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等待
發(fā)布時間:2018-06-25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他走進我們的房間關窗時,我們還沒有起床,不過我發(fā)現(xiàn)他好像生病了,全身哆嗦,臉色蒼白,步履蹣跚,似乎動一下就會疼痛至死。
“哪兒不舒服了,寶貝兒?”
“頭痛!
“趕快回床上躺著去!
“不,我沒事兒!
“你先回床上去,我穿好衣服就去看你!
不一會兒,他穿好了衣服,坐在火爐旁。這個九歲男孩看上去又虛弱又可憐,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燒得很厲害。
“上床躺著,”我說,“你發(fā)燒了。”
“我沒事兒!彼f。
醫(yī)生很快來了,給孩子量了體溫。
“多少度?”我問醫(yī)生。
“一百零二度!
下樓后,醫(yī)生留下三種藥,是三種不同顏色的膠囊,并交代如何服用。一種是退燒藥,一種是止瀉藥,還有一種是抗酸藥。他解釋說,流感病菌只有在酸性環(huán)境中才能存活。他似乎對流感很在行,還說只要發(fā)燒不超過一百零四度就沒什么好擔心的。只是輕度流感,只要當心別引起肺炎,就沒有什么危險。
我回到房里,記下孩子的體溫和服藥的時間。
“要不要我讀書給你聽?”
“好的,您想讀就讀吧!焙⒆诱f。他臉色蒼白,眼窩下方有黑暈。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對周圍發(fā)生的一切似乎漠不關心。
我大聲讀起霍華德·派爾的《海盜故事》,可我發(fā)覺他根本沒有聽。
“感覺怎么樣,寶貝兒?”我問道。
“目前為止,還是那樣兒!彼f。
我坐在床腳,自顧自地念著書,等著到時間再給他吃另一種膠囊。按理說他應該睡著了,可是我抬頭一看,他正神情古怪地盯著床腳。
“怎么不去睡會兒?吃藥的時候我會叫醒你。”
“我還是醒著好!
過了一會兒,他沖我說道:“爸爸,要是您覺得心煩的話,就不用在這兒陪我!
“沒有什么可心煩的!
“不,我是說,如果這事會給您帶來煩惱的話,您就不用待在這里了。”我以為他有點兒神志不清了,十一點按醫(yī)囑給他吃完藥,我便出去了。
戶外有些寒冷,天空中下著雨夾雪,飄灑在地面,形成一層薄冰,那光禿禿的樹木、灌木叢、修剪過的樹枝、草坪和空地,似乎都被籠罩在寒冰里。我牽著小愛爾蘭塞特犬出門,沿著大路和結了冰的小溪往前走,可是,要在光溜溜的冰面上站立和行走,真是有點困難。紅毛犬連跌帶滑,一路趔趄,我也重重地摔了兩跤,獵槍都被甩了出去,在冰面上滑出去老遠。
一群鵪鶉躲在懸著樹枝的高高的堤岸下,被我們驚飛了,我立刻舉槍擊落兩只。有幾只仍然棲息在樹上,其他大部分都鉆進了灌木叢。要想把它們趕出來,你得在生長著灌木叢的土地上跳幾下。結果,你在這些又滑又有彈性的樹枝上搖搖晃晃,還沒站穩(wěn)時,它們又飛了出來,你很難瞄準。我擊落了兩只,放跑了五只。不過,我在動身返程時,在離家不遠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群鶴鶉,不禁竊竊自喜,還剩下許多,改日再來尋覓獵捕。
回到家,家里人告訴我孩子不讓任何人進他的房間。
“你們不能進來,”他說,“千萬不要被我傳染!
我走到他身邊,發(fā)現(xiàn)他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他面色蒼白,但兩頰燒得通紅,眼睛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床腳。
我測了他的體溫。
“多少?”
“一百來度吧。”我說。其實是一百零二度四分。
“剛才是一百零二度!彼f。
“誰說的?”
“醫(yī)生!
“你的體溫沒問題,”我說,“沒什么好擔心的。”
“我不擔心,”他說,“可是我忍不住。”
“不要想。”我說,“放松點兒!
“我挺放松的!彼f著,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顯然,他在極力克制自己。
“喝點水,把藥吃了!
“您覺得這有用嗎?”
“當然有用了。”
我坐下來,打開《海盜故事》,讀給他聽,但看得出來,他根本沒興趣。于是我停了下來。
“我大概什么時候會死?”他問道。
“什么?”
“我還能活多久?”
“你不會死。你這是怎么了?”
“哦,不,我會死的。我聽到他說一百零二度。”
“人發(fā)燒到一百零二度是不會死的,你真是在說傻話!
“我知道會的。在法國上學的時候,同學們告訴我,發(fā)燒到四十度就活不了了。我已經(jīng)一百零二度了!
原來自早上九點起,整整一天時間,他都在等死。
“你這可憐的寶貝兒,”我說,“哦,可憐的傻寶貝兒,這就像英里和公里的問題。你不會死的。那種溫度計不一樣。用那種溫度計測,三十七度是正常體溫。而用這種溫度計測,正常體溫是九十八度!
“您肯定?”
“十分肯定。”我說,“這就像英里和公里的換算一樣。你知道,就好像我們車速開到七十英里,該換算成多少公里一樣!
“哦!彼f。
他緊盯著床腳的目光漸漸輕松了一些,一直繃著的那股勁兒也終于緩了下來。第二天,他輕松極了,為了一點兒無關緊要的小事兒就大哭大叫起來。
。ㄟx自《讀者》,2012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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