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

　　李新立

　　突然想起刃，我被自己的這一閃念嚇了一跳。

　　金屬的刃，是技術高超的匠人千錘百煉精心打造而成的，大凡削鐵如泥的利刃，要有柔而堅的優(yōu)良材質。而在大多數(shù)人的印象中，好刃似乎都沾了過多的血腥。因此，我盡量避開血腥和與血腥相關的詞語，只說生活的日常。

　　那年我十七歲，第一次進城。從東關車站出來，避開紛雜的喧鬧，朝西緩緩而行。街道狹窄漫長，兩側的土臺子上，擺滿了高低不一的民房，這些房舍，檐子高挑，花格狀的窗戶裱糊了白紙，雙扇大門釘了銅扣，笨拙得讓人喜愛，而木質的材料上，全部涂了深紅色的顏料，顯得沉穩(wěn)大氣。想必它們一定是民國的建筑風格吧。臨街的個別房子前，揚著商家的幌子，有酒有茶，有布有面，斗大的隸書是繡上去的，經年不會掉色。

　　先是聽見叮當，叮當，叮當?shù)那么蚵�，一前一后，一高一低，極具節(jié)奏。泥爐的火焰正好，一塊鐵在里面燃燒，支在一旁的砧臺上，老師傅用鉗子夾著一塊已經打扁了的鐵料，揮著小錘。小錘打下去，抬起，年輕的徒弟掄起大錘砸了下去。砧板上的鐵，紅星四濺，隨后由紅變黑，師傅又將它丟進泥爐。如此反復，一把刀有了形狀。水槽里的水泛著濁紅，帶著高溫的鐵放了進去，霧氣升騰而起，上面坐了神仙似的。刀口處一抹白，與眾不同，名叫鐵白，那是一把利器的刃。

　　可惜的是，這個美妙的去處很快消失了，先是街道拓寬，土臺子和那些建筑盡悉拆除，硬化了的人行道和樓房修筑而成時，民國遺風茫然無存，我也就不知道老手藝的去向。

　　現(xiàn)在想起這個，是因為我所寓居的巷子里一聲唱腔般的啟刀磨剪子嘍，突兀得讓人措手不及，險些將行人撞翻。這也是個老手藝人，一位頭發(fā)花白的長者，在小巷子的出入口處擺了一條長凳，上面夾著他的家當。他沒有坐在長條凳子上，而是坐在旁邊的可折合的小馬扎子上，當時就想到，他這是出于對一種老手藝的尊重吧。他用鋼質鐵器啟磨菜刀時，肯定用力卻捉拿得有些分寸，刀口卷起的鐵屑，刨皮一般。然后在磨石上稍加拋光，菜刀的刃口就閃著寶貴的銀白。

　　無獨有偶，不幾日，又在巷口遇見了另一磨刀者。其實他是出售磨刀工具的，屬于現(xiàn)代科技產品。叫賣聲是從旁邊的電喇叭里發(fā)出的，不是方言的唱，是普通話的講。我看清楚了，任何刀具，置于規(guī)定的磨口，只需拉幾下，刀口就可變得鋒利，以他的現(xiàn)場演示，吹發(fā)可斷，落紙可削。但不同的是，那個刃，有些粗糙，雖然發(fā)白，卻不見銀光劃亮眼睛。

　　我仍然要說有刃的生活器具。

　　在老家農村，每一件有刃的家當都置放于指定的位置，比如，菜刀的刀背朝外或者朝下，出工的鐵锨夾在腋下，锨頭朝前，刃口向下，更不允許用有刃的家當直指他人。但要成為一個合格的耕作者，要經得起許多磨練，要讓它們熟悉你的體溫和氣息，你要有接近和使用它們的足夠本領。一次，我合刃具時，沒有多少經驗，加上用力過猛，刃具的偏鋒劃在手掌上，沒有聲響，沒有疼痛，只見鮮血直流，因此而耽誤了幾天的勞作。

　　假貨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就連一把用以收割的刃具，也會有假貨，即便是真貨，也分三六九等。其中奧妙只有經年和土地打交道的人知道。我曾經跟著年長者去商店購買刃具，他拿過一沓，蹲在地上，抬起胳膊，逐一將手中的刃具摔到地面上去，將那種發(fā)出清脆聲響的收到一邊。而后，又在這些刃具中用手指試著刃口。這些，是生活累積的經驗，口傳無效。假貨材質不好，那只能算是一片硬鐵，沒有可用的刃口，就連裁紙可能都有些費力，更別說用來收割作物。年長者對這樣的東西當然不會鑒別不出來，并且十分不屑。他們認為，那不過是一片死鐵罷了。由此，我認定一張好的刃具，是鮮活的，有生命的，甚至是有靈性的。

　　除了廚具和農具，幾乎每個人都使用過有刃口的其它工具。小時，我用過的就有削鉛筆的小刀，村小學門口不遠處就是代銷點，包容了許多日常所需的商品。我和許多同學一樣，不是用現(xiàn)錢去購買的，是拿了可以當作錢花的雞蛋，換一把鉛筆刀和一支不帶橡皮的鉛筆�，F(xiàn)在回想起來，剔除物質上的匱乏，竟然覺得有些古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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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下列對文章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最恰當?shù)囊豁検牵?分）

　　A.文中寫作者第一次進城時看到古樸沉穩(wěn)的民國風格建筑等景物，是為了引出下文對民間老手藝的敘寫。

　　B.寓居的巷子里一聲啟刀磨剪子嘍，讓作者措手不及，險些將行人撞翻，表現(xiàn)作者內心的不安。

　　C.讀小學時用雞蛋換鉛筆刀和鉛筆的經歷，讓作者在物質匱乏時期就懂得了要與人分享的道理。

　　D.作品以刃為線索，敘寫了匠鋪制作刃、啟磨刀刃以及年長者鑒別刃具的情景，表達了作者對民間老手藝人的尊重。

　　5.文中寫了兩位磨刀者，他們有什么不同？這樣寫有何用意？請簡要分析。（5分）

　　6.第二段只說生活的日常這句話在文中有何作用？請簡要分析。（6分）

　　參考答案

　　4.A（B項內心的不安錯；C項更要與人分享的道理錯；D項年長者不是民間老手藝人。）

　　5.（1）不同之處：①啟磨工具（傳統(tǒng)／現(xiàn)代）；②叫賣聲（方言的唱／普通話的講）；③啟磨效果（閃著寶貴的銀白／沒有銀光）。（答對一點給1分，共2分，意思對即可）

　�。�2）用意：①通過兩者的比較，突出表現(xiàn)了老手藝人對純粹民間手藝的尊重和傳承。②通過對兩個磨刀者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比較，表明了作者的褒貶態(tài)度，引發(fā)讀者的思考。（答對第①點得1分,答對第②點得2分,共3分。意思答對即可）

　　6.①取材集中，文中選材都是與刃相關的日常生活場景，行文緊湊。②領起下文，文章以這句話展開下文對匠鋪、磨刀者、挑選刃具的敘寫，自然流暢。③深化主題，文章寫生活日常中刃具的同時也再現(xiàn)了過去那個年代的生活場景和民間手藝，有助于文章主題的發(fā)掘與表現(xiàn)。（每點2分，共6分。意思答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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