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叫“小街”的街道非常多，譬如西直門南小街、東直門南北小街等。住在每條小街附近的居民習(xí)慣舍去前綴，親切地稱之為“小街兒”。熟悉小街兒的人們絕不會將此小街兒混淆為彼小街兒，就跟老北京在東城提四牌樓，那一定是東四牌樓，而不是西四牌樓；說單牌樓，那一定是東單牌樓，而不是西單牌樓一樣。
　　我小時候住朝陽門南小街兒那片兒，窄窄的小街兒無處不透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小街兒兩側(cè)分布著院落、店鋪、飯館、藥店和食品店。天蒙蒙亮，小街兒上還稀有行人，炸油餅和豆?jié){的香味就飄著往胡同鉆。起早兒的人端著鋼種鍋打豆?jié){，鍋蓋反過來盛油餅，到家還是熱乎乎的。這種早點鋪在小街兒隔倆仨胡同就有一個，用不著為吃不上早點發(fā)愁。經(jīng)常看見上學(xué)的學(xué)生花1毛2買一套火燒夾油餅，邊走邊吃，那叫一個香。
　　小街兒人最多的時候是早晨，初升的太陽將小街兒分成陰陽兩半，上班上學(xué)的南來北往、熱鬧非凡。常有“賤招”的學(xué)生們冷不丁打誰一下就跑，后邊的撒腿猛追，隨著鉛筆盒稀里嘩啦的響聲一溜煙兒沒影兒了。24路汽車打這兒過，售票員背著裝車票的皮包前門后門張羅，每一站都是頭一個下車最后一個上車，纏著牛皮筋的紅藍(lán)鉛筆熟練地在票上畫著記號。雖然人多車多，窄窄的小街兒卻也不顯得擁擠。
　　小街兒最熱鬧的時候是春節(jié)前，副食店門口滿是買年貨的各種推車。有種竹子推車既能推孩子又能拉貨，孩子在里面能坐能躺能站能走無比實用。老太太慢悠悠推著孫子來，買了東西又慢悠悠推著孫子去，一舉兩得。有些食品憑本購買，過年還有些特殊供應(yīng)，售貨員嚴(yán)格地在副食本上打著對勾，誰也別想占半點便宜。零散購買都在小街兒的副食店，大宗采購就得去朝陽門內(nèi)大街的朝內(nèi)菜市場，或者是東單菜市場和崇文門菜市場，看離哪兒近了。因為菜市場賣魚的緣故，地總是濕漉漉的，人很多很擠，小心躲閃別濺上泥湯子。排隊的人挨人，熟人聊著天兒，算計著買什么，還得盯著有沒有人加塞兒。有人加塞兒后邊就喊“別加塞兒嘿”，加塞兒的解釋，“他給我占著隊呢”。買不同的東西要分別排隊，為了快點兒，熟人占隊是常事兒，有時隊快到頭了人還不來，占隊的還真著急。
　　小街兒路西，東堂子胡同口上有個工廠，專門生產(chǎn)自行車鏈條零件，孩子們叫它“8字兒”。走到那就能聽見“咣嘰、咣嘰”的沖壓聲，還能聞到一股鐵味。孩子們經(jīng)常站在門口看熱鬧，工人們也不轟。只見一條條鐵板一會兒就排滿整齊的“8”字形窟窿，而沖下來的“8字兒”又由另一道工序做成鏈條。附近的孩子誰手里都有“8字兒”和小鐵軸小鐵圈什么的。
　　小街兒路東，盛芳胡同（盛芳胡同1965年前叫什方院胡同，雖然改了名，但是直到現(xiàn)在當(dāng)?shù)鼐用袢粤?xí)慣稱其為什方院）口上有個賣切面的，現(xiàn)軋現(xiàn)賣，寬條、小寬條、窄條好幾種。如果是夏天的下午去買切面再趕上排隊，那叫一個熱，都伸著脖子往遮陽篷底下湊。夏天小街兒路東店鋪為防西曬，都在門前支起白布或藍(lán)布的篷子遮陽，同時為購物和行人提供了方便。
　　從切面鋪子往南，趙堂子胡同口上有個副食店，副食店賣的東西沒有民族區(qū)別，只是在它旁邊是賣羊肉的，人們叫它“羊肉床子”。一次和胡同孩子走到那兒，誰說了句大不敬的話，羊肉師傅拎刀追出來，嚇得我們?nèi)鲅咀泳团�，從此以后長記性了。祿米倉胡同口也有個副食店，人們叫它“二店”。南小街兒的副食店可能是按數(shù)字排列的，我不知道一店在哪兒，只知道二店和五店，可能別的店有人們其他習(xí)慣叫法，比如“羊肉床子”。
　　小街兒附近的住戶和北京其他地方一樣，習(xí)慣按特點、樣式、顏色或地點來稱呼一些場所。演樂胡同口上有個小百貨店，因為外墻涂成黃色，人們就叫它“黃樓”，其實不是樓，僅僅比旁邊的建筑高點。盛芳胡同里有個賣油鹽醬醋的小鋪，因為在寶蓋胡同口上，因此大家除去叫它“小鋪”外還叫它“寶蓋兒”。路上碰見熟人問去哪，回答“寶蓋兒”，那肯定不是去逛胡同，而是去小鋪買東西。
　　二店對過兒有個酒館，賣散裝白酒，1毛3一兩，玻璃柜臺里擺著拌黃瓜、拌心兒里美和粉腸之類的小菜，進(jìn)門就聞到濃濃的酒香。下班的工人經(jīng)常坐那喝兩盅兒，大多是蹬平板車和拉三輪的。他們有的不買小菜，花幾分錢買兩塊芝麻糖或從二店弄根黃瓜就能對付兩口，主要是累了一天在那兒歇歇，扯扯閑篇，呆會兒回家再正經(jīng)吃飯。一次我路過那，隔窗看見一個中學(xué)同學(xué)人五人六坐那喝酒，覺得挺逗，就偷偷進(jìn)去猛地拍他一下，那人嚇一大跳，直愣愣地瞪我，他一瞪我又把我嚇一大跳，是同學(xué)他爸。第二天，我跟同學(xué)說他和他爸是一模子出來的，同學(xué)撅著我說：“是你呀，差點沒把我爸嚇神經(jīng)了。”
　　南小街兒南起建國門內(nèi)大街，北到朝陽門內(nèi)大街，但是以前南小街兒南口就到西總布和東總布兩條胡同口，再往南一直到建國門內(nèi)大街300多米長這段街道叫方巾巷。方巾巷與東側(cè)的貢院相連，是明朝舉人去貢院應(yīng)試的必經(jīng)之地，因為舉人們頭戴方巾，所以這條路叫“方巾巷”。方巾巷南口東側(cè)，現(xiàn)在國際飯店的位置以前是個大空場，里面有座蘇聯(lián)援建的半成品樓房。后來與蘇聯(lián)交惡，專家連人帶圖紙走人，樓房搭不起來了，于是成了48路汽車停車場。小時候，去北京站和長安街都要經(jīng)過此地，48路汽車燒煤油，車頂上有個忽忽悠悠的儲氣包特臭，每回到那兒都得捂鼻子。方巾巷兩側(cè)店鋪很多，有一個叫“翰文齋”的文具店，上學(xué)時的用具和做手工用的電光紙都在這兒買。那時候北京冬天冷，孩子們的小手凍得全是“皴”，雖然家長準(zhǔn)備了蛤蜊油，可貪玩的孩子誰也不抹。一次去翰文齋買電光紙，長滿“皴”的手趴在柜臺上，售貨員還笑話我“都中隊長了，手怎么還這樣”，弄得我挺難堪。
　　方巾巷的所有建筑在南小街兒擴(kuò)建中拆除，僅留下一座精致的灰色二層小樓。人們都知道后海北沿46號的宋慶齡故居，其實建國后宋慶齡在北京最初住所就是方巾巷這座小樓。小樓以前是一個日本商人住所，1949年以后宋慶齡在此居住長達(dá)10年，幸運的是它依然存在，恐怕也是沾了孫夫人的光。
　　小街兒從南到北一公里多長，兩側(cè)胡同無數(shù)，四通八達(dá)，形成了這一片胡同群，無論走哪條，都能通往要去的地方。小街兒西側(cè)胡同寬敞，大胡同多，像西總布、外交部街、東堂子、無量大人、干面、史家、內(nèi)務(wù)部街，它們向西通往東單、米市大街、燈市口和東四。胡同里不乏深宅大院，算得上北京最好的胡同所在之一，許多古今名人居住在此，演繹流傳著許多動人故事。小街兒東側(cè)胡同則蜿蜒幽深，人們說雪后的筒子河角樓、夕陽殘照的鐘鼓樓和后海銀錠觀山是京味，其實最京味的還是平民化的東西，是胡同里悠長的一聲吆喝，是坐在大雜院門口曬太陽的老爺子，是站在胡同口聊天的大媽和背陰處扎堆玩耍的孩子。南小街兒東側(cè)就是這么一條條充滿濃郁京味兒的胡同。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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