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一群平均智商都在20以下的重度智障青少年。特教老師告訴我們，教會他們數(shù)字是一件艱難的事情，聰明點的孩子學會1到9，卻怎么也學不會10。 　　 　　把手中的沙袋舉高、把桌上的球往前推、獨自走完3米，這些看來完全不屬于技能的動作，對他們來說，難于上青天。他們要通過很長時間的訓練，才學會用輪椅行走、用助步器行走，乃至獨立行走，需要花上幾年才能在別人的幫助下完成一個翻身動作，用手拿一次東西，甚至喊一聲“爸爸”、“媽媽”。
　　他們的領(lǐng)獎臺都獨一無二：沒有高低之分，只在兩邊設(shè)有斜坡，供輪椅上下――所有參賽選手都是冠軍。
　　
　　輪椅旁的地上放著一個白色橡皮小球，輪椅前是一個大塑料桶。14歲的曉君坐在輪椅上，雙手無法控制地抖動著。當大家的目光都注視著她時，曉君有些緊張，不知所措地望著教練，手伸了伸又縮回來。蹲在她身旁的教練做起手勢，耐心地指導她、鼓勵她，“儂能行的，加油啊！”眼神交流后，教練馬上把球遞送過去，曉君用力張開雙手，沒有抓穩(wěn)，球掉了。第二次，當她顫抖著使勁將球捧住、緩緩舉高時，便聽到了所有人的熱情歡呼，爸爸附在她耳畔大聲喊道：“大家在為儂加油！”曉君緊咬牙關(guān)，挪動著，挪動著，終于接近塑料大桶，松手，球進了，她放進去了！
　　圍觀的人噙住淚水，爆發(fā)出最真誠的掌聲。又練了幾次后，教練輕輕拉住曉君的手：“好，做得非常好！現(xiàn)在我們休息一下，等會兒再來表演好嗎？”雖然說不出話，但曉君抿著嘴把臉往上仰，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這不是一項簡單運動
　　
　　
　　曉君是嚴重的腦癱患者，由于腦癱導致肢體智力殘疾，四肢已經(jīng)全肌肉萎縮，幾乎沒有行動能力。作為機能運動項目的運動員，她正和伙伴們備戰(zhàn)即將到來的上海世界特奧會。
　　機能項目是特奧會的表演項目，包括翻滾、舉沙袋、舉球、踢球、推球、輪椅推進、康復(fù)行走、雙腳立定跳遠等十個小項。它是為重度智障、且沒有能力參加本屆運動會比賽項目的年滿8歲以上、智商在20以下的運動員而設(shè)置的。比賽技巧易于掌握且規(guī)則簡單，可以由教練或其他志愿者的協(xié)助下進行。比如康復(fù)行走，走過3米的路程，可以用助步器；立定跳遠，能做出跳的動作就算完成。這些正常人不費吹灰之力的事，孩子們要費很大的勁、練習無數(shù)次才能做到。
　　來自上海市靜安區(qū)“陽光之家”、普陀區(qū)啟星學校的13名特奧運動員給我們演示了一番。他們之中大部分是腦癱兒，有兩位是唐氏綜合癥。同是智障人士，個體情況都不盡相同，程度最輕的走路也很不協(xié)調(diào)，有的能說會道，有的卻說不出一個字，一位嚴重腦癱的小姑娘因為面部神經(jīng)不受控制經(jīng)常會流出口水，所以領(lǐng)口總系著一條手絹。孩子的身體機能之差，除了智力障礙外，同時伴隨肢體殘疾。
　　看他們演示“滾翻”之前，以為就像是我們小時候做的前滾翻后滾翻一樣，可他們所能做的“滾翻”，只是躺在墊子上，慢慢地向側(cè)面左右翻轉(zhuǎn)。運動員從輪椅挪到墊子，再平躺在墊子上，這一過程就花了很長時間。因為腦癱難以控制四肢，需要老師和家長“一頭一尾”協(xié)作，幫助放松肌肉、伸直雙腿。明顯可以看到孩子的身體在不停顫抖，但他還是使出吃奶的勁去翻轉(zhuǎn)，臉漲得通紅，頭頸上的青筋都根根可見，每完成一次都是那么的努力，那么的鼓動人心。
　　把一只橡皮小球從桌上拿起來、放進地上的一個筐。動作描述起來就是一“拿”一“扔”，但是孩子控制身體的能力遠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差。程度輕的可以慢慢拿起球做出“扔”的動作，而程度重的連拿起球都很吃力，只能雙手“捧”或“夾”，挪到桶的上方，松手，讓球自由落體……
　　
　　這不是一項簡單的運動。如非親眼所見，絕不會感受到生活對于這些患有智力障礙的人來說是多么大的一項挑戰(zhàn)，更不會理解為什么現(xiàn)場會爆發(fā)出一次又一次雷鳴般的掌聲。
　　
　　“希望有一天，他們都不用參加這個項目了”
　　
　　“抬起腿，對，很好，把球慢慢踢進來�！睗M臉笑意的黃棟老師半彎著腰，在這個不到5米的特殊球場的另一頭喊著隊員的名字。很多時候，像這樣在場邊指導對于隊員是根本不起作用的。
　　語言對他們而言顯得太過抽象。在訓練場上，上百上千次重復(fù)一個普通人稍加點撥就能輕松掌握的動作是經(jīng)常事。一個下午的訓練，黃棟要不時和孩子做做游戲、講講故事。特奧運動員畢竟和普通人不一樣，更多時候，他們都像學齡前的孩子，大多固執(zhí)、直來直去，開心了就很配合訓練，覺得枯燥了，隨時就有情緒，不高興了就不肯理人。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得換換“口味”。
　　啟星學校的體育老師黃棟從事特殊體育教學工作已經(jīng)十年，也是首批參與特奧會運動教學訓練的“教練”。他很了解孩子們的性格脾氣，每次訓練，會哄著、順著他們，“他們一高興了，訓練很有效果�！焙⒆觽冸m然在身體上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但是在精神上與正常孩子是相同的：一樣渴望被關(guān)注、渴望得到鼓勵、表揚。
　　一位家長告訴我們，這幾乎是孩子十幾年來唯一接觸過的運動項目，家里這些年帶他去過無數(shù)地方看病，卻不知道腦癱病人還可以做什么運動。機能運動一般分為三個級別：完全依靠自己獨立完成；在教練的口令下自己完成；在教練和志愿者的手動幫助下完成。根據(jù)每個孩子的不同愛好、智商高低和行為能力，黃棟會替他們選擇合適的項目。
　　
　　智障不是藥物可以治愈的，但可以經(jīng)過訓練發(fā)掘其有限的潛能。在指導訓練下，孩子們身體素質(zhì)和溝通交流能力都得到了明顯提高。對于黃棟而言，最高興的時刻莫過于看到孩子們能夠不用自己的指導就能獨自完成一個動作。東明以前幾乎沒有自理能力，在訓練過程中，他的行動漸漸變得協(xié)調(diào)起來，還能指點別人“動作到不到位”呢。以前最有“個性”、不合群的大磊開始和伙伴們有說有笑了；動作遲鈍的瑩瑩變得靈活了……
　　“孩子們從來不會偷懶耍滑，只要不叫停，能一直練下去，所以，我們更多地是去想怎樣保護隊員，從不為增加訓練量而發(fā)愁。”在黃棟眼里，這些孩子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間，“設(shè)立這個項目，就是希望他們慢慢康復(fù)。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現(xiàn)在的這批隊員都不用參加這個項目了。”
　　
　　我――能――行
　　
　　孩子們看到滿教室的人興奮極了，他們樂呵呵地玩著，稚嫩的臉上看不到自卑與陰郁的影子。雖然身體有殘疾，但他們身上那種積極自信的熱情勁兒，深深地感染著在場的每個人。當然也有些人不會玩，不知道自己想玩什么，只是靜靜地坐在角落里，看別的伙伴笑自己也笑了。
　　坐在輪椅上的夢杰是所有隊員中最活躍的一個。伙伴們演示時，他爭著要和老師當主持人，并自詡為“滬劇小明星”。像解說員一樣介紹隊員、項目名字以及每個項目的規(guī)則，一字一句描述清楚，還有點說相聲的范兒。輪到他最好的伙伴強強表演時，還會拿人家胖胖的身材開涮，“有請……我的好兄弟，重量……重量級選手強強表演！”樂得底下的孩子將巴掌拍得啪啪響。
　　這個17歲的男孩還不忘一展歌喉，和好兄弟合唱了一首《橄欖樹》，自己唱了一段滬劇。末了，又給大家出謎語，見沒人答得上，他笑得合不攏嘴：哈哈，你們不行哦！
　　
　　“夢杰不容易的�！笨吹健盎畋膩y跳”的孫子，爺爺顯得特別激動。夢杰因先天腦癱造成肢體智力殘疾，為了使自己早日行走，他放棄了坐輪椅，而是靠著每天推輪椅車鍛煉自己。無論嚴寒酷暑，刮風下雨，夢杰在爺爺?shù)呐惆橄峦浦喴尾叫邪雮�多小時來到學校上課、訓練，往往走到學校已經(jīng)是汗流浹背了。訓練結(jié)束后，爺爺看著非常疲倦的孫子，提議乘車回去，他總是說，走回去吧，走回去是鍛煉啊。
　　平衡能力不好的夢杰靠助步器行走，每走一步都讓人擔驚受怕，他無法讓腳跟著地，雙腿擰在一起，肩膀前傾，五個手指抽筋般地攢在一起，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摔倒。我們想幫個手，夢杰禮貌地拒絕了：“謝謝……我……能……行，以后會走得……更好……”爺爺說，夢杰現(xiàn)在都能架著助步器幫奶奶洗碗了。
　　“有時候，看著這些孩子，我仿佛能從他們身上獲取力量！”黃老師一臉自豪。他身后的一個孩子拼命湊上前來，十分積極：“我會踢足球，還能射門呢！”
　　參加特奧運動后，孩子身上發(fā)生的變化，讓家長們看到了希望，點燃了這些家庭對生活的信心�！叭虾�7萬名智障人士，但運動員名額有限制的，只有500多個。”越來越多的智障兒童，也紛紛要求加入訓練。在助殘和特奧活動的良好群眾基礎(chǔ)上，上海各區(qū)、街道服務(wù)智障人士的233所“陽光之家”，都開始根據(jù)自身情況開辟了運動場所，行動不便的，派助殘員和教練上門指導。除了安排體育訓練，“陽光之家”還免費提供數(shù)學、語文、烹飪、手工制作等各種教育培訓，“我們的目的就是讓他們能夠做到生活自理，讓他們以后可以融入社會。”
　　“我能行”已經(jīng)成為了智障孩子們?nèi)松男拍詈蜑橹畩^斗的目標。他們曾經(jīng)自閉、自卑、自暴自棄，但參加特奧運動后，變得自愛、自信、自強自立。對他們來說，這無疑是人生中最特殊、受用終生的一次經(jīng)歷。
　�。楸Ｗo未成年人，文中所用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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