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本刊記者 張立潔 　　 　　你肯定聽說過皮影。 　　你也許看過皮影戲。 　　你卻不一定知道皮影背后的故事。 　　“一口敘述千古事，雙手對舞百萬兵”。皮影戲，這門古老的藝術，自先秦時期誕生后，便一直流行在民間的藝術舞臺上。作為世界上最早由人配音的活動影畫藝術，皮影可謂人類最早的“電影”。那些在幕布背后擺弄皮影的藝人――俗稱把式，便是史上最早的“導演”。
　　
　　
　　等待天晴的皮影隊
　　
　　白元的皮影隊來到這個村子，已經是第四天了。南國已是草長鶯飛，青海的春天卻還沒有一絲露頭的意思。除了第一天的下午、晚上各演出了一場，白元連續(xù)兩天沒有演出了――突如其來的風雪，擋住了陽光，吹散了露天觀看表演的鄉(xiāng)親。“沒有光哪兒有影��！好在今天天氣轉好了，下午可以演出了，晚上接上電燈，再演一場。”戴著厚重的墨鏡的白元似乎被兩天的閑暇“憋”壞了。
　　青藏高原的強烈紫外線，將已過而立之年的白元的面龐曬得黝黑發(fā)紫，這位來自青海省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向化鄉(xiāng)的漢子，有著一雙粗糙、龜裂的手。正是這雙略顯笨拙的手，將皮娃娃舞得風生水起，妙趣橫生。“我父親當年就是耍皮影的，每到農閑的時候，就帶著皮影隊沿鄉(xiāng)串村地演幾場。”白元用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說道。
　　白元的皮影戲，是跟父親學的�！案赣H當年也是把式，看著他邊唱邊耍弄好幾個皮影‘打打殺殺’，覺得特別有意思�！� 從小耳濡目染的白元，打心底喜歡這門藝術。這個皮影世家，在當?shù)匦∮忻麣�，十里八鄉(xiāng)在農閑時間，經常“湊份子”請他們來村里演出。一個沒有頂棚、三米見方的格子，一塊幕布，便裝下了整個皮影隊的全部人員和家當�！鞍滋炜孔匀还庋莩�，一般演一到兩場，晚上就得靠燈光投影了，一般演一場�！�
　　皮影戲大多演出的都是古典戲劇，如《水滸傳》、《西游記》、《封神榜》，等等。因流派眾多，各地的皮影戲在傳統(tǒng)戲劇的基礎上，均融入了地方戲曲的特色、口音。大通皮影自明崇禎年間由甘肅、陜西等地傳入后，融匯了雪域高原的粗獷，不光“皮娃娃”的外型上有所變化，藝人的唱腔也增添了幾絲高原的渾厚與蒼勁。
　　下午一點，與白元玩了兩天“躲貓貓”的太陽，終于從濃厚的云彩后露了出來，亮得刺眼。在村廣場的空地上，戲棚子早已接上了村公社的半導體喇叭，全村的男女老少拿著板凳，早早地坐在戲棚前，等待演出開始。隨著一串急促的鼓點，一聲高亮的唱諾，一個打扮光鮮的“宋朝女子”出現(xiàn)在幕布上――今天的第一場皮影戲正式開演。
　　
　　把式的冰糖
　　
　　一個皮影班子，大多由5～6人組成：主唱的“把式”、打鼓的“上手”、打鑼的“下手”、吹嗩吶的“中手”、擺弄鉸子的“空場”、坐在箱子上敲棒子的“箱主”�！鞍咽健边呂枧�皮影、邊唱戲配音，其他演奏隊員均要與其的動作、唱詞配合，可謂皮影隊里最重要的人物。但今天的開場戲，白元卻沒有立即上場，只是在一邊敲著棒子伴奏。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在幕布后擺弄著皮影，嘴里唱念著夾雜著地方口音的唱詞，渾厚響亮�！艾F(xiàn)在耍皮影的，也是我父親的徒弟，別看他年過半百，演起來依然熟絡�！笨磥�，白元對這位大師哥非常地放心。“他也是箱主，演出用的所有皮娃娃，都是他的。”
　　身為皮影隊的臺柱子，暖場的事自然不用白元來做，但皮影戲演出時間長，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氨热缯f《楊家將》，一場戲幾乎要唱完楊家所有的歷史，少說也得幾小時�！卑自�說道，“不唱完，留個‘尾巴’，鄉(xiāng)親們不答應。”
　　
　　在“把式”的面前，擺著兩顆散裝冰糖�！氨�糖是潤喉的。唱得時間長了，嗓子發(fā)干，就得靠它來撐一下�！逼び瓣牭某蓡T都是農民，雪域高原的氣候，不可能讓他們在土地上得到太多的財富，唱皮影也不能算是“第二產業(yè)”，“我們唱皮影最主要的原因是喜歡，這是我們的愛好。”盡管在各村演出會掙到幾百塊錢，但與少則三四天、多則一星期的演出時間相比，演出的收入實在不能算高。
　　“春節(jié)過后，我們就出來演出了�！背弥�春耕前的空閑，白元帶著自己的皮影隊外出演出。“收到一個村子的邀請，我們就帶著演出的家伙兒，坐手扶拖拉機趕過去，有時候路不好走，就得靠牲口拉東西。”并不富裕的村民每家拿出幾元錢，湊起來當演出費，同樣不富裕的皮影隊眾人，按分工的不同收取費用。“把式和箱主拿的多些，其他人拿的少些�！睅装賶K錢被五、六個人一攤，每個人拿到手的無非百十來塊。“說實話，演皮影掙的錢真不如外出打工一個月掙的多，但我們就是愛這口兒，沒辦法�！彼麄儾荒芟窀栊�、大腕一樣，用銀耳、燕窩滋補嗓子，散裝的大塊冰糖對于他們來說，便已是不錯的潤喉佳品。
　　
　　后繼漸無人的隱憂
　　
　　老人唱罷一出戲，迅速地撤下當背景的皮影，重新?lián)Q上一套，接過了白元手中的棒子――把式終于上場了！白元熟練地在眾多皮娃娃中抽出一個書生模樣的，一聲詼諧的開場――“啊，夫人……”，逗樂了臺下的大爺，笑翻了臺旁的大媽，連路過上學的孩子也停下了腳步，忘記了上學。把式果然是把式，一登場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興趣。皮影班的眾人頓添幾分精神，將樂曲立刻提高了幾個音調，演出逐漸進入高潮……
　　白元很會帶動觀眾的情緒，鄉(xiāng)親們時而大笑，時而鼓掌，哪怕雙眼被刺眼的陽光照得只剩一條線，也不愿離開幕布半寸。一場戲演完，大家似乎意猶未盡，久久不愿散去，甚至連旁邊露天臺球案的老板，也顧不上自己的生意，跑來看個熱鬧�！斑@場演完了，就等晚上那場了。”又擺弄皮影又唱戲的白元不見半點疲憊，看著黑壓壓的人群笑著說：“現(xiàn)在人還少，晚上來看演出的人會更多�！�
　　自己的皮影隊受歡迎，白元自然高興，但他也有一些隱憂：“父親去世后，我們家現(xiàn)在就我一個人還在演皮影戲，我的孩子也很喜歡，但不知道她將來想不想唱。”不經意間，白元道出了皮影藝術普遍存在的問題――后繼漸無人。“我們唱的基本都是古典戲劇，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愛聽流行樂，看電視、電影，皮影戲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新奇的東西，真正懂戲的，還是那些老人。”難怪，臺下的觀眾中，以老人居多，鮮見二十多歲的后生�！捌び暗母鱾�流派都有口音，外地人一般聽不大明白，我們也就很少去外面演出――別人聽不懂�。　蓖�著看熱鬧的孩子，白元說：“這個行當掙得不多，能堅持下來基本是靠興趣、愛好。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孩子愿意學了……”
　　“但是，只要還有那些老人家愿意看，我們就演！”
　　
　　最老的把式，最好的雕刻藝人
　　
　　
　　“現(xiàn)在最老的把式，在乙卡村�！�
　　白元的歲數(shù)已不算小，但在大通縣十多個“把式”中，還算“新生代”。他所說的“最老的把式”，是大通縣向化鄉(xiāng)的靳生昌老人。
　　靳老爺子今年八十有余，額頭的溝壑詮釋著皮影藝人說不盡的滄桑，灰白的長胡子隱藏著太多皮影的故事。別看靳老爺子已至花甲之年，身子骨依然硬朗，“我還能唱！長的曲目唱不全了，短的我還是可以的。”在炕頭的小桌上，擺放著他珍藏了幾十年的皮娃娃，“這個娃娃是穆桂英，不過顏色有些暗了，頭上的雉翎也不像從前那么光鮮了�！� 靳老爺子接受過不少媒體的采訪，介紹起皮影，頭頭是道。
　　建國前，靳老爺子便跟著皮影班子四處演出，逐漸成長為“把式”，嘗盡了舊社會民間藝人的苦辣酸甜；在文革那段特殊歲月，靳老爺子又唱起了“皮影樣板戲”，《紅燈記》、《智取威虎山》……那會兒古典戲一般不唱了……”
　　現(xiàn)在，年歲已高的靳老爺子在家安度晚年，胖孫女時常會拿著爺爺?shù)钠ね尥匏�來耍去，紅撲撲的臉蛋笑得像天邊的一抹嫣紅。靳老爺子慈祥地看著孫女，擺弄擺弄當年的皮娃娃，仿佛在追憶自己年輕時，“雙手對舞百萬兵”的崢嶸歲月……
　　
　　“這個新皮影是我兒子做的�！�
　　
　　靳老爺子的兒子靳永紅，是擁有著“青海省三級工藝師”、“省級河湟皮影傳承人”頭銜的雕刻藝人。他做的皮影，在大通縣非常出名。大通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介紹說：“靳永紅經常在文化館制作皮影，他的作品多次參加國內外展覽，并作為紀念品贈送外賓，大家對他制作的皮影贊不絕口。”大通縣皮影紀念品的LOGO――一個充滿濃郁西部風情的皮影頭像，便是靳永紅制作的。
　　
　　“青海的皮娃娃，與其他流派有所不同�！鼻嗪５钠び暗窨趟嚾藗冊陂L期的創(chuàng)作實踐中，既保留了傳統(tǒng)的制作工藝，又汲取了青海民間剪紙藝術的表現(xiàn)手法，逐步形成了充滿雪域高原鄉(xiāng)土氣息的藝術風格。“我們的作品，器物、花草的顏色非常鮮艷，人物也顯示著西部高原的特色�！� 靳永紅介紹說：“比如男性人物，他的眉毛就比別的地方的皮影要粗，顯得粗獷、霸氣；女性呢，則是丹鳳眼，細長眉，顯得嫵媚、嬌柔�！�
　　一個皮影人物身上，竟然有二十余個可以活動的關節(jié)，通過三根杠桿的控制，幾乎能做出與常人相同的任何動作。這一個個栩栩如生的皮娃娃，最初卻只是一張普通的牛皮。
　　“大通的皮影雕刻原料很講究�！闭f到皮影制作，不善言談的靳永紅打開了話匣子：“一般采用皮板薄厚適中、質地堅柔的青藏高原六七月份宰殺的黃牛皮�！边@一塊半尺見方的牛皮，又要經過十至十五天的清水浸泡、晾干，再刮去表皮，將人物畫在最“韌”的皮層上，再用鏟刀、切刀、斜刀、半月鑿子等工具雕刻，用礦物顏料上色，最后熨燙、連綴、裝桿……
　　這整套工序下來，一般要耗費雕刻藝人大半個月的時間，其間的手法、畫工、刀工的把握，更是需要長年苦習的積淀。一件皮影作品，蘊含著太多太多的故事與傳奇，這也是皮影為國內外眾多收藏家所鐘愛的原由。
　　現(xiàn)在，靳永紅平時在工廠上班，下班后就在家制作皮影�！八�的作品，我們經常收購�！贝笸�縣文化館的工作人員說：“大通皮影是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皮影藝術已有兩千余年的歷史，大通的皮影也有數(shù)百年了。如何保護這項古老的藝術也是我們正在思索的問題，目前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多的收購這些皮影雕刻藝人的作品，這既可以為他們增加一些收入，又可以將他們的作品作為禮物，贈送各方朋友，擴大影響。我們還在探索將大通皮影產業(yè)化的道路――只有走出去，大通皮影藝術才不會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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