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累了,尋找尖尖角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白德成,1954年生人,朝鮮族。承德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畢業(yè),1985年曾任《小荷》詩歌編輯,1987年入魯迅文學院第四屆編輯作家班,F(xiàn)任《詩選刊·下半月刊》執(zhí)行主編。出版詩集《這個世界》《白德成短詩選》。
1985年6月,承德地區(qū)文聯(lián)接到了河北省文聯(lián)的借調函:借調白德成同志去省文聯(lián)即將復刊的《河北文學》籌備組報到,任文學期刊編輯。
經歷過20世紀80年代詩歌輝煌的詩人們,是難以忘懷那個流金溢彩的詩歌年代的。一幫寫詩的弟兄們得知我將去省里任詩歌編輯前來送行,幾頓大酒把我灌得七葷八素,不知南北,及至坐夜車到了石家莊石崗大街北馬路的第二天,似乎才醒過來。
到省文聯(lián)報到后,才知道為了這個即將復刊的《河北文學》,竟然抽調了石家莊、張家口、承德、邢臺、廊坊、衡水、保定、霸州等小有名氣的作者來充實這個編輯班底。這些外地作者,驀然之間到了省城,成了省級期刊的專業(yè)編輯,好像都有點不知所措。
幾天后,在省文聯(lián)會議室,管文教的省委副書記李文珊和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鄭熙亭帶著省委管文化的一幫干部到會并看望新編輯班底人員,鄭熙亭主持正式的復刊會議。當時最惹人關注的就是重新討論省文學期刊的刊名。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的贊成用《蜜蜂》老刊名,但大多數(shù)人都說,還是要用《河北文學》這個最具特色的期刊名。誰料,鄭熙亭用濃重的滄州口音打斷所有人的議論說道:“宋代詩人楊萬里有句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覀兊奈膶W期刊就是為了發(fā)現(xiàn)文學新人培養(yǎng)文學新人,讓他們像小荷一樣,露出尖尖角。對了,就叫《小荷》!”省委宣傳部文藝處的人帶頭響應,大伙也紛紛表態(tài):就叫《小荷》吧。
在以后的日子,我費了好多口舌給遠方寫詩的朋友們解釋:《小荷》就是《河北文學》,《河北文學》就是現(xiàn)在的《小荷》。
毫無疑問,那段日子是我年輕時最快樂的時光。我負責詩歌版面的選稿和編稿,幾乎每天都有業(yè)余詩歌作者來登門拜訪,臨了,我還得去街上買花生米和小菜招待他們,因為每天總用花生米就酒,大便干燥得不得了,如廁的時候低頭看,白便也,然樂此不疲。我記得剛剛學寫詩歌評論的靦腆的陳超;搭著長圍巾眼高于頂、傲視八方的自號醉舟的周力軍;尚在大廟鐵礦中學教書的書生氣十足的穆濤;尚顯青澀的小美女胡茗茗以及初露詩才的李南,與我都成好友,他們的省級雜志處女作詩歌,都在《小荷》露出尖尖角。
當時的主編是寬容溫厚的肖杰,副主編是我尊敬的詩人王洪濤。他們都對我們很好,最終是我們以沒日沒夜地看稿、編稿,報答對他們的知遇之恩。
受王洪濤老師的委派,我代表《小荷》獨自去北大參加第二屆“未名湖詩歌朗誦會”。我記得是北大中文系文學社的田曉風領著我,到了北大未名湖詩歌朗誦會場,那是一間很大的階梯教室,會場的氣氛很是熱烈,朗誦不斷,掌聲不絕。這時我注意到了一位叫劉軍的瘦高學生,高得有點弓背,戴著黑框眼鏡,往上推了推,開口朗誦,新鮮的詩句就洋洋灑灑地游蕩開來,一下子打動了我。我馬上告訴田曉風,這個男生朗誦完后,我要見他。過一會兒,田曉風把劉軍領來,他向我微微鞠躬,竟然是一副儒雅書生的謙謙樣子。
翻看他的詩稿,我突然被一首《秋聲》驚呆,默默地讀出來:“讓我咀嚼這秋聲吧/像一匹老馬/咀嚼散發(fā)著土香的草料/像蔚藍的天空/咀嚼消逝的雷鳴……”
我知道,詩人構建的臆想世界,充盈著無限聯(lián)想的秋聲,他們像消逝的雷鳴,滾滾而去。有原野的色彩,還有無法言說的詩意蕩漾,這才是真正的天才詩人。我信心滿滿地對他說:“你的這些詩歌有穿透力,能讓人感覺到詩意的聯(lián)想,最主要的是詩句的獨特,意象的獨特。這樣,給我你全部的詩歌,我在《小荷》上給你刊發(fā)!蔽矣痔匾鈴娬{:《小荷》雜志就是《河北文學》雜志的復刊啊,千萬不能小覷。
劉軍聽了高興得很,一下子拿來一卷子詩稿和他們北大文學社出的油印社刊《未名湖》。隨后,我參加了北大文學社的詩歌研討會,即席做了“中國當代詩歌波浪形前進”的演講。北大學生與我進行了熱烈的有問有答的現(xiàn)場互動。他們羨慕我是詩歌編輯,我羨慕他們是詩歌驕子。
從北京回來,我興高采烈地連夜編好了詩稿準備送審。第二天一早,王洪濤老師很嚴肅地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里說:“小白啊,到北京組稿很辛苦啊。但是,你這期北大的幾組詩稿能不能換換啊。尤其是那組《秋聲》等三首詩,在《小荷》上發(fā)表不適宜!
我一聽就急了,不管不顧地說:“洪濤老師,這組詩,是我這些年讀到的最好的詩,您千萬不能撤稿!
洪濤老師不緊不慢地說:“我也覺得這組詩歌很好,但是,河北詩歌的現(xiàn)狀你還不知道嗎?這種無主題的朦朧詩怕是引起非議啊,我是為你好啊,也是為這本雜志負責!闭f完他嘆了一口氣。
我想起劉軍和那些北大文學社成員殷殷期盼的目光以及我的拍案應諾,也是熱血上涌,當即不管不顧地說:“如果連這樣好的詩歌,《小荷》都不能發(fā),我這個詩歌編輯當?shù)靡蔡珱]意思了,我不干了!闭f完就甩手走了。
其實,我早已隱約知道《河北文學》因一篇小說而被?瘍赡。因為無數(shù)的作家呼吁,主管部門用《小荷》代替《河北文學》,而選用的編輯,幾乎都是各個市基層遴選的借調編輯。不知怎么會把我選調到《小荷》,大概是堯山壁老師和劉小放老師的舉薦吧,他們倆是我詩歌道路的領路人。每到周末,小放老師總會笑呵呵地說:“到我家去吃你嫂子包的酸菜餡餃子。”那時候,最能感覺到小放老師家里的“莊稼院里女王”的淳樸和溫暖的老嫂情誼,多少年過去了都不會忘懷。
那天,我去找小放老師訴苦,并把劉軍那組詩歌給他看。他看了亦贊不絕口,說他去找洪濤說說,我知道他和洪濤老師是好友,他囑我不用太意氣用事,要把心沉下來靜觀其變。
一個星期過后,那組《秋聲》破例在《小荷》詩歌版面頭條發(fā)表,作者北大英文系學生劉軍,署筆名:西川。
像我預料的那樣,這期西川的組詩,得到一致好評,竟然沒有引起太多的非議,在真正的詩歌面前,能讓風平浪靜、鳥語花香。
一個月后,省作協(xié)在黃驊縣舉辦大型“黃驊詩會”,邀請了眾多國內著名的期刊主編、副主編參會。我悄悄給北大英文系打電話找劉軍,接通電話后,用不容質疑的語氣命令他:趕緊來黃驊參加詩會,我領你拜見詩歌界的大佬。他撂下電話,當天就趕過來了。那天晚上,我領著劉軍一一拜會《詩刊》主編邵燕祥、《星星》主編流沙河、《詩歌報》主編蔣維楊以及《綠風》《詩潮》《長城》等主編、副主編,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是北大的詩人西川,他的詩歌處女作是《小荷》發(fā)的,請你們關注他。
那個時候,每個省級期刊都有交流互換的慣例,當然都已經讀到西川的那組詩,在我?guī)еЬ吹匕輹@些詩歌刊物主編的時候,都無一例外得到主編約稿的殊榮。因為這次奇妙的近水樓臺,使得西川的詩歌短時間迅速占據(jù)詩歌界的高地。幾年以后,他的名字和海子、駱一禾捆綁到一起,成為那個時代最耀眼的詩歌星星。他的創(chuàng)作和詩歌理念在當代詩歌界產生了廣泛影響。
而其時,我任詩歌編輯的時代,河北的詩歌幾乎還停留在直抒胸臆,民歌和古典相結合的傳統(tǒng)詩歌禁錮中,我的任性和隨意,無疑給我的人生走向設置了路障!缎『伞穬赡甑纳Y束的時候,堯山壁老師舉薦我去中國作協(xié)魯迅文學院第四屆作家編輯班學習深造半年,畢業(yè)的時候,我唯一的河北同班同學朱保柱去重新改刊名的《河北文學》赴任副主編,而我在畢業(yè)的當晚,去了海南浪跡天涯四年多,最終也黯然回到承德,消磨了一身桀驁氣,變成了商海中經不起波浪的破碎船板,在沙灘上回想前朝舊事。
請原諒我無法用溫軟細膩的回憶去形容那種逝去的感覺,在我生命中,《小荷》僅僅是我一段最快樂的時光和最詩意的失落!缎『伞访值募s定與否,與那個時代有關,與我們那時年輕的放浪詩心無關,與我們絢爛的文學夢無關。
編輯:耿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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