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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壞成這樣,我們要趕快修復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和羅大佑的訪談,分兩個下午進行,地點從酒店會所到他的家里,話題也不斷地跳躍和發(fā)散,總是從預設(shè)的題目,自然而然地延伸到社會、時事、歷史和科技。手勢不斷,表情豐富,時而激動時而低沉,時而興奮時而嘆息,這位音樂教父展示了他的喜怒哀樂,泄露了他的真性情。
  
  春晚:十八歲不能唱成八十歲
  
  
  人物周刊:先求證一個問題。2001年,在新浪網(wǎng)和網(wǎng)友訪談的時候,你說“我大概會寫到2008到2010年左右”,按照這個說法,現(xiàn)在時間快到了。
  羅大佑:那時候看起來,寫到2010年是差不多了,沒料到金融海嘯會來,這個事情可能讓我再延續(xù)一下。我們在弄縱貫線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去年5月10號,樂隊開第一次記者會,那時候我在臺北,隔兩天四川就大地震了,這也是沒想到的。
  突然之間,很多事情要去handle(應(yīng)對),很多題材可以寫。去年發(fā)生太多事情了,雷曼兄弟的破產(chǎn)變成一個全世界的問題,聽說全世界的財產(chǎn)從60兆美金跌了一半,這個財產(chǎn)是把股市、樓市、GDP和所有儲蓄都算進去的。你看前幾天的新聞,賭王的身家就縮水了9成。
  人類的共識從來沒有達到一致,但這次,所有的人類,從歐洲到美洲到亞洲,大家都認同這個經(jīng)濟危機是前所未有的,這樣的話可能大家會團結(jié)一點。
  人物周刊:蕭條時期通常也蘊藏著很多機會,你們縱貫線現(xiàn)在有沒有相關(guān)的題材?
  羅大佑:我覺得《亡命之徒》里,多多少少有點這個影子。那首歌是阿岳(張震岳)的想法,他是從電影里去找感覺,從一個殺人犯要和自己的女朋友分別的角度去寫。討論的時候,李宗盛覺得可以發(fā)展下去,我就說,每個人都可以是亡命之徒啊,每個人一輩子總有個時間是像亡命之徒一樣地生活。取得這樣的共識后,我們覺得可以從每個人的角度去找一個亡命之徒。
  人物周刊:看了春晚你們的演出,《亡命之徒》只剩下最后一段,還改名為《出發(fā)》。
  羅大佑:對對對,歌詞改得比較健康一點。
  人物周刊:這背后是怎樣一個過程?
  羅大佑:也沒什么,上春晚嘛,就是一個預告。從4月18日的北京開始,接下來會有一系列的演唱會,這個時候做做宣傳也不錯。春晚你是知道的,是給沒有新意的人看的,所以我們也按照上級的指示,哪里不能做就不做。阿岳有一首《愛的初體驗》,講到“是不是我的十八歲”,現(xiàn)場把歌詞打出來,我說我們唱成八十歲好不好,那邊就說不行,一定要唱十八歲,歌詞怎么打就得怎么唱,一板一眼,完全不能有失控的感覺。這蠻有趣的。
  
  我贊成兩岸慢慢地、自然地
  走到一起
  
  人物周刊:現(xiàn)在回過頭,怎么看臺北?
  羅大佑:我現(xiàn)在反而最不會形容臺北了,一個人一輩子最不會形容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家鄉(xiāng),自己出生的地方。
  人物周刊:你現(xiàn)在把臺北當作自己的家了?
  羅大佑:還是有點猶豫。不過現(xiàn)在好多了,自從去年5月,馬英九上臺之后,就好很多了。陳水扁嚇死人了,前所未有的嚇死人。
  人物周刊:他們一家這幾個月占據(jù)了很多報紙的版面。
  羅大佑:你看這個人,在總統(tǒng)府里搞成這樣,在監(jiān)獄里還能搞成這樣。(邊搖頭邊笑)
  人物周刊:你現(xiàn)在還是在關(guān)注那邊的新聞吧?
  羅大佑:重要的新聞都會關(guān)注。比如說臺灣的經(jīng)濟,很多人都說,哎呀,馬英九沒什么希望,做不了太好。我覺得陳水扁搞了那么大一個爛攤子,其實李登輝的后期已經(jīng)很糟糕了。馬英九一上來就碰到全球性的金融海嘯,藍綠的對立還是很緊張,所以我覺得,還是要給他多一點時間。奧巴馬當選之后的演講說了,金融海嘯可能不只一年,甚至不只在總統(tǒng)的一個任期之內(nèi)就能結(jié)束。你想要馬英九怎么樣嘛。
  人物周刊:很多人覺得馬英九上臺,會讓兩岸關(guān)系往好的方向走,你怎么觀察?
  羅大佑:我覺得兩岸應(yīng)該往自然的方向走,不要硬是把關(guān)系搞得太僵了。我比較贊成兩岸慢慢地、自然地走到一起來,不要太牽強地統(tǒng)一,就像香港和大陸,你要太快也是不可能,麻煩事會一大堆,兩邊本來就很不一樣的。
  所以,我又說到金融危機可能是個好事情:當人類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那么危險的時候,惟一的辦法就是大家要彼此信任,每個人都要更努力。人是我們惟一可以相信的共同體,難道你要相信空氣嗎?相信海水嗎?相信動物嗎?我覺得每個人在危機里都只能夠相信其他人,所以會更團結(jié)。
  
  我是樂觀的,F(xiàn)在大家經(jīng)濟都不好,都需要共同度過這個難關(guān),政府和銀行系統(tǒng)的前所未有的合作也是希望把這個難關(guān)解決掉,這些都是空前未有的。溫家寶這次去歐洲,應(yīng)該就是談?wù)摻鹑谶@方面的事情。
  人物周刊:你對時事的關(guān)注挺多的。
  羅大佑:這個很重要嘛,亞洲、歐洲、美洲現(xiàn)在是鼎立的,就像中國小說里講的三國時代,亞洲現(xiàn)在變成了美洲跟歐洲之間的協(xié)調(diào)者,大國崛起就是這樣,我覺得現(xiàn)在怎么去扮演一個好的協(xié)調(diào)者,去幫助另外兩個洲,這是好的事情。中國這個名字,本來就有一個“中”嘛,有點中庸的、中間人的味道。
  人物周刊:可是,中國人也經(jīng)常相互埋怨對方,要么太左要么太右,就是不夠中。
  羅大佑:你要反過來想,你批評我太左或者太右,其實你是想中的,才會注意到我是不是太左或者太右。中國人是想中而不得其門而入啊。其實中國人是一個蠻矛盾的民族。我覺得歸于自然是比較符合中國人的哲學觀,像老莊哲學就是,從中國的音樂里可以聽出來,從國畫里也可以看出來。
  
  為什么要打倒崔?
  
  人物周刊:當時你離開臺灣去紐約,主要是政治方面的原因?
  羅大佑:從《明天會更好》那首歌就開始了,那首歌基本上就是被政治操作出來的。當時,黨外的人批評我被國民黨利用,批評我變節(jié)跑過去幫國民黨;國民黨的人又覺得,我寫出這樣的歌不倫不類。兩邊都不是人。
  人物周刊:那時有一個逃避的心理?
  羅大佑:當然有,我覺得在臺灣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容下我,完全被排斥在這個社會之外,這樣很辛苦的。
  人物周刊:到了紐約,可能意味著從零開始。
  羅大佑:對對對,歸零就對了。英語有一句話是“When you are nothing to lose,you win”,你什么都沒得可輸?shù)脑,你就贏了。如果還在意我是羅大佑、在意那么多掌聲的話,你就會損失很多。什么都不需要,你就活得理直氣壯了嘛。
  人物周刊:你在紐約的生活怎么樣?
  羅大佑:我跑到最亂的、一般來講中國人都不敢去的地方去住。
  人物周刊:為什么?
  羅大佑:我覺得這樣才踏實,敢在臺上唱歌的人,就應(yīng)該敢到那么危險的地方去住。
  人物周刊:站在臺上很危險嗎?
  羅大佑:很多人忽略了,其實舞臺蠻危險的。我說的舞臺不是一般人講的舞臺,而是一個focus。比如在媒體上,你是所有人注意到的focus,你講的話可能會被人斷章取義,那是很危險的。像狗仔隊那樣的拍照,你交個女朋友、去夜店之類,都要偷偷摸摸。公眾人物都會面對同樣的問題,都是危險的。
  搭得不好的話,演出的舞臺也是危險的。華健就碰到過,舞臺搭得不好,從上面掉下去,全身都是血。
  人物周刊:現(xiàn)在回頭看紐約,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城市?
  羅大佑:紐約肯定是全世界最深的一個都市,最大的一個人類原始叢林,它有全人類最好的和最壞的東西,最大的罪惡和最好的人性都在里面。
  人物周刊:在紐約的時候都做些什么?
  羅大佑:我那時候去考醫(yī)生執(zhí)照。臨床醫(yī)學考過了,基礎(chǔ)醫(yī)學還沒考;A(chǔ)醫(yī)學要念很多書,藥理、解剖,一大堆。那時候本來想放棄音樂的,后來跟各種人接觸多了,覺得搞藝術(shù)還是很好,比較踏實,是我自己喜歡的。
  人物周刊:那邊的藝術(shù)家是怎樣的生活狀態(tài)?
  羅大佑:他們會自己做木工活,比如我說我的窗戶壞了,幫我修一下,他們就帶著整套工具過來,很專業(yè)的樣子。紐約的那種氛圍很好,藝術(shù)家之間會互相支持。你要開一個party,我一定會到。中國沒有那樣的氛圍。
  華人世界的藝術(shù)家,相互的支持不夠。你看中國人要搞一個band (樂隊),特別難。像我們縱貫線,都是有十幾二十年音樂經(jīng)驗的人,知道團結(jié)很重要,我們知道,阿岳可以打鼓,大佑會彈keyboard(鍵盤),李宗盛在弄那個木吉他,華健雖然電吉他彈得不好可是很喜歡這個工作,所以樂隊很快就能上手。
  最重要的是幫助對方把這個空間開拓出來,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大家都需要這個天空,這個天空是我們共同的天空,當我們把這個天空創(chuàng)造出來后,它就是人民的天空,是所有人的。
  我覺得華人世界有一點比較奇怪,好像崔健做到No.1,我就要打倒崔健。這個概念是有問題的。你為什么要打倒崔健呢?你走另外一條路不就得了?很奇怪。羅大佑走了這條路,你就不能走一條非羅大佑的路嗎?你干嘛要做另外一個羅大佑呢?為什么要做另外一個羅大佑來打倒羅大佑呢?不值得嘛。
  
  在香港,太大膽你就沒朋友了
  
  人物周刊:從紐約來到香港,從西方回到東方,會不會有不適應(yīng)?
  羅大佑:還好啦,都是資本主義,在這個社會上誰也不管誰。不過,畢竟還是中國人的地方,創(chuàng)作上你大膽一點,就會有朋友說,小心點,不要拖我們下水啊,別累到街坊了。如果你太大膽,就沒朋友了。在紐約,創(chuàng)作上是誰也不管誰。
  人物周刊:當時為什么要來香港?
  羅大佑:1986年,我從紐約來香港,擔任一個音樂比賽的嘉賓。我發(fā)現(xiàn)香港正在面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一個事情叫“七一”,我覺得這是人類歷史上很大的一個事情,一個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碰到一次。那段時間,我在香港寫了《東方之珠》,連詞帶曲,沒記錯的話,是1986年的9月到11月。
  那時候想想,我還是決定做音樂。1987年4月,我給父母寫了一封11頁的信,當時他們很擔心我做音樂,我說我還是喜歡做音樂,你們要相信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寫了那封信之后,他們就不再擔心我了。
  紐約讓我認識到artist(藝術(shù)家)的正常狀態(tài)。香港讓我認識到比較好的創(chuàng)作制度,香港有作詞作曲人協(xié)會,各種制度,包括版稅制度比較完善,創(chuàng)作的自由也比較有保障。
  那時候香港的翻譯歌還比較多,翻譯了很多日本歌。我做的是中文原創(chuàng)歌,我總覺得中國人還是要創(chuàng)作中國人的歌曲。
  人物周刊:如果不做音樂,你現(xiàn)在會是一個好醫(yī)生嗎?
  羅大佑:不敢講是好醫(yī)生,但也是不壞的。我是那種集中精神之后就很難分神的人,但集中精神之后,我會給自己很大的壓力。醫(yī)生這個行業(yè)其實不是太快樂的,很嚴肅,我做音樂已經(jīng)這么嚴肅了,再去做醫(yī)生,肯定會給自己更大的壓力。
  人物周刊:那時學到的東西,現(xiàn)在還有用嗎?
  羅大佑:有用有用,我想整個醫(yī)生的行業(yè),都是在學習怎樣面對生命、尊重生命。音樂也是這樣。創(chuàng)作都要講感情,感情是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
  醫(yī)生看的生死比較多,可能會無情一點。醫(yī)生是必須借著無情來表達他的有情,創(chuàng)作則是借著有情來表達生命的無情。
  人物周刊:當時對于自己做音樂,有沒有懷疑過?
  羅大佑:當然有,我到現(xiàn)在還在懷疑,擔心自己隨時有可能下一首歌寫不出來,一直都有這個擔心。這個擔心是對的,會讓我把創(chuàng)作出來的每一首歌都當成是上天的恩賜。
  
  
  北京松綁了,中國就松綁了
  
  人物周刊:后來,你在內(nèi)地也生活過。
  羅大佑:在北京和上海都住了一年多。北京是2002年3月初到SARS之后。最奇妙的是廣州的演唱會,我是2月18日在廣州開演唱會,正好過幾天是中國國家隊打巴西,也在天河體育場。那是SARS最厲害的時候,那天又是我爸爸過世5周年紀念日,這對我特別重要。演唱會之前,我在北京問了很多朋友,你們有沒有聽到消息,我從香港帶了一些口罩,你們拿去用吧。
  人物周刊:為什么會去北京生活呢?
  羅大佑:去北京之前在臺北。2000年,陳水扁上臺后,我覺得臺灣怪怪的,覺得李登輝出賣了連戰(zhàn)讓陳水扁贏了。臺灣看起來很民主,但這種民主后面有一種很大的欺騙成分,有很多操作在里面。
  我覺得藍綠的斗爭,根本就是民進黨搞出來的,后來也證明了,這是一場像“文革”那樣的,左派跟右派之間的斗爭。這個人不是左的就是右的,沒有中間路線,“反右”就是這樣開始的。民進黨把自己定義成綠色,像我這種無黨無派的人,就把我弄成藍的。我什么時候支持過國民黨。课业母瓒际窃趪顸h時期被禁的,但就是被打成藍色了。我感覺在臺灣已經(jīng)住不下去,就想去北京試試,找個四合院生活一下。
  人物周刊:在北京的生活怎么樣?
  羅大佑:北京的生活還是不錯的,但我覺得北京的官僚氣氛太重了。北京好像每個人都有個親戚在中南海做事情一樣,F(xiàn)在回頭看看,也蠻有趣的,這段時間是北京變化最大的時候,就這五六年,肯定是北京歷史上變化最大的時期,不只是因為奧運。像建筑,這幾年新建了好多,整個都市的樣貌都變了。
  人物周刊:你覺得這是好事嗎?
  羅大佑:有好有壞。為了跟世界接軌,這樣是好的;為了把中國傳統(tǒng)的官僚氣瓦解掉,這也是好事;還有甩掉歷史的包袱。中國背著很重的歷史包袱,而北京的包袱肯定是最大的,北京要是不把這個包袱松綁的話,中國就很難輕松了。北京松綁了,也是中國的松綁。壞處是,我們和中國文化之間,會不會造成一個脫節(jié),掉到科技的漩渦里。
  人物周刊:文化的脫節(jié)會造成什么后果?
  羅大佑:我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不會寫中國字是很嚴重的,比西方人不會寫ABC更嚴重。西方人只要認識26個字母,但中國字很多,象形文字嘛。你要是連象形文字都不會寫,這個文化就很危險,就沒有認同感了。我一直覺得認同感很重要的。日本的沒落我相信跟這個國家的脫亞入歐有關(guān)系。日本到1980年代的時候,經(jīng)濟全世界第一,可是你看現(xiàn)在就不行了。雖然日本這個國家很干凈,日本人做事情很有效率,可是你會覺得這個國家缺少了一個東西,少了一個根本,所以亞洲人都不喜歡日本,歐洲人也很奇怪,你日本人怎么會覺得自己是歐洲人呢?成了四不像了。所以說,人一定不能忘本。
  人物周刊:你覺得對你這一代臺灣人來說,你們的本是什么?
  羅大佑:我覺得不管臺灣人怎么樣了,跟中國必定還是有關(guān)系的。就算是原住民,跟中國人在血緣上、地域上都是有關(guān)系的。你不能硬把它切開。在臺灣做那些去中國化的事情,是很愚蠢的,你還是用筷子吃飯的嘛,除非你硬要訓練所有人都用刀叉吃飯,但是這可能嗎?
  我覺得認同,不管是怎樣的感覺,都是一種普世價值。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我想我們認同的都是一種不具有大的破壞性的價值,一種有安全感的自由的價值,就像羅斯福講的,人有免于恐懼的自由,這是人的權(quán)利。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有很深的不安全感?
  羅大佑:1985年非洲饑荒的時候,要求支援非洲的,全部都是藝術(shù)家。你看藝術(shù),講的都是人心里面追求的love,人類的愛、和平共處,所以他們最反對的就是破壞者。破壞者就是戰(zhàn)爭、饑荒、疾病、政治迫害等等。
  
  琢磨上海,研究廣州
  
  人物周刊:后來你又去了上海,你覺得上海怎么樣?
  羅大佑:我覺得在北京、上海、香港和臺北4個城市里,最相同的兩個是上海跟香港,所以會有一個銀行叫香港上海匯豐銀行嘛。(大笑)這兩個城市太像了,匯聚了很多豐富的東西。大家都不?嗦,追求利益,精打細算,然后,追求最update的一些東西,從fashion,到news,到information,到股市什么的,CNN最近播什么,YouTube里面最新流行的視頻。大家都知道金錢的價值很重要,這是很現(xiàn)實的,金錢不是第一的,但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人物周刊:你不斷地換地方生活,是為了體驗,還是為了尋找一個對你來說比較有安定感的地方?
  羅大佑:可能也是一種好奇心吧。1997之后,內(nèi)地在很多方面幫到香港,同時香港也帶給內(nèi)地一些新的東西。短短10年之間,那種全球化的速度,讓人感覺中國并沒有在世界之外。這十幾年里中國的變化,比從1997追溯到1901年的變化都大,從這里就可以看出,香港這個窗口是多么厲害。
  還有廣州,廣州以前是扮演香港現(xiàn)在的地位。我去每個地方做演唱會之前,都會做一些study。我發(fā)現(xiàn),廣州有全中國第一個做槍炮的實驗室,近代以來,很多最先進、最革命性的東西都是從這里開始。所以說,廣州的開放要比上海悠久,上海開埠大概就兩百年時間,廣州大概600年前就開始了。我發(fā)現(xiàn)一些英文詞匯的引進,是從粵語開始的,像我們把英語的John叫做約翰,用廣州話來讀,就很接近英語的發(fā)音,用國語的發(fā)音不像的。用國語將Peter讀成彼得,Paul讀成保羅,Mary讀成瑪麗,都是這樣的。
  
  新世紀來勢洶洶
  
  人物周刊:八九十年代的時候,你經(jīng)常提到新世紀,現(xiàn)在新世紀第一個10年已經(jīng)快過去了,覺得新世紀有什么不同?
  羅大佑:新世紀來勢洶洶,來勢洶洶啊。我覺得新世紀最不同的,是科技的泛濫。從1990年代,開始感覺到電腦的厲害,到21世紀,電腦更厲害,IT的普遍性更可怕,網(wǎng)絡(luò)的普遍性更可怕,從google一直到Y(jié)ouTube再到facebook,越來越多,很多東西變得越來越空。
  我覺得現(xiàn)在人類好像已經(jīng)到了這樣一種情況,就是共識會越來越多。所有的媒介和科技都在改變?nèi)说挠^感。以前查一個資料,要辛辛苦苦打很多電話,上圖書館才能查到,現(xiàn)在上網(wǎng)一輸入關(guān)鍵詞,嘩啦啦都是信息,到了你看不完的地步。這不只是一個人的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我們都面臨一個太多的問題,而不是太少的問題,這很可怕。這是第一個共識。
  第二個共識,每個人都覺得錢不夠,但是又沒有大問題出現(xiàn)。雖然金融危機來勢洶洶,但媒體和科技的發(fā)達,快速有效地警告了所有人,大家也很有準備地慢慢調(diào)到相應(yīng)的水準,不會像以前一樣,一下子就跳樓的,一下子就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的。
  現(xiàn)在看起來,姓“社”的想姓“資”,姓“資”的想姓“社”,美國現(xiàn)在就是特別想姓“社”的感覺嘛。這好像跟當初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特別吻合,很和諧嘛。所以說,現(xiàn)在在香港待得挺好的,香港不就是一個姓“資”又姓“社”的地方嘛,所以我們在這里都很幸福,很合乎世界潮流。(大笑)
  人物周刊:你好像對科技的東西比較警惕。
  羅大佑:我很小心科技,因為我做過香港第一個48軌錄音室,我知道科技的力量大到什么地步,比如說速度越快的車,產(chǎn)生的車禍就越可怕。越是高科技的東西,出問題的時候,越嚴重。這種東西一定要小心。音樂方面,MIDI太強大了,很可怕。還是得回到人自身。
  人物周刊:你有點反現(xiàn)代化嗎?
  羅大佑:我不是反現(xiàn)代化,我覺得現(xiàn)代化的東西要接觸,知道什么是現(xiàn)代化之后,就要回來,去尋找人跟科技之間的平衡。人跟科技跟大自然跟這個世界,要永遠處在一種平衡的狀態(tài)里。
  
  現(xiàn)在我想有個孩子
  
  人物周刊:你是客家人,這樣四處跑,跟你的客家人身份好像比較相符。
  羅大佑:血緣大概是有點關(guān)系的,我父親也是一樣,從臺北跑到苗栗又跑到高雄。
  人物周刊:你的《昨日遺書》里有這樣一句話,“小時候,全家人都不善于向彼此表達感情”,這對你有影響嗎?
  羅大佑:可能有影響。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太會表達,就要放到音樂里來表達。
  人物周刊:你父親的去世對你打擊很大?
  羅大佑:很大,非常大。不過另外一方面講,我父親去世后,我就變得越來越自己了,重新開始扮演自己。
  人物周刊:你在《鏘鏘三人行》里說的第二人生,就是這個概念?
  羅大佑:對對對,就從那個時候開始。
  人物周刊:第二人生是怎樣的概念?
  
  羅大佑:一般人來講,從父母生你,到走進社會,到有了自己的家庭,第二人生就是有了小孩以后。但是我沒有小孩子,我現(xiàn)在是想生個小孩子,以前覺得會束縛自己,可能是現(xiàn)在年紀大了。自從父親過世以后,覺得好像是他的生命延續(xù)到我的生命里,我也想把我的生命再循環(huán)下去。
  人物周刊 :《昨日遺書》里也說到母親,“上學第一天在教室從頭哭到尾,因為媽媽不見了”,“更想回到她的體內(nèi)”,這算是一種戀母情結(jié)吧?
  羅大佑:這個東西每個人身上都有的。你從生下來,一直到上學,都是媽媽在照顧,突然到了一個群居的地方叫學校,旁邊都是你沒看過的人,有個新的人叫老師,這個角色一時還沒辦法接受,哭了好幾天。
  人物周刊:后來你母親中風了。
  羅大佑:是的,在紐約中風。腦血管里有一個動脈瘤,破掉了。她有高血壓,特別容易破掉。我哥我姐我姐夫都是醫(yī)生,破掉之后他們還不知道,沒留意到是中風,因為她還有青光眼,以為是這個問題,都反對開刀,就我一個人贊成,因為在紐約這樣的大城市,開刀是沒問題的,最好的醫(yī)生都在這里。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怎么現(xiàn)在才來開刀,說的話跟我一模一樣。我的專業(yè)知識終于用上一次。(笑)
  人物周刊:20年前你選擇了做音樂不做醫(yī)生,現(xiàn)在覺得這個選擇有什么得失?
  羅大佑:當然有得有失。失去的可能是一份很穩(wěn)定的工作和生活,但是,我到現(xiàn)在都過得不錯,這是相反的一種生活,一種比較漂泊的日子。過去這10年,我至少搬過10次家,搬家對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
  中世紀有一種吟游詩人,到處唱歌,到處跑一跑看一看,到一個小鎮(zhèn)住一段時間,寫一些歌,看一些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風土人情。我到現(xiàn)在多多少少還保留著一點吟游詩人的感覺。在21世紀還能過這種生活,我覺得蠻難得、蠻奢侈的。缺錢的時候就出來唱一唱,賺一點錢,寫一些歌,做一點電影配樂。政治人物像陳水扁那樣的,看著不爽就罵一罵,好像也不錯的。
  人物周刊:你在自己的音樂和書里,一直說到“家”,它既是你要逃離的地方,又是你要回歸的方向,F(xiàn)在,你想得更多的是逃離還是回歸?
  羅大佑:現(xiàn)在是想回歸比較多,到了一定年紀了。我是巨蟹座的,巨蟹是比較內(nèi)向的,總喜歡在家里東弄西弄,把家布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人物周刊: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還不錯吧?
  羅大佑:還OK啦,我覺得生活只要保持一種OK的狀態(tài)就行?赡芤哺鷽]有小孩子有關(guān)系,有小孩狀態(tài)就不一樣。我后來發(fā)現(xiàn),有小孩的家庭和沒小孩的家庭,差別是蠻多的,因為你的生活重點會不一樣。我要搬家的話,隨時都可以走,沒什么顧慮。很多父母要搬家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小孩的教育環(huán)境問題。
  人物周刊:那你還是想要小孩?
  羅大佑:我有點想耶,我也想改變一下生活嘛。
  人物周刊:想過再成立一個家嗎?
  羅大佑:這里就是我的家嘛,自己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但我隨時都會搬出去。至于要去哪里,跟整個中國的變化有關(guān)系。我還是想到處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中國現(xiàn)在變得蠻厲害的,這種改變比起20年前的那種改變,差別是很大的。
  
  只要我的歌能流傳,
  不用記得我是誰
  
  人物周刊:做樂隊這個想法怎么來的?
  羅大佑:最早的想法從前年、大前年就開始,一直在想要起什么名字,哪些人來合作,其實也跑不了這幾個人。
  人物周刊:縱貫線成立的原因,有兩個非官方說法:一個是“救市說”,為滾石的唱片市場救市;一個是“救命說”,要感動陳淑樺走出自閉。
  羅大佑:淑樺現(xiàn)在是在比較封閉的狀態(tài)里,我們想能不能給朋友一些幫助,做一些事情。4個男人加一個女的,我們可以寫一些歌,我想等到我們4個弄得比較成熟一點再找她可能會好一點。
  人物周刊 :縱貫線成立的時候,你們說,“要搞非常之建設(shè),先搞非常之破壞。”這個破壞怎么理解?
  羅大佑:當初寫這個有點聳動了,有點故意要引起注意才寫的,F(xiàn)在不必去搞破壞了,整個環(huán)境已經(jīng)被破壞成這個樣子了,我們要趕快去修復一些東西。(笑)假如在2009年,有一首像《明天會更好》那樣,可以激發(fā)大家士氣的歌曲出來,也不錯啊。雖然我很不喜歡《明天會更好》這首歌,但假如有一首不同風格、能起到同樣作用的歌,我覺得是很好的事情。
  人物周刊:之前有個說法,說這個樂隊成立1年就要解散。如果市場反應(yīng)特別好,有沒有可能繼續(xù)做下去?
  羅大佑:1年應(yīng)該是差不多的,我覺得不要再延續(xù)下去?梢杂闷渌男问,各自做自己的,因為我還有音樂劇要做,我現(xiàn)在一直在寫音樂劇。
  人物周刊:寫什么樣的音樂劇?
  羅大佑:跟下一代會有關(guān)系,跟兒童會有關(guān)系。
  人物周刊:另一個《未來的主人翁》?
  羅大佑:類似于這樣的,但是比較喜劇式的,跟這一代、下一代之間的那種錯綜復雜的愛情啊、婚姻啊、教育啊都有關(guān)系。
  人物周刊:有沒有想過做完音樂劇之后,或者說到了某一天不做音樂了,你會做些什么?
  羅大佑:我想音樂還是我終生的職業(yè),因為跟音樂有關(guān)系的東西太多了?萍嫉陌l(fā)達使每一種行業(yè)都連結(jié)在一起,但還是要跟音樂有關(guān)系,沒有音樂會覺得怪怪的。我現(xiàn)在就在幫杜琪峰的一個電影《復仇》做配樂,一個法國投資的電影。這些行業(yè)都是分不開的。
  
  我覺得在這個時代,這個環(huán)境下,你在本行做得好,也可以在其他行業(yè)做下去,不用擔心失業(yè)的問題,只怕你沒有專業(yè)的技能。
  人物周刊:你會不會害怕被遺忘?
  羅大佑:還好。我一直覺得我是處在被遺忘的邊緣狀態(tài)。從《戀曲2000》到《美麗島》,差不多10年時間,不也是半被遺忘的狀態(tài)嘛。
  人物周刊:很多藝人害怕這種感覺。
  羅大佑:我不怕,尤其我是以創(chuàng)作為主的,自己把自己看得比較幕后一點,干擾少一點,比較適合觀察。我是那種死掉之后,只要我的歌還能流傳,不用記得我是誰都沒有關(guān)系的。只要歌還在就好。
  人物周刊:《昨日遺書》這個書名,好像是要跟過去告別。
  羅大佑:人生對我來講,一直都是一個個的階段,你到了一個階段之后,就會覺得是跟上一個階段告別。寫那本書是在1987年剛到香港的時候,那時是在跟離開臺北的那個羅大佑告別。當然不可能完全告別過去,只是希望更清楚地活出一個新的未來,在新的環(huán)境里做一些新的事情。時代也在改變。從1980年代到1989年,到1997年,到2000年,到美國的“9•11”,到SARS,一個演唱會又一個演唱會,一個都市然后又是一個都市,都不一樣。風景在走,人也在往前走;蛘呖臻g沒動,可人都過去了,永遠過去。
  人物周刊:等到哪一天真的要告別的時候,你希望墓志銘上刻些什么?
  羅大佑:我想過這個事情,以音符來表達生命的人的下葬地,大概是這樣。我是用音符來表達我對生命的觀點的,我所有的情感和觀點都在音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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