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信疆 大將軍的最后一場硬仗] 梅艷芳最后一場演唱會
發(fā)布時間:2020-04-02 來源: 日記大全 點擊:
高先生說,化療那段日子,有時要躺在床上把四肢往外張開,這是“基督教文明”的展現(xiàn),有如上了十字架;有時則須把手腳緊緊并攏,這是“埃及文明”的身體語言,變成木乃伊了
去年農歷大年初一,大約下午3點多,我從香港打電話到臺北向高先生和高太太拜年!案叽蟾,新年好! 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我照例說。
電話那頭,高信疆先生頻說謝謝,笑得很開心,但敏感的我依然察覺到笑聲已經不如去年開朗。
“還好吧?”我問!霸诒本┮磺许樌麊?”
高先生近年主要居住在北京,到了年節(jié)時當然回家,但此前兩個月我們在北京見過面,那時候他說過身體有點不太舒服,已經減少喝酒了,可是仍然抽煙。 他有太多朋友,來自兩岸三地四面八方,幾乎從早到晚都有人前來找他吃飯聊天,向來好客的他不愁寂寞,但亦為此付出精力和時間。有好幾次,他對我感嘆有點吃不消,故每隔一陣便把手機關掉數(shù)天,算是“閉關靜養(yǎng)”。
“這幾個禮拜在北京沒有胃口,吃不下飯,勉強吃下去便想吐,瘦了許多!彼陔娫捓镎f,過完年,一定要去檢查了。
高先生的癌癥就是這次檢查發(fā)現(xiàn)的。過年后兩個月,我打電話到臺北跟他聊天,他把病發(fā)始末像說故事般對我說得清楚,邊說邊笑,很能從中尋得樂趣。他顯然是愛說故事也愛聽故事的人,喜的悲的,別人的自己的,都愛。
如果我沒記錯,高先生是這樣說這個故事的: 過年時他與李敖吃飯,李先生見他劇瘦卻仍未到醫(yī)院檢查,調侃道:“你的文化意識是21世紀的,但你的健康意識仍然停留在18世紀,太可笑了!毖援吿统鍪謾C打電話到和信醫(yī)院找相熟的醫(yī)生朋友,立即安排高先生前往檢查,并且代付10萬元體檢費用,作為送給高先生的“過年禮物”。
檢查結果: 末期大腸癌,癌細胞已擴散到肝。
往下便是化療程序了。
大約每隔三四個禮拜,我會打電話給高先生,聽他邊笑邊說“治療故事”。真的是邊笑邊說,電話里的聲音沒有太多傷感,反而像在寫他昔日鼓吹的“報道文學”般用盡各式細致詞匯描述過程細節(jié)。例如他說,化療就像戰(zhàn)爭,先是空襲,派飛機從高空投下炸彈,把癌細胞轟個頭昏腦脹;然后是搶灘登陸,派戰(zhàn)車和軍隊攻上灘頭,建立陣地,跟癌細胞面對面地作戰(zhàn);再來是巷戰(zhàn),士兵在大樓和小巷之間不斷搜索,務求把敵人殺光,不放過半個。記得20多年前讀過一篇談論高先生傳媒生涯的雜志文章,標題似是《失掉了戰(zhàn)場的將軍》,當時我對高先生的事業(yè)波折頗有感慨,然而20多年后的此時此刻,我卻感覺,跟此前相比,抗癌之役才是他這位大將軍必須面對的最嚴峻的戰(zhàn)爭。這是場大硬仗,他不能不冷靜應戰(zhàn)。
高先生足夠冷靜,而且樂觀,他甚至自豪于能夠經常把醫(yī)護人員逗笑。他說化療那段日子,有時候要躺在床上把四肢往外張開,這是“基督教文明”的具體展現(xiàn),有如上了十字架;有時候則須把手腳緊緊并攏方便移動病床,這是“埃及文明”的身體語言,他變成木乃伊了。高先生用如同小孩子被老師稱贊時的語氣得意地說,醫(yī)護人員極欣賞他的幽默感。
他就是這么懂得悠然自處的人。他當然有發(fā)火的時候,也有抑悶的時刻,但不管順境逆境,他都為自己在心底豎起一把理想標尺,努力朝此邁去,然后替自己打分數(shù)。有一次跟他談及“性格決定命運”之類話題,高先生說,“不,家輝,對普通人來說‘性格決定命運’可能是對的,但對我們這類人應該是‘理想決定命運’,我們相信的、我們信仰的,我們就去做,義無反顧!
以他長居北京的8年為例。到過高先生家的人都知道,他屋內堆滿書籍和影碟。他為大陸和臺北的一些企業(yè)做顧問工作,絕不吃老本,而是不斷汲取新知識和新理念,把別人托付到他手上的“案子”做到最好。而在此8年中,高先生也培養(yǎng)了一個新習慣: 陪太太朗讀《圣經》。高太太柯元馨乃虔誠教徒,高先生雖未全心地投入信仰,但在太太的勸告和要求下,依然每天3次――早中晚――通過北京和臺北之間的長途電話陪她讀經。有一晚在北京,我和高先生喝酒到10點半,他瞄一眼手表,道,“要回家了,元馨在等我電話!蔽译S高先生回家,坐在書桌前,親眼看他拿著電話筒一句句頌讀經文,并夾雜呼喊“阿門!”和“感謝主!”,聲調如此溫柔。
待他掛上電話,我問道,“你是不信神的,這樣讀經會不會覺得很不自在?”
“沒辦法,你愛一個人,便也要愛她選擇的事情!备呦壬仙稀妒ソ洝,點燃香煙,在煙霧里緩緩地、認真地說!岸易x經久了,我也找到一些趣味,經文里有許多歷史和神話,給我許多啟發(fā)。”
高先生對太太總是“元馨”前“元馨”后的,病前如此,病時更甚。他第一階段化療頗為順利,癌細胞有明顯消退跡象,各種健康指數(shù)亦漸漸好轉,故他對治療充滿信心。有一回他還笑道,有一位同齡朋友去探望他,拍了照,僅看照片,還以為對方才是病人。然而進入第二階段化療,不知何故形勢逆轉,癌細胞急速“反攻”,令他全身尤其是右肩疼痛無比,惟有依靠注射嗎啡鎮(zhèn)。淮髮④娪兄饾u敗退之頹勢。
去年12月我到臺北看望高先生。他躺在和信醫(yī)院急診室病床上,頭發(fā)已掉光了,但笑容仍是開朗的,細述治療轉折過程,仍像說著傳奇的“報道文學”,直至說到肉體之痛,高先生忽然眼睛泛紅,“每當痛到受不了,我便回憶跟元馨的約會過程:去哪里看的第一場電影,第一次在哪間餐廳吃飯,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想到這些,身體便舒服得多。
高太太坐在病床旁邊,聽著,笑著,偶爾說一句,“感謝主!
今年5月1日,是高先生和太太首度約會的“43周年紀念”,高太太記得,高先生也沒有忘記。因此,那天高太太特地買了個蛋糕到醫(yī)院606號病房慶祝。盡管高先生已經處于半昏半醒之間,沒法進食了,但醒來之際見到蛋糕,他仍然精神一振,輕聲說了一句,“好漂亮!
43年前的5月1日,高先生約柯元馨同游新店碧潭,事前說好了還有其他朋友,但高先生暗中囑咐朋友們提早一天出發(fā),好有機會跟柯元馨獨處。柯元馨問他,“咦,其他人呢?”高先生回答,“他們昨天已經來過了,今天就只有你和我!睘閼哆@場約會,高先生典當了一條?子,換來15元錢。他把錢都花在跟柯元馨吃飯、吃西瓜、買雨傘上面了,而后來,有了一個家庭。今年2月中旬,高先生受洗,成為教徒。站在病床邊,高太太談起此事,一直瞇起眼睛,笑。
我是5月2日早上從香港飛往臺北探望高先生的。他仍然處于半昏半醒狀態(tài),昏睡時眼睛半閉,對外界似乎已無知覺,但偶爾醒來,半張著眼睛,嘴唇抖動,仿佛想說些什么。教會弟兄姐妹來看他,高先生說了一句“對不起”,他的二兒子高英軒解釋,父親定是歉疚于沒能以最得體的儀容招呼訪客;高先生還勉力抬起左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皮――他忘記了發(fā)已掉光,那只是習慣性的梳發(fā)動作,他向來要求自己以最佳的姿勢面對別人。
張大春也來了,他踏進病房時高先生睡了,不久突然轉醒,肯定是看見了我們,眼神忽然變得激動,同時把雙手伸向前。我和大春趕緊握住他的手掌,他亦用力握了一下,是的,確是用力,那已是他能使出的最大和最后的力氣了。
下午4點多我向昏睡中的高先生道別,沒料到他竟有反應,睜大眼睛,輕動嘴唇,說了一聲,“你來了?”我和高先生對看了5分鐘,他顯然很想說話,嘴唇一直在動,但發(fā)不出聲音,良久才說出一聲“謝謝”。
我用力握著他的手,回道,“高公,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啊!
5月5日,我早已回到香港,晚上11點43分,手機響起,我沒接到。稍后查聽錄音留言,是高太太的聲音:“信疆已經在9點24分安息了!
高先生的“元馨”替他向人間宣布戰(zhàn)事終結,大將軍從此離開戰(zhàn)場,不必再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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