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和老牛(小說)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老馬將半鍋稀粥盛到飯盆里,端到老牛的面前,拍拍它的脊背:“來,起來吃飯!备┡P地上的老牛吃力地爬起,將嘴伸向飯盆。舔了一口稀粥后,抬起頭來望著老馬。
“吃出來了?今天我可是一點糠都沒摻和。”老馬掏出別在身后腰帶里的煙袋,一邊憨厚地笑著,一邊將煙袋鍋在老牛的角上輕輕地叩了幾下。
老牛并不領情,依然怔怔地望著老馬。老馬將煙袋鍋伸向煙袋,裝滿煙絲點上火,深深地吸了兩口后,一聲長嘆:“我知道這事瞞不過你,可我也是沒辦法了。但凡有其他辦法,我也不會送你到老韓家去!
老牛將頭低下,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著老馬的手。老馬將老牛嘴角的飯渣擦凈,安慰道:“人即使犯了死罪,臨死前還要吃頓飽飯的,你也多少吃點!
老牛的嘴巴離飯盆更遠了。
“30年前生產隊解散,大伙都嫌你耕田沒力,沒人要你,是我將你領回家的。如今你的那些老伙計們有誰還活著?就剩你了。你能高壽,全虧老太婆沒日沒夜地服侍你,如今她遭難了,等著錢開刀,再不交錢,醫(yī)院要攆她出院,出院了,豈不是回來等死?”老馬的手在老牛的臉頰上撫摩著。
“家里的那點積蓄都花光了,過繼的侄子畢竟不是親生的,再說他家手頭也很緊,向人家借我實在是開不了口啊。咱這把年紀了,晚上脫下的鞋子,還不知明早能不能活著下床來穿。借錢還債,明知還不了還借,豈不是騙人家嘛?這輩子,做人咱沒虧過理,老了就更不能虧。”老牛低著頭,默默地聽著老馬的嘮叨。
“人也好,牛也好,總歸難逃一死的。人死了,一把火燒了,沒了。牛死了,一鍋湯煮了,也沒了。你也算是高壽了,臨死還能救她一條老命,也算知恩圖報,死得其所了。”煙鍋里的煙葉燒完了,老馬將煙袋鍋在老牛的角上輕輕地叩擊一下,突然收了手。撫摩著老牛的角,老馬聲音有點哽咽:“明天,就沒人陪我說話了……其實,我也舍不得你的!
老牛的四肢有點顫抖,全身的皮毛痙攣著。老馬見狀,忙拍拍老牛的脊背寬慰道:“不想吃就躺下歇息吧!
老牛聽話地俯臥下來。老馬撫摩著老牛瘦骨伶仃的脊背:“誰不想活著,小螞蟻都知道貪生?缮喜∷,皇帝也逃不過,這就是命。其實,你的命比我好,你有十來年不下地干活了吧?可我呢,種田佬要種田種到死的。你老了,有我和老太婆服侍你,可我也老了,70出頭了,還要土里刨食,種那幾畝薄田。”
“我知道你跟老太婆一樣,一直瞧不起我。當了半輩子老師,公家給咱機會轉正,卻愣是考不上。你說考試那會我咋就懵了呢?”民辦教師轉正考試,老馬沒有通過,這是他這輩子一個永遠解不開的心結,除了跟老牛嘮叨外,在人面前是羞于提及的。
“要是那次考轉正了,我現(xiàn)在就跟你一樣享受退休待遇了,每月有退休金,你和老太婆也能跟著我享福了。這醫(yī)療費……也不至于用你的老命去換!崩像R拎把稻草放在老牛的頭前,一屁股坐了下來,長滿老繭的雙手在老牛的臉頰上輕輕地撫摸著。
“古代殺人,苦主要拜托劊子手把刀磨快,一刀了卻的。否則,被疼死可就遭大罪了。老韓家祖祖輩輩當屠戶,祖?zhèn)鞯氖炙。我把你送到他們家也是這個理,讓你少受點痛。等你死后,我會向老韓家討些你的骨頭回來,埋在咱家的地頭。每天干活歇息時,我會陪你說說話。等我死了,也埋在你邊上,咱倆繼續(xù)做伴!崩吓5囊淮蟮窝蹨I滴在老馬的手上,浸入手指上皴裂的傷口里。
“這輩子你給我做牛,來世我給你做牛。來世你成了我,也會娶我那老太婆的。她這輩子跟了我沒少受罪,下輩子你可要混得有點出息,讓她也享享福。別像這一世,苦了一輩子,卻死在沒錢看病上!
想起此刻正躺在縣醫(yī)院等待手術的老伴,老馬不禁哽咽起來!袄匣镉嫲。蹅z還能坐在一起說說話,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病床上,還不知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假如你走了,她也走了,我也沒啥活頭了。”
老牛將頭埋在老馬的兩腿之間,兩汪淚水浸濕了老馬的褲腿,濕熱的眼淚溫暖著老馬的肌膚。
夜,漸漸地深了……老馬拍拍老牛的頭:“咱們動身吧?”
老牛從地上艱難地爬起,眼睛朝牛棚四下里留戀地看著。
老馬:“走吧,來世投胎做人,不住這棚子里,住屋里,假如能修成個皇帝,就住宮里!
整個村莊,只有老韓家的燈亮著。每天半夜,是他家宰殺牲畜的時候。老馬和老牛順著老韓家的燈光緩緩走來,離他家很遠,便有血腥味隨風飄來。老韓家的場院很大,門燈很亮。院邊的歪脖子樹上,一條狗被吊著,狗皮已被剝下一半,慘白的狗牙齜咧著,隨著韓老虎剝皮的刀刃一下下劃過,仿佛還在痛苦地掙扎。
看見老馬和老牛踱進自己的場院,韓老虎吃驚地站起身來:“馬老師,您這大半夜的……”老馬雖然多年不教書了,可村上的老老少少還是習慣稱他為馬老師。當初考試沒通過剛被辭退時,老馬還有點不好意思,后來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再者,想到自己教出來的學生有不少考上了大學,離開了鄉(xiāng)村,老馬覺得村鄰們稱他為馬老師,也未嘗不可。
“老虎啊,你爸呢?”見韓老虎手拿利刃,滿手是血地站在面前,老馬覺得有點害怕,老牛也緊緊地貼在老馬的身后。
“昨晚喝高了,還在睡呢!崩匣⒁贿吇卮,一邊將滴血的利刃在老牛的背上擦擦。見老牛的肌肉被嚇得劇烈顫抖,老馬埋怨韓老虎道:“快把刀收起來,別嚇著它。”
韓老虎將刀戳在砧板上,好奇地問道:“馬老師,這才半夜,您就出來放牛?”
“放啥牛啊,我是來賣牛。”
“賣牛?牛呢?”
“這不是?”老馬指指身后的老牛。
“賣它?誰要?除了皮和骨頭,哪里還有一塊像樣的肉?”老虎摸摸老牛的肚皮,不由得哈哈大笑。
“肉老,熬湯香呢!崩像R急忙辯解著,老牛卻羞愧得低下頭去。
“俺家是賣肉的,也不是賣湯的,您找賣湯人家去賣吧。”韓老虎拔起尖刀,不屑地走向歪脖子樹,拎起狗皮繼續(xù)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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