本上還沒擺脫野蠻人的那種內(nèi)在本質(zhì)
從哪里開始去講呢?所謂生命力是什么呢?因為生命首先就要是一個生命,不是死的東西。生,就說明還活著,你要活下去,但是活下去是為什么?單純是為了生存而生存嗎?還是還有一個更高的目的?那么這里我們首先要提到,如果人要活著,最基本的就是一個生存的目的,生存本身就有一個非常莊嚴的問題,不過它的起點,就是生命最原始的生命、自然的生命,像動物一樣它也要活下去。所以首先你活下去,就不免要經(jīng)過殘酷的生存的斗爭,就是弱肉強食,森林的法則。
不過人畢竟跟動物不同,人懂得用他的理智或者用他的智力、斗智不斗力,我們一般都了解到,光是斗力,那是匹夫之勇,所以真正的是斗智不斗力,就是人類才有。那么智就是我們的計謀,就是我們的思維能力,也就是我們所講的工具理性。那么文明就是理性的產(chǎn)物,特別是西方文明是理性的產(chǎn)物。不過這種文明我說了,到最后就變成一個工具理性,你整個理性的啟用是為了你的生存,為了你得到財富、或者得到地位、或者得到榮譽,或者是滿足你的欲望,這基本上是工具理性。工具理性是我們19、20世紀的一個西方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所講的一個概念,他就講資本主義最重要是工具理性的運用。因此在工具理性的使用上面,人過去所追求的價值,所追求的人生的目的,就是價值理性與目的理性是受到了嚴重的考驗,到最后支撐不住了,目的理性跟價值理性都要塌下來了。
所以西方文化,我說文明是理性變成了工具,這種文明基本上還是沒有擺脫他那野蠻人的內(nèi)在本質(zhì),他還是個野蠻人,他只不過用理性來跟你比,用理性來跟你戰(zhàn)斗,最后還是滿足他本能的欲望,它本能的欲望沒有減少。所以在這個地方來講,我覺得這是一個新的命題,我愿意提出來,就是“西方的文化作為理性優(yōu)位的文化”,是不是就是一種真正的文明,還是一種“新的野蠻人”的原始人呢?
第二部分我就很簡單地說一說,中西文化歷史的形成與最近200年東西文化彼此相異。西方簡單一句話的概括,就是求知識的路,重知識的路。這種重知識的路文化的形成是怎么樣來的?就我剛才總結(jié)一下,好像有一條這樣的,不是公式,但是這個過程可以大體上這樣概括,從好奇心開始,然后認知理性,尋找知識,那么理性本身具有思辨的功能,所以是一種思辨理性,這種思辨理性的產(chǎn)生哲學、形而上學,就是世界是怎么形成的,世界的本質(zhì)是什么,這是西方首先產(chǎn)生的宇宙論、然后存在論,然后它的邏輯。邏輯是思辨理性的認識,思辨理性抽象的認識,邏輯與數(shù)學。然后,人怎么活,他的行為應該怎么規(guī)定,屬于倫理學,這個基本上它的基礎都是思辨理性來奠基的。
那么到了16世紀以后,因為新的求知方法出來了,培根的“歸納法”出來了,然后科學就產(chǎn)生了,叫科學理性,要歸納、要實驗、就是你必須要得到很多很多經(jīng)驗的數(shù)據(jù)。但是科學理性到最后因為,剛才我提到了,最后他還是給我們內(nèi)心的欲望來利用了,因為我們心里有一個很大的秘密,就是我們知道的東西,我們要利用它,這是利用的心理,所以我們知道了,我們就利用,這個利用心本來是沒有錯的。但是慢慢把它過分地強化以后,它就變成一個自私的欲望,我能怎么用這些東西,用了以后我得到什么?所以這個利用心,慢慢變成你巨大的欲望,欲望變成一個像魔鬼一樣。這個欲望本身就要來掌握你這些知識,掌握你的技術了。像我們現(xiàn)在電子的科學很發(fā)達,好多人就利用電子的知識去變成黑客干擾人家通訊,然后散播一些錯誤的東西,然后就犯罪?萍嫉姆缸铿F(xiàn)在也是非常頭疼的一個問題,科學、科技可以幫助你生產(chǎn),但是也可以讓你犯罪,這是工具理性嗎?所以這個發(fā)展下來以后,這種理性優(yōu)位的自身文化的知識,知識的路慢慢變化,我們看得很清楚,以理性在做根據(jù)的,這是理性優(yōu)位的文化,理性尚位,理性優(yōu)位的文化。
三、東方的性情文明、仁義價值觀和價值理性
中國呢,中國講的不是這樣,中國人的禮樂文化。人為什么要有規(guī)矩,人為什么在一個人際關系這個家庭關系里面,你面對不同人的時候,你要知道您自己怎么表現(xiàn)你自己,怎么做人,簡單說,你怎么做人?所以孔子出來做了很重要的貢獻,他最重要的貢獻不是頭一個出來授業(yè),成為萬世師表,不是第一個出來辦學;蛘唛_班講學,不是歷史上的第一個那么簡單,他是不是第一個,坦白講,我們還不知道。他之所以能成為我們的圣人,能成為我們?nèi)f世師表,是因為他把這個禮樂的文化,當時周代的文化的根,把它挖深。你為什么要孝順,為什么在參與政治工作、社會工作的時候要盡忠?忠與義、孝與慈、對人要有信用,這些道德的要求為什么?用孔子的話簡單地說,不是為了別人,是你自己要,你自己要成為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自己要成為一個有規(guī)矩的人,自己要成為一個有道德的人,自己成為一個有人格的人,這是你自己要,為什么?因為你是一個人,你這個人不是一個動物那么簡單,你有性情,你有一種上進的要求,你有個自我完善的要求。
這個要求孔子把它叫做“仁”,仁義之仁”。這個“仁”的發(fā)現(xiàn)非常了不起,這跟西方完全不同。西方人走的是理性的路,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開始,一直下來這條路非常巨大,也非常有成就。今天實際上我們不是要反對西方,沒有這個意思。西方的知識我們還是要的,西方理性的文化我們還是要的,但是問題可能只是一條腳,而且到最后它工具化了。我們本身生命這個野蠻的東西沒有化掉?鬃又皇钦f,人本來可以不是一個野獸的,就是你可以不是一個野蠻人,野獸就是一個野蠻人了嗎?你可以不是一個野蠻人,為什么?因為你有性情,所以你懂得愛護你的孩子,孩子懂得孝順他的爸爸,這個基本上原來是不要教的,他本身就具有這個可能性,本身具有這種性情的。所以人的成長,人做一個有道德修養(yǎng)的人,做一個有精神修養(yǎng)的人,是自我要求,我把這個學問叫做生命成長的學問,它的根據(jù),它的基礎就是性情,那么對性情的發(fā)現(xiàn),對仁的發(fā)現(xiàn),仁義的發(fā)現(xiàn),仁是內(nèi)在的,是孔子的巨大貢獻。
所以簡單來說,就提這兩點,因為我們今天講高度的概括性,就不可能進一步地開展得太多。這西方文化的理性優(yōu)位,那么中國的文化基本上是性情為本,生命的成長,那么這兩方面沒有沖突的,根本上沒有沖突。
只是因為近代,中國在經(jīng)過清代的統(tǒng)治,我們閉關自守,跟西方那個互動失去了,這是我們閉關自守,不跟人家互動,你對外邊情況完全不了解。人家已經(jīng)起飛了,人家已經(jīng)到了一個17世紀、18世紀、19世紀的時候,科學的知識突飛猛進了,那么我們就要受它影響了,到了20世紀的時候,所以我們落后了,他們進步了,那么我們完全是用了人家的標準,用了人家的尺度。人家這樣說,我們就跟著說,實際上我們不明白,它的背后的前提,它的前提我們不了解,它是怎么走出來,它的背景我們也不了解,它的來龍去脈我們不了解,我們就跟著說,所以失去我們自己,差不多一百年我們失去我們自己了。然后我們到現(xiàn)在,我們還要跟西方接軌,接軌沒有錯,因為知識我們是要的、技術我們是要的、財富我們也是要的。
但是我們不能光要這些東西,那么下一步我們就看到西方這種文化,到現(xiàn)在來講有什么問題嗎?我們跟著它走,盲目嗎?我們有沒有盲目?理性本來在西方文化是一個指揮棒,但是現(xiàn)在它淪落了,淪落變成了一個工具了,那么我們能跟著它這樣嗎?它真正的指揮棒不是理性的,真正的指揮棒是它的欲望,是它的內(nèi)在的貪欲,變成內(nèi)心魔鬼的一面,丑惡的一面,人生命里面丑惡的東西,野蠻的東西沒有化掉,剛才我說,所以你里面的丑惡沒有化掉的時候,那么這個文明就完全轉(zhuǎn)化了。原來是知識的、高尚的,對世界的了解的,慢慢變成一種斗爭的,然后變成自我滿足的,要增加我們的擁有的,所以你看西方人,現(xiàn)在每天都在比誰財富最多,我們有財富榜,有名人榜、有成功榜,但是沒有說什么人的人格值得我們學習,我們?nèi)狈@種對人格欣賞的這種文化,缺乏我們對生命的成長這個過程的體會的文化。所以我們要對人的了解千篇一律了,都看成功了,都看財富了,都看他得到多少,擁有多少了,因此對西方的文化,與西方人現(xiàn)在的生命的重新的了解,非常重要。
中國人講生命的成長這個東西是過關,過你的關,過你欲望的關。這個關不是知識,你怎么克服你的貪心,你怎么克服你的驕傲,你怎么放下你的自我?雖然語言上很簡單,放下你的自我,但怎么樣?很難的,非常難的。第一,不是知識問題,完全是個實踐的問題,這是你做過,做過,失敗的,做過,做過的問題。第二,是沒有公式的問題,每個人怎么樣克服他的驕傲,你的經(jīng)驗跟別人的經(jīng)驗是可以參考,但是如果把它變成個知識的公式,那就不行,沒有公式,沒有公式,每個人氣質(zhì)不一樣,生命的秘密,每個人都很特別,每個人都不一樣,為什么?就是因為他的氣質(zhì)不同,然后是他的才情不同,因此我們怎么樣過我們自己的生命成長的關呢?需要已經(jīng)過關的人來啟發(fā)你,這個不能有一個知識的公式。知識可以給你,也許可以寫在文獻上面你可以讀到,但是你真正要得到的話,這是活的,是需要很好的一個,前面的一個過關的人,也就是我們的長輩和老師,所以這個社會上有好多很好的人,有好多很有修養(yǎng)的人,有好多很有道德的人,有好多很守信用的人,有好多很重視我們的承諾的人,從小你接觸到了,那么你會受很大的影響,(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而且你就會學習,你就知道怎么做。如果你從小活在一個不講信用的,沒有規(guī)矩的,野蠻的,那么你就很難學到,這就是社會的文化,所以社會的文化就存在人上面,不是存在書本上,不是在文獻里面,它是在人的世界。因此要有這樣的人,才能有這樣的下一代。
所以為什么我們常常說,看你自己,就要先看父母,都是很有關系,非常有關系。然后,看學生,就看我們的學校,也是很有關系的,有這樣的學校才有這樣的學生,有這樣的教授,有這樣的老師,才教出這樣的學生,這就是生命成長的這種的引導,這種的啟發(fā)。所以非常不同,不要以為中國人過去尊重老師,就是尊師重道,就落后。西方人都說要超過老師,這個錯誤的,超過老師是知識,但是做人不是,做人你一定要從你的老師上面,從一些懂得做人的,很有修養(yǎng)的人里面去體會,因為這些不是知識,這些是你生命里面的東西,所以只有體會,好好去體會,才能明白,才能得到,所以這里面就基本牽涉到一個方法論,方法論的問題,西方人用科學方法解決知識問題,但生命成長不能用西方的科學方法,不能。
四、工具理性文化不可避免地要導致爭霸文化、生存危機和生命危機
一百多年來,包括我很多人都發(fā)現(xiàn)了,西方文化出問題了,西方的工具理性出問題了,人際關系冷漠了,我們?nèi)俗兂闪死Φ膭游锪,互相斗爭都要贏,更重要是當代全球的生態(tài)有危機了,資源不夠了,生產(chǎn)也有危機了,現(xiàn)在人口也是個很大問題,先進國家的人口一直在減少,新加坡減少,德國減少,法國減少,人口一直下降,他們獎勵生育,但是國民都不愿意,都覺得壓力太大,生存壓力太大了,所以現(xiàn)在好多危機。最后是生命的危機,生命存在的危機,所有的文化發(fā)展到最后,把壓力圍到我們自己來了,文化發(fā)展到最后,資本主義,功利主義,全球化,然后把壓力圍到我們生命上面來了,我們怎么承受?我們承受不了就毀滅了,所以中間有個毀滅的危機在里面,能解決嗎?我們只要超越這個時代,不要光是追求跟他們接軌,我們應該超越這個西方文化的基本的模式,我們要對這個文化重新了解,西方整個500年來走的路,甚至是2500年來,從蘇格拉底到現(xiàn)在2500年了。從希臘到現(xiàn)在,他們所走的路,這條路是怎么走的?你要知道它的歷史,知道它的過去,才能看到它的將來,你看到將來,那么我們的眼光就遠。
所以我建議,這是從我個人的所走的路來講,我們建議,也是我自己深刻的體會,你必須要眼光非常遠,遠到怎么遠呢?遠到從回到文化,它本身那個文化的本質(zhì)來理解,這個文化是什么樣的文化,我把它叫做理性優(yōu)位的文化,那么現(xiàn)在是工具理性的文化,也是爭霸的文化。到處在爭霸,他們在爭霸權(quán),基本上還是不脫野蠻人的那種思維,還是沒有脫離野蠻人的思維,所以還是個野蠻人,你不要看他知識很豐富,你不要看他技術的力量很強大,你不要看到他財富很多,他基本算個野蠻人,你要有這個眼光去判斷,不要給他的財富,給他的軍隊嚇怕了,我們才不怕。因為我們看到你現(xiàn)在很強,現(xiàn)在很行,但是我知道再過一段時間,你就垮了。所以我講下去,我們就看到,西方這種文化基本是個霸權(quán)主義,那么每個人都講他的權(quán)利,權(quán)利很重要,所以你不要管我,讓我自己來決定,我有權(quán),到最后我有權(quán),所以都要保護我的權(quán)利。大家都保護自己了,防衛(wèi)自己,因為我有權(quán)利,所以互相的防衛(wèi),也就是保護自己,互相的防衛(wèi),互相的自我保護,人與人的關系慢慢很緊張了。那么對人也就不相信了,不信任了,所以信任在今天來講,是絕對的稀有,非常稀有的一種文化了。大家都是帶有懷疑的心來看人,都擔心自己的權(quán)利被剝奪了,人家走過來的時候首先是提防了,是懷疑了,都是這樣的嘛?
五、東方的修養(yǎng)文化和性情文化不可取代
因此,我覺得,這個危機很巨大,這個危機不但在社會,不但在外面,實際上是在我們的文化里面,如果我們要改善這個社會,不是從制度上立一個法就可以改善,通過法律不能改善,法律只是規(guī)定,要改善必須通過了解這個文化是怎么出來的,你只有從根本上來轉(zhuǎn)動它,從根本上來調(diào)教它,從根本上來引導它,或者來跟它一個融合,給它一個跟其它文化溝通的機會,讓它不要那么封閉,讓它不要那么獨行獨斷。那么,我就說現(xiàn)在在巨大的危機的壓力下面,我們要回到歷史,回到文化上面來了解,你才明白危機是怎么產(chǎn)生的,危機是怎么來的,也只有從文化上的根上來調(diào)教,你才能挽救,那么這個中國古老的東方文明就需要現(xiàn)代化,我們要把儒家的思想現(xiàn)代化,那個語言可以保留,仁、義、忠、孝,但是要指出這是個修養(yǎng)文化,這是個性情文化,這個生命成長的文化不能沒有,這個才是根本,所有的知識,所有的技能都要回到人的生命來的。
那么我們?nèi)耸鞘裁礃拥囊粋存在必須先解決,必須先明白,必須對人先有一個信仰,是先了解人還是光明的,人還是可靠的,人還是寶貴的,人還是我們要尊重的,就是對人有希望的。簡單說,如果我們對人沒希望,更多的知識,更多的技能,更多的財富都沒有用,所以我們對人要重新產(chǎn)生希望,但是希望不能主觀,不能一廂情愿。所以必須在這個地方要肯定,那么肯定所以要有方法論,怎么去肯定?過去沒有,我過去二十年來工作做了不少在這方面,講性情教育,性情文化,也自己辦了學校,從幼稚園,一直辦到后大學,到研究所,我把我的書院的文化,在香港辦的書院文化,現(xiàn)在發(fā)展到新加坡了,我在廣東我也捐了,我和我的學生也捐了一千多萬的,辦了個比較有規(guī)模的小學。用我們的教育的理念,性情教育來教育小孩。
因此,我今天也可以說時間非常短,把一個很大的題目,就是中國文化還有生命力嗎?跟西方文化來對比,通過對比才看到我們的生命力,才看到我們?yōu)槭裁茨芑钕氯,不但能活下去,而且很有意義,非常有意義,通過跟西方的對比,然后通過現(xiàn)代目前情形的反省,當代情形的反省,當代這個社會文化的危機的反省來看到我們的新生,看到我們的新希望,也看到我們不可取代,中國文化的智慧不可取代,你取代了絕對不是人類之福,反而是人類的一個很大的損失。我想這是今天能講的,簡單就講到這里。
六、知識與技術進步不等于有生命的修養(yǎng)
主持人:謝謝霍教授,我們這邊有一些網(wǎng)友的提問,在這里想和霍教授來溝通一下。有一位網(wǎng)友,他的名字叫做“我愛克林頓”。他說,我不太同意您關于先進文化和落后文化的這種判斷,特別是關于新野蠻人的觀點,我覺得您的心里有一些是中國人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其實西方文明的價值觀已經(jīng)成為了普世性的價值觀,可能您的一些說法,只是為了滿足落后國家和落后民族虛幻的心理,結(jié)果會引導他們回避改革,心安理得地拒絕學習現(xiàn)代文明。想和您溝通。
霍韜晦:很好,這個題目不是第一個人問我的,恐怕已經(jīng)第一百次被問了。這位朋友,他的心已經(jīng)完全被污染了,因此他喜歡克林頓。克林頓到北京大學,到北京大學講什么是民主?他說,民主是讓每個人都贏,講得非常好聽,民主讓每個人贏,他是宣傳嘛,讓每個人能贏嘛,贏了又怎么樣?民主讓每個人贏,他是他的解答,實際上,我說并不是這樣,民主成為個普世價值,應該放在歷史來了解,所有的價值,所有的文化首先放在歷史來了解,你不通過歷史,不了解的。
民主的價值要通過歷史,因為當時所面對是18世紀的專制統(tǒng)治,在歐洲來講,出了好多戰(zhàn)爭,好多大帝,這是德國的,俄國的,法國的,法國拿破侖很典型的,因此出民主是應當?shù),非常有貢獻。因為經(jīng)歷了個黑暗時代,經(jīng)歷了獨裁的階段,因此我們非常需要民主,那么這一點要放在歷史上來了解。但今天這個階段呢,在西方來講,注意在西方來講,它已經(jīng)走到盡頭了,走到最后了,從前是權(quán)力從上面下來,現(xiàn)在從下面上去。因此民主怎么樣?看我們大家來投票,最后是投票問題,投票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嘛,量化,這種標準是量化,用數(shù)量來決定,不是質(zhì)量來決定,更不是合理不合理來決定。
然后再講到先進與落后問題。我剛才講先進、落后是從知識立場來講,西方是對的,它有技術,它有生產(chǎn)工具,那么它有technology,它能提高我們的生產(chǎn)力,它會讓我們增加財富,這絕對是對的,但是這就是進步嗎?傳統(tǒng)里面有個儒言叫“擔板漢”,擔著個板在這里,如果這樣的話,他眼睛只看西方,所以西方什么都好看,他沒有看這面,他不愿意看,所以他本身非常有偏見。我的主張沒有反對西方,我說如果講知識與技術他們進步,但講生命的修養(yǎng)方面,他們這方面是一無所知。然后用它的價值觀念,像打伊拉克一樣,完全把你的價值觀念打下去,用武力來推動他的價值觀念,這個不行的,不可以的,不能這樣,這是野蠻人的方式,你不接受我的民主,打你,打到我替你成立一個民主政府,這可以嗎?當然不可以。它自己國內(nèi)推行民主,對別人就一點都不民主,我替你做主,不可以這樣,因此在這個地方里面,必須對進步與落后重新反省。
還有再提到什么所謂普世價值,普世價值是這樣肯定的嗎?用生產(chǎn)力來肯定嗎?用自由民主來肯定嗎?來衡量嗎?為什么我們的性情不是個普遍價值?為什么我們對別人的關懷不是個普遍價值?愛為什么不是普遍價值?關懷為什么不是普遍價值?家庭和諧為什么不是普遍價值?然后社會和諧為什么不是普遍價值?生命成長為什么不是普遍價值?所以普遍價值的觀念,如果定在西方的才是的話,那中毒太深了,中毒太深了。是這樣。
七、西方民主文化的缺陷
主持人:謝謝。對于您剛才的這個回答呢,我想有些人可能會有一些不同的觀點,比如說您提到,今天的小布什政府代表了一些西方的價值觀念,但是可能更多的人會認為說,它和美國憲法的精神其實已經(jīng)是違背了,并不代表它今天把民主強加給伊拉克的行為,代表的就是西方的價值觀念。又比如說,聽上去您是不太贊同一人一票的這種民主制度,那您又怎么能夠保證在一種專制的制度下知識精英,他能夠保證,他能夠為廣大的人民去著想,他不會利用他手中的特權(quán)去為自己服務呢?
霍韜晦:這個問題也問得很好的。實際上,我不是要反對這個民主制度,我是覺得它目前這個制度做得還不夠。為什么不夠呢?因為只是講量化,沒有講推行這個量化標準之前,或者在選舉之前要做什么沒講,講得更多一點就是,因為他們假定我們18歲以上,你對自己行為負責,或者香港說18歲以上,或者新加坡21歲以上,你就有投票權(quán),這好像假定的,到那個年紀,你可以為自己行為負責,但是這個假定完全不是科學的,只是生理的,生理是科學,是,沒有錯,但這種超過了生理學的標準,生理學只是說你成熟而已,你16歲就成熟了,可以結(jié)婚了,可以生孩子,但是這些成熟只是生理的成熟,還不懂孔子所講的成人,孔子講成人,就是“文之以禮樂”,就是你要有修養(yǎng),你不能憑你的生理因素,也不能憑你的先天的才能,你還要有你的后天修養(yǎng),你才能真正成為一個人。
霍韜晦:所以這個地方就看到了,投票之前,如果我們能有比較好的修養(yǎng)的教育,人的成長的教育,讓每個人都有這個心,這個心最少不是從自己的,維護自己的利益出發(fā)的,如果能夠做這樣的話,那么民主就好多了,因為他們投出來的票有代表性了,或者投出來的票,它不光是一個知識的,滿足他自己利益的出發(fā)點了,因此民主是需要質(zhì)素做前提的,所以人的質(zhì)素不提升,民主的質(zhì)素就下降,所以我不是反對民主,是覺得現(xiàn)在的民主,西方的民主它不斷在下降。
200年前的美國比現(xiàn)在好很多,可能這樣,當時他們寫的文章,他們的抱負,他們獨立的宣言,都是寫得非常好的。但現(xiàn)在你看,現(xiàn)在的美國人怎么樣呢?你可以了解到了,所以整體質(zhì)素的下降,跟它一方面知識的提高,技術的提高,生產(chǎn)力的提高,跟人的質(zhì)素的下降,變成一個很不協(xié)調(diào),而且是相反的方向,所以危機就在這里。我們今天如果能看到這個危機的話,因此不是反對民主,不是反對科學,不是反對知識,而是要把我們中國這一塊很寶貴的生命成長的經(jīng)驗,把它重新發(fā)揚,然后成為一個家庭基礎,成為一個社會基礎,成為一個國家文化的質(zhì)素的基礎,那么就完美了,而且最少,好很多,而且可以改善、緩和目前的危機,是這個意思。
八、儒家文化的扭曲和儒學國家的流弊,
不能把儒學庸俗化,或作為一種功利性的政治工具,
學生:主持人好,霍教授好,我是中山大學化工學院2004級碩士研究生,剛才您談到,您在十幾歲時就讀了《四書》、《五經(jīng)》,還有您在的那個時代的所有的作家的書。我想請問,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您覺得像“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幾句話,有沒有違背您所推行的性情教育,(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你會覺得這也是一種欲望嗎?謝謝
霍韜晦:好。有點也許需要指出的,就是雖然我們這個孔夫子的智慧和傳統(tǒng)文化有很高的價值,但是在歷史上這個演化,或者歷史上這個推移的結(jié)果,也出現(xiàn)了好多負面的現(xiàn)象,注意是現(xiàn)象,因為你如果不了解的話,你不能得到高的,只得到低的,你不明白的話,就把它拿來利用,所以同樣的,有它的流弊,是一定的。像政治化的儒學就說明這個問題,你利用孔夫子,把它成為個統(tǒng)治的工具,這是歷史的現(xiàn)象。所以社會現(xiàn)象也一樣,因為過去用了科舉的考試,用儒家的思想來作為治國的,統(tǒng)治的一個主要的資源,所以做官,國家的干部或者是官員,他都要懂這個東西,開科取士,科舉制度,因此這樣人才成為一條晉升之階,原來不是這個意思,原來孔子的學生底下說“學而優(yōu)則仕”,就是我們讀書修養(yǎng)自己,到最后是應該貢獻自己,用現(xiàn)代的話來講,是為人民服務,是“學而優(yōu)則仕”,你學好了,那么你應該參與政治工作,參與管治工作,貢獻你自己,這是做官,做官不是為了權(quán)力,不是為了報酬,最重要是你有這個學問或者你有這種修養(yǎng),你應該服務,應該為國家效勞。
因此,這個觀念變成科舉以后就變了,變成為了個人的目的了,因此讀書如果考試考上了,中狀元,舉人,那么你什么都有了,什么“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有中自有顏如玉”,這什么都有了,是這個意思。實際上是對儒學的一種扭曲,實際上是一種庸俗化的表現(xiàn),也就是變成一個工具,把它變成工具了,這不對的。孔子哪里會這樣講,所以這些話都是后代人鼓勵他的孩子讀書,拿這個來鼓勵他,結(jié)果就有流弊,非常有流弊,不應該這樣。
[編者按:中國今天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要還儒學和儒家的本來面目,把儒學從歷史上傳統(tǒng)的政治工具中解脫出來。]
主持人:好,謝謝。最后我想請您用一句話來總結(jié)一下您今天的演講。
霍韜晦:中國文化絕對有它的生命力,生命力在哪里?就是在我們生命的成長之中,希望我們每位朋友都能得到生命的成長,謝謝各位!
主持人:我想霍教授今天的這個演講,其實帶給我們在座的每一位朋友,每一位老師,每一位同學也是生命成長當中的一種體驗,一種經(jīng)驗,我想在座的各位同學都是收獲良多。非常感謝霍教授,今天對于東西方的文化為我們進行了比較,同時為我們來講述了中國的文化為什么會具有強大的生命力。謝謝您,也謝謝我們在座的中山大學的所有的老師和同學們,下周同一時間,《世紀大講堂》我們再見!(世紀大講堂)
[作者簡介:1940年生,香港東方人文學院的院長、著名的文化學者,曾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授哲學、佛學長達二十多年;羰现v學,善于關注及批判時代弊病,提出新觀念、新方法,提倡生命教育,深信文化向生命回歸,他強調(diào)指出:人文主義不能沿襲西方,必須回歸東方才能找到立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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