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和書亭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三十多年前,赤峰最大的商店叫作百貨大樓,第一天開業(yè)時人潮擁擠,像打仗一樣,有些人沒有看到任何商品就敗下陣來,足見人們對新事物需求的迫切程度。
那時我三年級,中意那里的一支圓珠筆,定價是一元零二分錢,上面白色,下面綠色,一按咔嗒咔嗒響?嘈慕(jīng)營了半年之久,終于在一個夏季的中午把一元零二分錢放在柜臺上。
這之前,我曾擔心它被別人買走,每次來到這里都到文具柜臺看看。想來我是多慮了,在那個鉛筆和圓珠筆芯都幾分錢一支的年代里,誰會昏了頭花一塊多錢買圓珠筆呢?那時大家的圓珠筆都是用一支筆桿換芯使用,一支筆芯外面卷上幾層紙一樣寫字,幾毛錢的鋼筆加上一瓶兩三毛錢的鋼筆水夠用一學期。所以這只小蔥一樣的圓珠筆一直靜靜地躺在那里,當時,偌大的商場里只有我一個顧客,我攥著它轉(zhuǎn)身離開,腳步匆匆,心怦怦亂跳,好害怕后面有人追過來再把筆搶走,出了大門都不敢相信這東西真的歸我了,回望這座靜悄悄的大樓,心中恍惚得很,頂著太陽往學校跑,路上連人都沒有,兩邊街道靜得嚇人,路兩邊高大的樹木伸出的陰涼也沒能減少我奔跑代謝的汗水。
另一個讓我常常光顧的商店是永巨副食商店,它位于上學放學的路上,我經(jīng)常順路點點貨。這是三東街最大的副食商店,商店里彌漫著醬油五香面的味道,令人心馳神往。那里所有的東西都是我愛吃的:蛋糕永遠在柜臺里擺著;面包,在出去勞動時會成為令人羨慕的午飯;綠豆糕作為降火的藥物一年會吃兩三回,可惜到嘴的也是藥的劑量;大片酥和餅干,吃的時候常常把它豎起來,一層一層地往下啃,以此延長它們在嘴里的時間,偶爾手里會有幾分錢,我能買得起的只有酸棗面和一分錢一塊的水果糖。
夏天,商店會在外面支起防雨帳篷專門賣水果,那時水果品種不好,蘋果很貴,味道卻令人失望,沙果酸甜爽口,對舌頭的刺激比澀巴巴的蘋果好得多,而且價格便宜,是我記憶中真正的水果。
有一次母親買回沙果,分成四份,我守在旁邊,實在是難以選擇:這一堆兒又大又紅,可只有八個;那一堆成色個頭都差了很多,可是有十個;介于中間的兩份是九個。父親說如果他選,就選那八個,因為“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我還是為難,我寧可吃一筐“爛杏”,只是覺得“爛杏”不夠一筐。遲遲不做選擇,是希望父母重新考慮“爛杏”的數(shù)量,哥哥們要回來了,我還是選不出來,擰麻花似的在母親身邊蹭,母親知道我的心思,從“仙桃”堆里拿出一個,連那一堆“爛杏”都抓給我,“咱們要這堆兒”。
滿街都是騎著自行車賣冰棍的。自行車后固定著一個白色的箱子,用白色的棉被蓋住,邊騎著自行車邊吆喝:“冰棍冰棍!蔽宸皱X一根,夏季酷熱,母親給我的“降暑費”有限,兜里的五分錢往往要揣好幾天才會變成冰棍融化在嘴里。若能隱忍不花,錢會多起來,兜里揣著兩毛錢的感覺比吃一根冰棍還要愜意。
有一次揣了一毛錢到商店“點貨”,商店門口竟然在賣“紅豆冰棍”!一毛錢一根!乖乖,一毛錢一根的冰棍,那得多好吃?我呆了半晌,掏出一毛錢,我也要吃一回“仙桃”!冰棍拿到手,模樣令人懷疑,就是普通冰棍的樣子,但被污染得像泡了豆包餡的大米粥,里面有兩小撮暗紅色豆狀物!還沒吃,就有點后悔了,試著咬了一口,大失所望!豆就是豆,冰棍原有的甜被豆攪和得打了太多折扣!再看看那大白糖冰棍兒,清涼爽脆,一咬還咯嘣咯嘣響,不但有解暑的爽利還有咀嚼的快感!再看看商店里,一毛錢能買到多少好東西!就是什么都不買,口袋里裝著一毛錢那也是不小的心理優(yōu)勢,F(xiàn)在全都落了空,真是沮喪到了極點。
轉(zhuǎn)學到一小,可逛的商店又多了,一小對面有一個賬簿商店,除了賬簿,還有小人書。小人書是那個年代的人美好的記憶,在信息極度匱乏的年代里,小人書慰藉充實了多少人的心靈!當時最貴的小人書兩毛六,多是影版的,我尤其喜歡。我大了一點,兜里的零花錢也多了一點,攢夠錢就買一本。看著一本一本多起來的小人書,就像看著自己的財富在一點一點增加一樣,有財主數(shù)錢的快樂。時間久了,攢了整整一書包!到了初中這些書又成了同學交際的工具,用來交朋友、抄作業(yè)和考試作弊。
再后來,紅山賓館前的小書亭成為消費主場,我手里的一點錢都交到那里。開放、進取、單純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小書亭的雜志里,我到了追星的年齡,我追的星們也在那里。我不但知道大家都熟知的港臺明星和日本明星,還看過《蒼茫的時刻》,知道默片時代的嘉寶和“嘉寶說話啦”“嘉寶笑了”“讓我孤獨”等偶像軼事和名言,知道英格麗·褒曼和她的意大利丈夫,知道上世紀八十年代世界級的偶像是蘇菲·瑪索、黛安蓮恩和波姬小絲。后來,波姬小絲和阿加西結(jié)婚,后來又因為志不同道不合離了婚,阿加西和格拉夫結(jié)婚這樣八卦也被持續(xù)關(guān)注。整個八十年代及以前的中外電影、兩岸三地的娛樂圈,只要是書亭書店有售的書籍雜志報道過的,我都知道!此外還有各種冠以“青年”的雜志,還有《世界之窗》《世界知識畫報》《臨窗風》等,在這些雜志里我知道了法拉奇、杰奎琳、趙元任、夢露、第歐根尼等另一個世界的人。我沒有腦洞大開,反倒模糊了對人的認識。后來高中遇到了趙琰,也是骨灰級文青,我們一拍即合,一起度過了文藝又追星的正常的高中生活。還有張紅、大趙巖一干人等,大家把三毛、瓊瑤全部看完,還有亦舒、梁鳳儀若干,當然也順便看了《百年孤獨》——嚇人吧!某個節(jié)日,或是生日,趙琰送我的禮物是一本現(xiàn)代詩集《城市人》。說實話,根本不懂,也看不進去。那時還有一套“五角叢書”,是我能力范圍之內(nèi)的。在其中的一本里我讀到了龐德的印象詩——“地鐵里的臉和濕漉漉的樹枝上的花瓣”,用現(xiàn)在的話說,我也是醉了。那時我對詩的認識是“我愿意是急流……”
按理說,文青文青,有年齡特點,這種病雖然可怕,但只流行一時,但趙琰和我是深度感染者,直接影響了擇偶的標準,最后,我嫁了寫詩的,她嫁了畫畫的,我們和文學藝術(shù)再也分不開了。
每每聊天至此,我們都只能自我解嘲,像魯迅嘲笑法海一樣,說一聲“活該”。
熱點文章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